懈寄生

第16章


    我不敢想象,也没有机会去想象。如果,我先认识荃,再认识明菁的话,我也会对荃有这种感觉吗?
    也许是不一样的。
    但人生不像在念研究所时做的实验,可以反复地改变实验条件,然后得出不同的实验结果。
    我只有一次人生,无论我满不满意,顺序就是这样的,无法更改。
    20、你一定是第一个读者我和柏森找了同一个指导教授,因为柏森说我们要患难与共。
    研究所的念书方式和大学时不太一样,通常要采取主动。
    除了所修的学分外,大部分的时间得准备各自的论文。
    因为论文方向不同,所以我和柏森选修的课程也不相同。
    不过课业都是同样的繁重,我们常在吃宵夜的时候互吐苦水。
    明菁好像也不轻松,总是听她抱怨书都念不完。
    虽然她还是常常来我们这里,不过看电视的时间变少了。
    不变的是,我和明菁还是会到顶楼阳台聊天。
    而明菁爬墙的身手,依旧矫健。
    明菁是那种即使在抱怨时,也会面带笑容的人。
    跟柏森聊天时,压力会随着倾诉的过程而暂时化解。
    可是跟明菁聊天时,便会觉得压力这东西根本不存在。
    "你和林明菁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柏森常问我。
    "应该是……是好朋友吧?
    ""你确定你没有昧着良心说话?
    ""我……""你喜欢她吗?
    ""应该算喜欢,可是……""菜虫,你总是这么犹豫不决。
    "柏森叹了一口气:"你究竟在害怕什么呢?
    "害怕?
    也许真是害怕没错。
    起码在找到更适合的形容词之前,用害怕这个字眼,是可以接受的。
    我究竟害怕什么呢?
    对我而言,明菁是太阳,隔着一定的距离,是温暖的。
    但太接近,我便怕被灼伤。
    我很想仔细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并尽可能地找出解决之道。
    不过技师考快到了,我得闭关两个月,准备考试。
    考完技师考后,又为了闭关期间延迟的论文进度头痛,所以也没多想。
    明菁在这段期间,总会叮咛我要照顾身体,不可以太累。
    "过儿,加油。
    "明菁的鼓励,一直不曾间断。
    技师考的结果,在三个半月后放榜。
    我和柏森都没考上,子尧兄没考,所以不存在落不落榜的问题。
    令我气馁的是,我只差一分。
    当我和柏森互相交换成绩单观看时,发现我的国文成绩差他十八分。
    我甚至比所有考生的国文平均成绩低了十分。
    而国文科,只考作文。
    我又堕入初二时看到作文簿在空中失速坠落的梦魇中。
    收到成绩单那天,我晚饭没吃,拿颗篮球跑到光复校区的篮球场。
    如果考试能像投篮一样就好了,我那天特别神准,几乎百发百中。
    投了一会篮,觉得有点累了,就蹲在篮框架下发呆。
    不禁回想起以前写作文的样子,包括那段当六脚猴子的岁月。
    可是我的作文成绩,虽然一直都不好,但也不至于太差啊。
    怎么这次的作文成绩这么差呢?
    难道我又用了什么不该用的形容词吗?
    我继续发呆,什么也不想。
    发呆了多久,我不清楚。
    眼前的人影愈来愈少,玩篮球的笑闹声愈来愈小,最后整座篮球场上只剩下我一个人。
    耳际仿佛听到一阵脚踏车的紧急煞车声,然后有个绿色身影向我走来。
    她走到我身旁,也蹲了下来。
    "穿裙子蹲着很难看,你知道吗?
    "过了许久,我开了口。
    好像觉得已经好多年没说话,喉咙有点干涩。
    我轻咳一声。
    "你终于肯说话啦。
    ""你别蹲了,真的很难看。
    ""会吗?
    我觉得很酷呀。
    ""你如果再把腿张开,会更酷。
    ""过儿!
    ""你也来打篮球吗?
    "我站起身,拍了拍腿。
    "你说呢?
    "明菁也站起身。
    "我猜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对一个在深夜骑两小时脚踏车四处找你的女孩子……"明菁顺了顺裙摆,板起脸:"你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啊?
    对不起。
    你一定累坏了。
    "我指着篮球场外的椅子:"我们坐一会吧。
    ""找我有事吗?
    "等明菁坐下后,我开口问。
    "当然是担心你呀。
    难道找你借钱吗?
    ""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晚饭不吃就一个人跑出来四个多钟头,让人不担心也难。
    ""我出来这么久了吗?
    ""嗯。
    ""对不起。
    ""你说过了。
    ""真对不起。
    ""那还不是一样。
    ""实在非常对不起。
    ""不够诚意。
    ""宇宙超级霹雳无敌对不起。
    ""够了。
    傻瓜。
    "明菁终于笑了起来。
    我们并肩坐着,晚风拂过,很清爽。
    "心情好点了吗?
    ""算是吧。
    ""为什么不吃饭?
    然后又一声不响地跑出来。
    ""你不知道吗?
    ""我只知道你落榜……"明菁突然警觉似的啊了一声,"对不起。
    ""没关系。
    ""明年再考,不就得了。
    ""明年还是会考作文。
    ""作文?
    作文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们中文系的人当然不担心。
    但我是粗鄙无文的工学院学生啊。
    ""谁说你粗鄙无文了?
    ""没人说过。
    只是我忽然这么觉得而已。
    ""过儿,"明菁转身,坐近我一些,低声问,"怎么了?
