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临天下

57 难解母心君心生怒


“陛下,王琳被困寿阳,而邺都的君臣们还在内斗,正是我大周出兵的大好时机啊。”杨素越过前面一干大臣出列大声道。
    宇文邕其实也心痒难耐,他在长安历经治国,一直视齐国为心腹大敌,也只认为那是自己才能拿下的,如今见陈军轻而易举就夺取了齐国在江淮一带的大片土地,自不甘心落于人后,且这几年里虽偶有天灾人祸,但是国库日渐充盈。但是若要出兵,却也有顾虑的地方。
    “齐国虽然正在和陈国在江淮交战,但是我大周和齐国交战,必须面对齐国河洛一带的鲜卑铁骑,齐国将最强大的铁骑屯在了晋阳,我大周一出兵,他们便闻风而动。如今虽然没有了斛律明月和高长恭,诸卿可有十足把握击退齐国的铁骑?”宇文邕不想惨胜,齐国人虽然同陈兵交战处于劣势,但是河洛一带的铁骑丝毫没有动,他们对大周的防备丝毫不曾松懈。
    众文武大臣听了这话,都没有做声。他们都不是什么都不懂空有一番热血的小郎,周齐对峙多年,自宇文泰至今同齐国三次大战均是失败告终,鲜卑铁骑的威名没有人不知道。
    宇文邕看清众人的神情,便道:“朕不想再同突厥借兵,故而伐齐之事必须郑重以待。朕让韦孝宽密切留意齐国的动静,若是机会确实大好,朕自然不会放过。”宇文邕大袖一挥,自御座之上站起。
    “陛下,臣弟以为不如遣使臣往江南陈国去聘问,若是陈国不退兵且有意将战事进行下去,而齐国在南方又顶不住,他们也许会自河洛一带调兵,那就是我大周最好的机会。”宇文招自坐垫上起身道。
    宇文邕看了弟弟一眼,再看众人都意动的样子,沉声道:“便依赵王之提议。若再无他事可奏,便退朝吧。”
    众臣三百九叩后鱼贯而出,杨素和杨坚很自然地走在了一块了。宇文招看了一眼两人,眼中深意一闪而过。
    “大王,大王留步,陛下请大王入大德殿说话。”何泉匆匆赶到,终在宇文招出宫前拦住了他。
    宇文招抬了抬眼,猜测皇兄留下自己的用意,转身跟着何泉往大德殿而去。
    杨素远远地看见了,颇为不安地道:“老弟,你说我今日在朝堂上的那番话是不是太过鲁莽了?”
    杨坚安慰道:“陛下既然没有怪罪,自是也有些意动的。”他心中却是有些失落的,若是皇帝同意出兵齐国,自己或许能挣得军功位置往上移一移呢。
    宇文邕留下宇文招不为别的,只为叱罗太后最近身体不好,一直磨着他赦免弟弟宇文直,他心中烦闷,又不能不去看叱罗太后,今次留宇文招一起去,也是不想再听叱罗太后再提宇文直之事。
    宇文招随着宇文邕往含仁殿行去,在殿前碰见出来的云澜和豆卢云。
    云澜和身边的人对着宇文邕行了行了礼,目送了兄弟两入了含仁殿,这才转身离开。
    云澜想着宇文邕眼角的阴郁,知道他心中烦闷,也猜到他不是为朝事烦恼,而是因为太后之事心烦。想到自己在太后面前侍疾也没得什么好脸,就叹息出声了。
    “皇后陛下莫要太忧心,太后吉人天相,一定会好起来的。”豆卢云听到了,忙劝说道。她和云澜两人之间关系在妯娌之间尤好。
    “太后这病正如太医所说的,是心病。只是这心病还需心药来医治。但是太后这一副药却难了。”云澜皱着眉头道。
    豆卢云也没有说话,叱罗太后的心病是什么谁都知道,那就是卫王宇文直了。只是赦免宇文直的话,就是宇文招都不敢亲提,朝中又有谁敢去惹皇帝生怒呢?
    云澜笑了笑,看向豆卢云:“听说你们家阿贵说非杨氏丽华不娶?哎呀,想不到阿云你这么年轻就要做婆婆了。”
    豆卢云随意笑了笑,笑意却没有达到眼底。阿贵乃是她和宇文宪的长子,才十一岁,虽然北人早婚,但是高门之家早婚都是有原因的。自己的儿子她当然不想他这么早就定下来,而且杨坚的女儿并不是她心目中最好的长媳人选。
    “阿贵还小呢,不过是孩子话罢了,您就不要再打趣他了。”豆卢云笑道。
    云澜立刻就知道豆卢云并不十分满意杨氏丽华了,“阿云你是担心杨家娘子会和她阿娘独孤七娘一样?”
