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22章


  “呐,我也是为了保险起见,毕竟不是小事情,咱们总得防个万一吧。”说着,已经有人把一份协议书交送到章尺麟手上,白纸黑字,一旦签了名,那就明摆着是把章家一半的资产拱手送人。章尺麟没有过多犹豫,看过条款之后,便落了款。那是他已经决定了的事情,倘若这些家产能够换她一条命,那即便她的心永远不属于他,只要冯执还在身边,那就够了的。他就是贱了,她再不待见他,他还是会舔着脸拴住她。况且眼睁睁看着一个人送死,这样的事情,有过一次就足够了。
  “章老板果然是爽快的人,希望我们之后能有愉快的合作。”薛公伸出手来,虚伪地想表友善,章尺麟却一眼看穿他的做作,冷笑着,再也不愿多做回应。
  他揽着冯执的肩,转身就朝前厅的大门走。
  “章老板要走了,还不送客。”别墅的主人扬声吩咐了,便有下人引着两人往院子外头走,周围几十号人,得了薛公的吩咐,也都知趣地退出了前厅。然而,恰在此刻,一个白色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厅子里,她动作利索地从身边一个小弟的腰间拔出黑洞洞的手枪,不等众人反应,便冲着章尺麟方才离开的方向开了一枪,接着又是一枪。
  震耳的枪声就近在咫尺,冯执甚至觉得耳膜都发胀。开第一枪的时候,章尺麟便把她整个护在怀里,然而还未反应过来,第二枪便紧随其后,冯执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失措而狂乱地想从那紧箍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可是抱着的人却依然死死将她护在怀里。
  “想走!哪里有这么容易!干爹不帮我,我还不会帮我自己吗?你就该死!我一枪毙了你!畜生就该下地狱!下地狱去吧!”发了疯一般的程以姗看着前厅外,刻薄地大声嚷嚷,她的笑声可怕得刺耳。
  冯执终于睁开章尺麟的怀抱,然而下一秒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有温热的液体从他的头上绵延着流淌下来,刺眼的猩红,带着令人绝望的艳泽。她吓坏了,手足无措地抱住他的头,黏热的液体沾了她一手。冯执浑身都在抖,泪水歇斯底里地涌出来,糊了她的眼,永远都止不住。
  “章尺麟!不要死,!求求你!不要死!”冯执声嘶力竭地呼喊,可是他听不到。章尺麟的世界顷刻安静了,他看着冯执面容几近扭曲的哭喊,她的眼泪洒到他脸上,还带着温热。章尺麟从没看过如此生动的冯执,那么炽烈的情感,如此真挚的哭诉。他想开口说些什么,然而嘴巴徒劳的张合,却发不出一个字。他想伸手去抹掉她绵延不断的泪串儿,可是他似乎太累太累了,累到失去抬手的力气。浓重的疲倦裹着黑暗从四面八方涌来,冯执的脸被一点点侵蚀,章尺麟用力睁着眼,拼了命地想再多看她一眼。然而,最终却只能被暗涌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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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执在手术室外边枯坐了一夜,在这漫长如一辈子的夜里,她似乎哭干了眼泪。瞳孔干涸,涩得让人生疼。
  章豫和梁瑾很快就赶到了医院,梁瑾从未见识过如此的场面,一看到满手是血的冯执,两个女人一把抱在一起,在医院空旷的走廊上失声痛哭。章豫没敢让老太太来,老人家前些天去了阳生,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梁瑾看着失魂落魄面色惨然的冯执,心都疼了。她劝她回去休息,可冯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她执意要陪着,最后还是章豫做了主,让她梳洗干净了就过来。然而就在冯执回去的那段时间里,医院连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子弹打在头部,所幸隔了有一段距离,对脑的损伤不是最坏的。然而单是这样,光取出子弹和碎骨,便足足耗费了一天一夜。如此漫长的等待,像极刑一般,啃食着人心。冯执靠坐在走廊的长椅上,面色木讷地盯着虚空发呆。此时此刻,她的心被一只手掌紧紧攥住,一呼一吸间,都带着揪心的疼。而她却又诧异于这样的疼。
  倘若章尺麟死了,唯一能够得到解脱的人,便是冯执。这个禁锢她多年的魔鬼终于要死了,于此再也不能干涉她今后的人生。她不会参加他的葬礼,她头也不回地离开,章尺麟于她不过是每逢清明时分一点失神的念想。他给过她的这么一段,伤也好,痛也罢,冯执都会妥善收藏,永不示人。然而,即便这么想着,她依然没有一点因为即将解脱而带来的快慰。她的心依然疼,她依然会因为手术室里偶尔护士的进出而提心吊胆。在某种意义上,冯执甚至畏惧着他的死亡。
  第二天傍晚,戴着氧气罩,面色惨白的章尺麟终于被推出了手术室,他的头被厚厚的纱布包裹着,双目紧闭,睫毛紧紧地覆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平添了几分秀气。冯执机械地跟着病床走,没有几步便被关在了ICU病房外边。