    "我不知道如何形容,索性告诉明菁我初中时发生的事。
    明菁边听边笑。
    "好笑吗?
    ""嗯。
    ""你一定也觉得我很奇怪。
    ""不。
    我觉得你的形容非常有趣。
    ""有趣?
    ""你这样叫特别,不叫奇怪。
    ""真的吗?
    "明菁点点头。
    "谁说形容光阴有去无回,不能用"肉包子打狗"呢?
    ""那为什么老师说不行呢?
    ""语言有它约定俗成的使用方式,老师在进行一种很一般性的教育。
    "明菁叹了一口气,接着说,"可是如果从创造力这件事上来思考,对语言文字的自由度其实是可以更大的。
    而且对你这样的人而言,一般性的教育是不够的呀!
    ""我果然是个奇怪的人。
    ""你不奇怪,你只是想象的方式不同。
    ""想象的方式?
    "明菁站起身,拿起篮球,跑进篮球场。
    "创造的时候可以像草原上的野马一样,想怎么跑就怎么跑,用跳的也行。
    "明菁站在罚球线上,出手投篮,空心入网。
    "可是很多人却觉得活着做任何事都该像赛马场里的马一样,绕着跑道奔驰。
    并按照比赛规定的圈数,全力冲刺,争取锦标。
    "明菁抱着篮球,向我招招手。
    我也走进篮球场。
    "我真的……不奇怪吗?
    ""你是只长了角的山羊,混在我们这群没有角的绵羊中,当然特别。
    "明菁拍了几下球,"但不用为了看起来跟我们一样,就把角隐藏着。
    ""嗯。
    ""过儿,每个人都有与他人不同之处。
    你应该尊重只属于自己的特色,不该害怕与别人不同。
    更何况即使你把角拔掉,也还是山羊呀。
    ""谢谢你。
    "明菁运球的动作突然停止,"干吗道谢呢?
    ""真的,谢谢你。
    "我加重了语气。
    明菁笑一笑。
    然后运起球,跑步,上篮。
    球没进。
    "你多跑了半步,挑篮的劲道也不对。
    还有……""还有什么?
    ""你穿裙子,运球上篮时裙子会飞扬,腿部曲线毕露,对篮框是种侮辱。
    所以球不会进。
    "明菁很紧张地压了压裙子,"你怎么不早说!
    ""你虽然侮辱篮框,却鼓励了我的眼睛。
    这是你的苦心,我不该拒绝。
    "我点点头,"姑姑,你实在很伟大。
    我被你感动了。
    ""过儿!
    "明菁,谢谢你。
    你永远不知道,你在篮球场上跟我说的话,会让我不再害怕与人不同。
    每当听到别人说我很奇怪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说的这段话。
    顺便想起你的腿部曲线。
    虽然当我到社会上工作时,因为头上长着尖锐的角,以致处世不够圆滑,让我常常得罪人。
    但我是山羊,本来就该有角的。
    我陪明菁玩了一会篮球,又回到篮球场外的椅子上坐着。
    跟大学时的聊天方式不同,明菁已没有门禁时间,所以不用频频看表。
    "这阵子在忙些什么呢?
    ""我在写小说。
    ""写小说对你而言,一定很简单。
    ""不。
    什么人都会写小说,就是中文系的学生不会写小说。
    ""为什么?
    ""正因为我们知道该如何写小说,所以反而不会写小说。
    ""啊?
    "明菁笑了笑,把我手中的篮球抱去。
    "就像这颗篮球一样。
    我们打篮球时,不会用脚去踢。
    还要记得不可以两次运球,带球上篮时不能走步。
    但这些东西都不是打篮球的本质,而只是篮球比赛的规则。
    "明菁把篮球还给我,接着说,"过儿。
    如果你只是一个五岁的小孩子,你会怎么玩篮球?
    ""就随便玩啊。
    ""没错。
    你甚至有可能会用脚去踢它。
    但谁说篮球不能用踢的呢?
    规则是人订的,那是为了比赛,并不是为了篮球呀。
    如果打篮球的目的,只是为了好玩,而非为了比赛。
    那又何必要有规则呢?
    "明菁将篮球放在地上,举脚一踢,球慢慢滚进篮球场内。
    "我常希望永远是一个赤足在田野间奔跑的小孩,跑步只是我表达快乐的方式,而不是目的。
    为什么我们非得穿上球鞋,跪蹲在起跑线等待枪响,然后朝着终点线狂奔呢?
    当跑步变成比赛,我们才会讲究速度和弹性,讲究跑步的姿势和技巧,以便在赛跑中得到好成绩。
    但如果跑步只是表达快乐的肢体语言,又有什么是该讲究的呢?
    ""姑姑,你喝醉了吗?
    ""哪有。
    ""那怎么会突然对牛弹琴呢?
    ""别胡说,你又不是牛。
    我只是写小说写到心烦而已。
    ""嗯。
    ""本来想去找你聊天,听李柏森说你离家出走,我才到处找你的。
    ""你听他胡扯。
    我又不是离家出走。
    ""那你好多了吧?
    ""嗯。
    谢谢你。
    "几年后,当我在社会上或研究领域里的宽阔草原中跑步时,常会听到有人劝我穿上球鞋,系好鞋带,然后在跑道内奔跑的声音。
    有人甚至说我根本不会跑步,速度太慢,没有跑步的资格。
    明菁的话就会适时地在脑海中响起:"跑步只是表达快乐的肢体语言,不是比赛哦。
    ""很晚了,该回去了。
    "我看了表,快凌晨两点。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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