    豆卢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也知道不该以母亲的为人来看女儿,但是阿贵怎么说也是宇文家的男儿,怎可被一女子辖制住了呢?”
    云澜却有些不以为然,此生来长安多年,她听说和见过不知道多少人家大妇的彪悍事儿,不说独孤七娘、杨素的妻子郑氏、韦孝宽的妻子、陆腾的妻子乃至尉迟运、长孙览等的妻子都是有名的“悍妇”,其实也是因为北人尊重当家的主母所致罢了。不过她也没有再多说什么,毕竟宇文贵以后娶谁做老婆,宇文邕不插手的话,自是宇文宪和豆卢云自己做主的。
    “大公主安,乾荣公主安——”一声声唱喏由远及近,云澜脸上露出了笑容看向走近的女儿和侄女。
    豆卢云见自己的女儿琼罗没有和宇文葭、乾荣在一起,有些诧异,待问明她是和贺若琴、尉迟炽繁等一起后,脸色微微一变。
    云澜瞧得分明,心中轻叹现在的豆卢云也不再是当年那毫无心机算计的女子了。
    “见过母后(皇后陛下),见过叔母”。宇文葭和乾荣对云澜和豆卢云分别行了礼就一左一右地笑着。
    云澜看着葭儿一身玫瑰红色的窄袖交领褙子,金色牡丹绣的腰带,碧水色的百褶裙摆上金线繁复。一身礼仪比上学堂之初好了不知道多少,同乾荣站在一起,一身贵气更丝毫不差。
    云澜问了几句她们在学堂之事,便道: “太后的身子不大安好,你们去看看她吧,陪她说说话。你父皇和七叔父也在含仁殿中,不可失礼了。”
    宇文葭如今已经知道,即使心中不喜,也不该表现在脸上。太后是父皇的阿娘,自己是孙女,理当去尽孝的。遂同乾荣一起屈膝行了礼便带着一群宫女往含仁殿而去。
    “大公主真是仁孝,也不知道哪家的好儿郎有幸能尚公主。”豆卢云同云澜缓缓往甘露殿而去,半是赞叹半是试探。
    云澜淡淡一笑,“阿葭还小呢,再说这事我也做不得住,看陛下的意思了。”
    “也是,陛下和您就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挑最好的儿郎的。”豆卢云想着的却是北方的突厥,皇帝若是为了安抚突厥而使公主和亲,舍不得唯一的女儿,自然只能从兄弟们的女儿中选了,自己的琼罗会不会被选中?
    云澜自是不知道豆卢云想得这样远,回了甘露殿又留她说了一会儿话后这才散了。
    云澜靠在胡床上静默了一会儿,听见阿瑞的哭声,这才起身去了东后殿。只见乳母正抱着阿瑞来回哄着,身边围着一圈的宫女各自拿着一个玩具逗着他,他只是大哭着丝毫不理会众人。
    “这是怎么了?”云澜生这个孩儿很艰难,疼爱之心不下于长子阿璟。
    宫人们见云澜进来了,纷纷行礼,照顾阿瑞的大宫女素芬起身道恭敬道:“回皇后陛下的话,四公子醒来不见您,就一直哭闹不休。”
    云澜接过小儿子,乳娘有些惶恐地道:“皇后陛下,四公子太沉了,还是奴婢来抱吧……”
    云澜没有理会乳娘的话,只是含笑地对哭声渐渐小的阿瑞道:“阿瑞这么爱哭可不成呢,你兄长们可都很乖呢,我们阿瑞可不能输给兄长们啊。”
    小小的阿瑞哪里听得懂?只是看着温柔地母亲咿呀出声,双眼中还含着一泡眼泪,胖胖的爪子紧紧地扯着云澜的前襟,半边酥胸顿时似隐似现。
    云澜生了这个儿子后身子骨比不得之前还有乳汁偷着喂下孩子,这次是彻底没有的。看阿瑞这样,慌忙将他抱远了点。而阿瑞见母亲这样,他嘴巴一张又大声哭了出来。
    宇文邕进了内殿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双眼看见云澜半露的酥胸时,更黑更幽深了。
    “四公子这样哭闹,你们也不知道抱下去哄哄?”他沉声道。
    乳娘和宫人都是惊慌不已,纷纷跪在地上。
    云澜白了宇文邕一眼,将儿子塞进了他怀中道:“这孩子可不像阿琳,不好哄呢。”
