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携丁香入梦来

第25章


但是你别忘了,李广是怎么死的,他是被卫青算计自刎身亡的,未灭匈奴人先亡,倒是外戚卫青得了‘胡马不度阴山’之冢。广将军得了什么?廉颇老矣迷路而返的笑名。”我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最后一句,似乎预告着广远将军百年之后的身世。
  要了解苏焕文这样的人太容易了,他是一面镜子,光亮的照清别人,也将自己的心底透射的一清二楚。他向往龙城飞将那样的战名,那样的正直,他看不起外戚之争,却恰恰忘了,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染缸之中岂能独清。
  我不过是要告诉他,他今天的任何选择都没有意义。
  站在任何一边,他都将永远看不起自己;而想要独善其身,他的妻儿将因此丧命。他唯一的选择就是交出内廷和汴京的兵权,如此,在胜利者书写历史时,他的不作为才不会致祸,他仍然可以作他的青天大将军。
  当然我这里默认胜利者将是李桢。若是王显之胜了,我不禁哂笑一下,他苏焕文明天就将是一堆白骨,连带他的妻儿,因为他知道得太多了,也因为他将永远不能为王显之所用。
  “苏焕文,你明知道太子昏聩,王显之独霸朝纲欺行霸市,却仍要守着这不阿的名头有何用?”
  他的神色已有痛楚,我却步步紧逼:“王显之不顾大军安危战况危急焚烧粮草,你身后的那么多士卒兄弟差点儿命丧西关的时候,你的刚正有用吗?三皇子在西南平叛,王显之和叛匪暗通曲款让我整师覆没的时候,你的刚正有用吗?”
  我不理会他扭曲的面孔,径直向他身后的士兵喊话:“三皇子是和你们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他的才智勇猛你们比我清楚,太子和右相营党结私,屡陷你们兄弟生死于不顾,只为他们自己的权欲之争,这种人,应当人人得而诛之,此刻,你们的明哲保身,就是对枉死兄弟的不尊重,对家国大义的不仁义。”
  苏焕文身后已有些异动,想必他也有所察觉,却仍不为所动。
  我继续说道:“我裴莫彤敬各位是命搏沙场的真英雄,我亦不愿大家深陷泥潭,但是宫变就在你们身后几百米的地方发生,你们必须要有所选择。”
  顿了一顿,接着说道:“你们走,我不拦着,但是你们留,日后必是我栋梁之才,镇军之将。我裴莫彤今天能在这里许诺,”我亮出李桢早为我备好的晋王令,“明天就能在三皇子跟前将我的诺言兑现。”
  苏焕文身后的异动又大了些。
  而我身后,李妍一阵痛喊,又归于无声,大约是昏了过去。
  “裴莫彤,你少于我讲这些歪理,我苏焕文要是认理,早就认了,也轮不到你今天来说服我。”他将剑指着我,愤而说道:“不瞒你说,妍儿劝我数次,都是替你和李桢说话,如今你假传懿旨陷她命悬一线,你有没有良心?”
  “苏将军错了,”我不疾不徐的开口,“我不过请公主来宫中小住,并没有丝毫为难的意思。今天之事,我也并没有要陷公主于陷阱,只是箭在弦上我无法控制。但是此刻你苏将军冥顽不化,你的妻儿的险境又无法摆脱。而可笑的是,你放不下的,不过是你心中的那一丝执念而已。”
  “这执念,”我看着他握剑的手,徐徐地说:“当真能比长公主和她腹中胎儿的性命重要么?”
  “你。。。”苏焕文无语对我,双目圆睁,而李妍似乎醒了过来,痛得有些糊涂,在喃喃的叫呼着苏焕文的名字,声音痛苦绵长,听者动容。
  “苏焕文,交出军令,我立刻招稳婆进宫。”见他仍不为所动,我闭了闭眼,竟对他的决绝有了一丝无奈和害怕,害怕屋内的长公主真的因为这个无比固执的丈夫而一尸两命。
  百米之外的宫墙后,隐约铿锵渐止,而我的心口也突然一窒,李桢赢了还是。。。不敢去想。不能再拖延了。
  “来人,将苏将军拿下,务必搜出兵符。”我转头对王一示意,他得令命人上前。苏焕文身后的将士有一阵*,但是并没有太多的反抗,禁卫军很快将苏焕文制伏,连带还有几个挺身而出的军士,几番搜索,便在苏焕文身上找出了兵符。
  我以眼神示意王一公公,他会意取兵符急忙而去。只留下整齐划一的禁卫精兵,和苏焕文身后已被劝服的将士垂手而立。
  “裴莫彤,你如今兵符也得了,只愿你善待我妻儿。”苏焕文几乎是咬牙切齿。
  我看着他,竟有一丝无奈,“苏将军,你现在,还有资本和我谈条件吗?”