  章豫已经和主治医生交涉过了,由于头部创伤,颅内淤血的清理和颅脑损伤的复原,都需要进行再次手术,目前来看接下来的24小时是关键,倘若能挺过去,那好说还是有救了。
  由于尚未脱离危险期,家属只能等在在ICU病房外,透过玻璃窗观察病人情况。明亮的病房里,章尺麟毫无生气的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大大小小粗细各异的管子,呼吸机和体征仪就在身侧,心脏搏动的曲线每波动一次,心都会跟着莫名震颤一下。冯执不敢把眼睛从章尺麟身上挪开,仿佛下一秒,他就会像往常那样蓦地睁开眼睛,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嘴角噙着坏笑,说的尽是些讽刺挖苦的风凉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可病床上的人一动都不动,那个平日里恶毒刻薄,时时刻刻都不忘折磨着她的章尺麟没有一点生气地沉睡过去,仿佛再也不会醒来。
  出状况的时候是凌晨三四点的光景,梁瑾和章豫回去换洗,王漾还在过来的路上,偌大的医院走廊上,这个点只有冯执孤零零的一个人。器械尖锐的鸣叫从病房里传出来,贯穿到整个走廊,裹着冬夜的风,冷得让人颤抖。医生和护士很快涌入病房,章尺麟的情况忽然恶化,透过ICU的玻璃窗,医生正在做心律复苏抢救。冰冷的除颤器覆上他的胸膛,接着毫无生气的病体被猛地吸起,然后又重重甩回床上。仿佛是断了线的木偶,手脚四散,任人撕扯。冯执就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地目睹着眼前的一切,温热的水汽模糊了窗面,接着又被寒冷一并吹去。她紧紧咬住嘴唇,没有让泪再度模糊自己的眼。
  空气里仿佛充斥了流质,一呼一吸都滞涩得让人生疼,这样残酷而寒冷的冬夜,不禁让回忆倒退到很多年前。她是最后一个赶到病房的,走廊里围了很多人,熟悉的,陌生的,有邻居,有老师,还有素未蒙面的亲戚。冯执从未见过这么多人,即便是在姜瑜最初病着的那段时光里,都不曾来过这么多人。她被人领着穿过人们悲悯的目光和低声的啜泣,来到母亲身边。
  白炽灯下,那个人紧紧得闭着眼睛,脸色灰败,没有一点点表情,不管是痛苦或是安详。她的手僵硬而冰凉,保持着一种不会再改变的姿态。冯执忽然觉得害怕,这个人一定不是姜瑜,不是爱着她,宠溺着她,无微不至呵护着她的姜瑜。她的母亲怎么会是这个丑样子,那个女人是即便生了病,都会把自己收拾的体体面面。这样惨然而灰败的颜面,怎么好出现在她的身上。冯执不断地摇头,眼泪却在这个时候决堤地涌出来,她拼命地擦啊擦啊,就是擦不掉。那天的场景,宛如一场噩梦,怎么都醒不来。然后,于这样一个凛冽的夜晚,再度上演。
  大口的呼,吸,呼,吸,所有的空气都要被抽走了,恰在医生从病房走出的那一刹那。
  “病人如今暂时脱离了生病危险。”
  冯执只听到了最开头的那句话,剩下的她再也无暇顾及,整个人仿佛漏掉了所有力气,重重地摔做在长椅上,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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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周之后
  病人家属允许进入看护病房,自那开始,冯执便一步不离地陪在章尺麟身边。他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征兆,仿佛是睡美人,要等上千百年才会醒来。可他哪里是美人,下巴生出了胡子茬,头发也都剃光了,冯执是眼看着他瘦下来的,她也跟着一起瘦。眉骨突兀,面颊瘦削,连美人沟的下巴都瘦成尖了。那么看重体面,仪表讲究的一个人,要是醒来看见的是这样的自己,又该恼了。“所以别睡了,要成丑八怪了”很多时候,冯执都要对着他念叨。
  那是午夜时分,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体征仪一下接着一下机械地发出鸣响,冯执就坐在章尺麟身边,她趴在床上睡着了。就在这个时候,男人的手抚上她的头顶。那么轻那么轻,仿佛一根发丝吹上面颊,只是有点痒。可冯执却还是醒了,她猛地起身望向病床上那个人。
  面色疲倦的男人带着柔水般的目光,宁静而平和地凝视着她,他嘴唇开阖,氧气罩盖住大半张脸,冯执听不清于是又凑近他,章尺麟又说了一遍,对着嘴型,她终于看懂了。
  原来他在说:“靠近一点,我想看看你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难得日更,存稿要弹尽粮绝了。求收藏~~~求撒花~~有什么建议意见撒欢儿地说,模仿扇子童鞋即可章老板只有死过一次才能回炉重造吧放心,中弹还只是一个开始。
☆、贰壹
  病情稳定后的章尺麟从海州二院转到了市总院,老太太从阳生回来没多久就知道了事情经过。家族里的事情她已经很少插手了,可在这件事情上,她是铁了心的要给常舜会一点厉害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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