    宇文邕看着云澜整理了衣衫,这才扭头看着怀中大哭不止的小儿子,沉着脸道:“你再不乖的话,父皇就送你去你七叔家中住一段时间。”
    云澜闻言哭笑不得,小小的孩子怎么听得懂?只是感受到大人的情绪哭得更委屈了。最终还是接过孩子柔声哄了好半天才让乳娘抱了下去。
    云澜看殿中的宫人们都退出去了,挨着宇文邕坐着道:“您今日和赵王一起去见了太后,她没有再提卫王之事了吧。”
    宇文邕想到母亲哀求的目光,神色就变得不好看:“她当着其他兄弟的面自是不好提的,不然其他兄弟们都有样学样来谋反,可怎么收场?”语气讥诮,说着将云澜搂进了怀中叹道:“阿澜,你说我是不是很不孝?母后,阿妈所求的,朕实在是不能答应她。”
    云澜静默了片刻才开口道:“您可还记得梁武帝萧衍宽待其弟萧宏的事儿?”
    宇文邕想到萧衍宽待宗室的后果,脸色一变。萧宏之事他当然知道,只怕天下间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萧宏是梁武帝萧衍的亲弟,被封为临川王,虽然貌美如春花,但是素来无才也无德,许多年前和北魏交战时胡乱指挥屡战屡败损兵折将,之后却没有被萧衍问罪。回到了建康城后他依旧贪财,搜刮的财物装满了上百间,银钱三亿多贯,比南梁的国库的钱还要多。更为离谱的是,他和亲侄女也就是萧衍的长女私通,并且谋划刺杀萧衍夺位。如此种种,萧衍还丝毫不怪罪,反而装作没事人一般……还有萧综、萧纶以及萧正德等人。萧衍对这些人无一不是宽厚至极,但是侯景之乱,乱兵围困台城,萧衍无比宽待的这些兄弟、儿子以及侄儿,没有一个来救他,还各用心机希望他早点死。
    “我知道阿澜你的意思,若是我真的宽恕了豆罗突,他心中不但不会感激我还会处处找机会再行谋反,而在其他的兄弟心中,我这皇帝心慈手软难担大任,没有任何威信可言了。所以,不孝就不孝吧……”
    云澜想到了自己的三个儿子,下定决心一定要好生教导他们,一定不能让他们兄弟相残。
    “韦孝宽传来齐国的消息,说是陆令萱做了太姬了。”宇文邕抛开太后和宇文直的事情,说起齐国的事儿来。
    云澜一怔,随即道:“我有个想法,以后宫中执役的宫人,不再用罪臣的家眷,而是自庶民百姓中征选。就如同官宦人家中的家奴一般行采买,定下执役的年数,到了年龄去放出宫去婚配,您看怎么样?我可不想咱们这里也出第二个陆令萱。”
    这件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宇文邕明白云澜的顾虑,点头道:“明日朝会,我会让纳言和宗伯商议此事的。今日有臣子想请战呢,打头的是杨素。”
    云澜皱了皱眉头,杨素?“弘农杨氏的态度也说明了当前世家们的态度,您是怎么想的?”
    “现在还不到出兵的时候,高纬现在还没有尽失人心。”宇文邕笑道。“对了,邺都传来消息,韩长鸾等人同汉臣之间的争斗越发激烈了,很多汉臣被杀,其中就有崔居正。”
    云澜一怔,对于这个前世的丈夫和表兄,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突然听到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说的是谁。
    “崔居正在邺都?他的官位不低么?居然也给杀了?”
    “他自称是博陵崔氏的偏枝,自和士开、祖珽被杀后,他投靠高阿那纮不成,只得想法子依附了汉臣。韩长鸾这人,名义上是汉人,但是和高家人一样,以鲜卑人自居,处处仇视汉人,当初汉官们依附祖珽让高纬诛杀了斛律明月,他早就对汉人不满了,时常说要杀光汉人。如今高纬将朝政俱都托付于他,他便在邺都中清除他仇恨的汉官们了,而崔居正很倒霉的也是其中之一。”宇文邕语带鄙夷地说道。
    云澜不想再提崔居正这个人,转过话题道:“高纬不理朝政,可是已经得了大美人冯小怜?”