☆、33. 玄武门 倾城雨
  我们记忆中一些抹不去的痕迹往往不是事件本身,而是一些和事件相关联的场景。一种味道,一抹风景,一个身影,一句话。就比如我已经记不起云台山上我和李桢说过的那么多过往和未来,但是很久以后想起,那片从眼前飘过的泛着五彩霞光的云朵依旧清晰不可名状,连带着那份憧憬和美好的心情,都那么清晰。
  这场宫变在艳阳高照刀鸣鼓擂中发生,又在倾盆大雨连日阴霾中结束。而在我记忆中对于这场坚决而凶残的变故,只留下了眼幕中如瀑的雨帘,和大雨冲起的淡淡血腥味,久久弥漫。
  很多事情后来想起,只留下或喟叹或无奈的心情,伴着一抹无可奈何的痛。
  富贵极昼过眼云烟。曾经权倾朝野不可一世的相王,一夕之间也只是一副冰冷躯壳。
  我曾经想过如果王显之没有将身在西南的李桢逼入绝境,或许李桢终究不会这样决绝,而宫变也究竟不会发生。如果太子仍然忠孝仁义兄友弟恭,皇上也未必会放弃和棋的结局。可惜,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如果。
  屡次刺杀无果之后,右相终于用一杯毒酒让李桢几乎丧命。我仍然记得那晚收到父亲家书,心中的绞痛骤起,久久无法平息。
  裴家世代重臣,父亲对于权术的智慧是与生俱来的。所以当一贯淡泊名利的父亲投入到这场皇位斗争中的时候,我才明白权臣之术宫廷之计,又怎会是王显之才有。若裴文卿是这场斗争中的主谋,那么裴莫彤就是这场争斗的从犯。我们父女用各自的智慧布置了宫内与宫外的联合,而从小与父亲游戏的暗字之法,便是我们信息的媒介。
  一切都再简单不过,外人却无从知晓。
  这是父亲与我的秘密。从小熟记《孙子兵法》和《道德经》,将两本经书的字从头至尾对应之后,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能有第二种含义,只需找到一句话中每一字在孙子兵法中的位置,再在道德经中摘出即可。我记得童年时,我们父女常常以这样的方式聊天作乐,说着只有我们父女才知道的秘密,连母亲都不得而知。未曾想有一天,这样一个儿时作乐的法子,却成了我和父亲连接宫内外的手段,比如那晚父亲告知:右相以鸩酒谋之,桢涉险,意决。
  接下来的桥段未有新鲜,只不过当乔装打扮的李桢暗随回招大军到达汴京城外之时,所有人,包括王显之和苏焕文在内,都以为他仍在精心布置的严密监控下,养病蜀城。当布置好的兵马伏在玄武门外将东宫人马截住的时候,对手仍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一场殊死决斗。
  要办到这一点,其实也没什么难做的。间人无非为利或为恩,若为恩而作间者则要难办许多,所幸右相善用利诱,李桢在查出间者之后,只用加上一条,便可将间者为我所用,那便是:威逼,利诱。
  以李桢所有的兵力来看,胜算并不是没有,只是苏焕文所领禁卫军和宿卫军实在重要,如若为太子所用,则凶险无比。虽然深知苏焕文为人刚正甚至迂腐,但是这一局谋划中一处涉险将危及全身,所以除以长公主为人质牵制苏焕文之外,别无他法。庄贵妃如何聪慧,她一早就明白了我的意图,只不过聪颖如她既让我成事又不愿牵连其中,此地无银的让我假传懿旨。啼笑皆非也罢,从她的角度讲,也无甚不妥。在这皇宫之中,能让别人背的黑锅,就断无自己揽上身的必要,即便是至亲。换而言之,这宫中,哪一个和哪一个又不是亲人呢?越亲密就越凶险。
  不过有些事情你知道结果,却永远不知道确实的真相是什么。
  比如说我从不知道李桢是否一开始就决意要杀掉太子,他的长兄。还是和太子埋伏在玄武门的军队正面交锋时错手而为之。有一点是可以肯定地,那就是头领的首级被李桢挂在马上这一幕很快让东宫人马溃不成军。内廷总管常玉昆曾领着禁军一百死士拼死一搏,当杀至马前看见太子头颅的那一刻,也便自断手臂,丢下剑立之而曰:“这也算对得起太子殿下了。”
  再比如说我也竟不知道为何皇上就一纸诏书逊位于李桢。逼宫始末我只知道李桢意在太子之位,但是事发之时,皇上,或许该称他为太上皇,正在宫内的海池上划船。傅彦朗得命入宫担任警卫,身披铠甲手握长予,径直来到太上皇所在的船上时,据说他曾要颁布亲笔敕令,命令各军一律接受晋王的处置,当他得知京中宿卫军禁卫军已经听命于李桢之时,便一言不发,凝神而坐。当晚在乾元殿内召见李桢,他们究竟说了什么,谁也无从知晓,只是天甫亮,江山便易了主。不久之后,太上皇和庄太后一起主持了李桢的登基大典。
  那一天,王皇后,吊死在中宫,至死不愿离开那片属于她的宫殿。
  这一切,我是怎么知道的呢?我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从宫女太监零零碎碎只字片语中拼凑而得的经过,在心中与自己所知的部分衔接起来,拼成了一幅宫变的全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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