    宇文邕闻言,想到方才云澜半露的酥胸,脸色变缓,搂紧了她咬着她的耳垂沉声道:“冯氏美不美我不清楚,我娘子是个美人儿倒是真的……”
    玉璧城中,谢梧骑在马上,身后跟着数十名随从巡视,沿着南北大道,一行人缓缓出城。玉璧城西、北、东三面绝璧环绕,易守难攻,出了城不远处就是汾水,而对面便是齐国的地儿。
    随从郭应儿指着齐国一边出声道:“将军,如今齐国正在和陈国开战,咱们这边是不是也快了?”语气之中跃跃欲试表露无疑。
    谢梧笑道:“怎么,不满意只作一伍长么?放心,就算今年没得仗打,明年或者后年一定是有的。”谢梧心中也是期待的,唯有立下军功,谢氏才能真正地站稳脚跟,阿姐也更加有了依仗。
    谢梧等人的心思,韦孝宽自是能猜到几分的,他看着舆图神情专注,心中却是豪情顿生,若是能率军助陛下拿下晋城,那才是一代名将,或许能进位为柱国了。他有此心,自然更加关注邺都的情况了,往齐国的细作更加的多了。不多时,齐国的消息通过玉璧源源不断地传回了长安。
    哪怕江淮之地的战事齐国连连失利,高纬只道:“本是南儿的地儿,就当是还给他们了。”此话一出,齐国老臣无一不伤心绝望。
    不过韦孝宽等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只觉得高纬此人堪比蜀汉的刘禅了,当真是又一个阿斗。至于高纬宠信冯氏,每日里只顾着玩乐,在韦孝宽等人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而此时的云澜和宇文邕都没有心思去理会高纬和冯小怜如何了,因为叱罗太后的病越发的重了,到了三月里的时候已经起不了身了。
    “皇帝,我就要去了,你都不能让我见一见豆罗突么?”叱罗太后双眼浑浊,看着床前的宇文邕,喘息了半天才说道。
    宇文邕脸色很不好,他自太医那里知道太后也就这两日功夫了,不是不伤心的,毕竟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到了此时此地听得太后心中只想着弟弟宇文直,他又觉得难受。
    “何泉,你带着朕的口谕去宗府,就说让庶民宇文直来见太后一面。”
    何泉小心翼翼地领命去了,云澜看着宇文邕宽袖下紧握的拳头,对于太后的偏心已经不做任何感想了。
    宇文直进含仁殿太后的寝房前,云澜担心地看了宇文邕两眼,才带着宫妃和儿子女儿避开了。
    云澜不知道太后和宇文直、宇文邕兄弟两人说了什么,只是听到内殿传来的宇文直的大哭声后不久,就有宫人大声哭丧着太后崩了,不多时,钟楼之上的丧钟敲了八下,整个长安城都知道皇太后崩逝了,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平民百姓之家,一切的喜庆之事俱都停了下来。
    云澜看着含仁殿前的草庐,担心不已,自从叱罗天后去后至今这么多天中,宇文邕就一直住在草庐之中不言不语,每天只进食一溢米,他的身体怎么受得了?
    云澜抱着也换了孝服的阿瑞进了草庐,看着满脸蓬乱胡须的宇文邕,在他身边陪着跪下道:“今日起,我和阿瑞进来陪着您,我是你的妻子,自是该和您一起进退的。”
    宇文邕看着云澜半天没有说话,再看一脸懵懂的小儿子,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等群臣上表后,他这才出了草庐重回露寝,只是依旧坚持为皇太后服丧,重臣心中各有算盘,却没有谁想触霉头,也不再多加反对了。而云澜,只得想法子更加细心注意他的生活,不想让他身子因此受损。
    而到了四月二十五日,齐国派遣来的使臣到了长安,他们除了来参加皇太后的葬礼外,还身负着另外的任务——替高纬最宠爱的冯小怜购买极品的珍珠。
    这一事情很快被宇文邕得知了,他心中恼火却不能发作,只是狠狠记在了心里,并发誓等灭了齐国一定要冯小怜和高纬两人好看。云澜看着宇文邕的黑脸,知道这冯小怜将没有了前世的好运了,这一次齐国灭了之后,宇文邕一定不会将她赐给宇文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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