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55章


想见冯执成为这场病痛里唯一的良方,显而易见他已病入膏肓。
  可惜了这么丰富多彩的情感,面对冯执,他无从言说。千言万语最终都只能拼命吞咽。章尺麟自己也知道,他们顷刻面对的,不过是一场重温的旧梦。而梦最终会醒来,现实总是有些残酷,有些伤。
  章尺麟隐忍了太久,然而此时此刻,他似乎有了豁出去的冲动,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取而代之的却是一个别有深意的拥抱。
  露台太冷了,冯执只穿了单薄的睡衣,那么瘦的一个人被他笼进怀里。她有一些发抖,隔着薄薄的衬衫依然能体会得到男人的胸怀里暖人的温度。那是让人眷恋的怀抱,六年了,越来越多的人从她身边离开,孑然一身的冯执即便是在最寒冷的时刻,都只能抱紧自己。没有人会替她取暖的,不会有这样一个怀抱的,她此生都要漂泊,此生都注定孤独。在科隆的漫天雪地里,在冯易远寂寥的墓碑前,在每一个午夜梦回怀念章尺麟的深夜里,冯执都是如此一遍一遍重复着麻痹自己。
  她等了这么久,冷了这么久,寒心都要变成坚石。却好在终于有人拦住她马不停蹄要逃离的身影,漂泊那么久,那个人终于把她拉进温暖的港湾里。可谁又知道,这样的温暖只是上苍何曾短暂的怜悯。
  冯执终于闭上眼睛,她依然保持着隐忍与克制,眼泪拼命地忍着,她轻轻环住他的腰,手臂渐渐收紧,妄图再靠近一些那方温暖。
  然而,只是短暂片刻,便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
  "老太太醒了,该下去吃早饭了。"
  紧紧相拥的两人俱是一惊,像是如梦初醒,连忙松开了对方的手。
  梁瑾在露台已经待了有些时候了,看到此情此景,不禁还是打断了他们。章尺麟似乎并不觉得尴尬,对着梁瑾谴责而凌厉的眼神,只是拍拍身边人的肩,"你先下去吧。"
  冯执知道他在替她解围,便也不多说,在梁瑾灼灼的目光里迅速走开。
  "我整理好了自然会下来,你们别等我了。"章尺麟知道梁瑾要说什么,他只觉得心烦,一心要支开她。
  可当妈的自然明白儿子的心思,她可不吃这一套。
  "章尺麟,我可要提醒你,别忘了你是有婚约的人。阿执就算现在住这里,也只是暂时的。以后要跟你过日子的人是毓贞。"
  "你跟她六年前就已经结束了,你们已经离婚了,这一章就已经翻过去了。别再心心念念出些什么乱子了。"梁瑾讲话向来不留余地,章尺麟只觉得刺耳又烦躁。他隐忍不发,克制着不说一句话。
  "你觉得这样对得起毓贞吗?你动完手术,就跟个废人似的,是谁守在你身边,是谁一字一句叫你说话,喂你饭吃,把你伺候得那么周到。"
  "你那时候就是个废人啊,她好好一个小姑娘,铁了心地跟在你身边,一呆就是六年,为的什么?可那个时候,阿执呢?你进手术室前,她就已经把离婚协议书寄到家里来了。"
  梁瑾一说到此,章尺麟终于没忍得住,扬起眉,顺着她的话咄咄逼人地反问,"对啊,那个时候,她去哪里了?那个时候,她为什么不在我身边?"他冷了脸,走近了一步,语气森然,"跟傅家联姻这档子乱七八糟的事情,是谁想出来的?软硬皆施逼着要她离婚的,又是谁?岳麟堂解除危机以后,为什么不找她回来?冯执走到现在这一步,应该怪她吗?是她要把协议书寄到家里来的?她没能陪在我身边,是因为她没良心吗?"章尺麟的每一句逼问,都直指梁瑾的痛处,他原本不想如此得理不饶人,可显而易见,不想饶人的并不是他章尺麟。
  他停顿片刻"我倒是觉得,能说出这样话的母亲你,可真是狼心狗肺透顶。"
  "你!"梁瑾恼羞成怒,抬手就想甩他一耳光,却被章尺麟一把抓住手腕。他面色冷硬,语气尖刻,"在这件事情上,你没有资格教训我。"
  这是母子二人第一次撕破脸皮,梁瑾虽是有手段的人,可碰上如此冷硬的章尺麟,竟也是无计可施。身体里流着相同的血液,彼此却带着颇为深刻的怨恨。
  "你恨我们可以,可对不起你的不是毓贞。别忘记,你伤过一个爱你的人,还想伤害第二个?"
  章尺麟已经极度抵触,丝毫听不进梁瑾的劝,拔腿就要往屋里去。
  而另一边却紧追不放
  "别再天真了,阿执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这辈子,她不会原谅你的。"
  方才还情绪激动的章尺麟忽然就顿住了,他回首来看她,刚刚那一席话他难以消化。
  梁瑾终于看到了她所期望到的表情。
  "对,你没听错,她曾经失去过一个孩子,就在你们离婚的那段时间里。可她没有选择生下来。你总该明白了她的心意吧。"
  章尺麟全然不相信,错乱地摇头,有些语无伦次,"你胡说!不可能,不可能。"他踉跄着离开,差一点点在慌乱下重重摔一跤。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呵呵呵呵真没想到还有两万字的任务量于是我的存稿都没有了。还是日更,更新时间不定了因为我要脱衣裸,奔啦啦啦啦啦姑娘们,快拍手叫“好~”我下去欣慰笑会儿
☆、伍壹
  章尺麟和梁瑾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冯执明显觉察出他面色不对。她盯着章尺麟看了很久,想从他的眼神里体察出那些别有的深意。可惜,男人始终保持着颔首的姿态,低眉顺目丝毫不与她有任何眼神上的交流。而一旁的梁瑾似乎也是心有灵犀,只是阴沉着脸。
  难得家人相聚,围坐桌边安稳地吃一顿早餐。老太太还是吃的少,病情始终是那样,毕竟年纪大了,肿瘤在日积月累里,还是不可遏制地慢慢扩散。因为病痛,老人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小米粥吃了没几口,便厌弃。原本吃了早饭冯执就要陪着去院子里散步,可临到离开时,却被章尺麟叫住。
  他面色冷硬,拉着冯执的胳膊,全然是不容分说的神情。下人们似乎也是极会看脸色的,见着气氛不对,收拾掉碗筷便乖乖退下。章豫和梁瑾还要出席一个慈善会,早饭也是匆匆解决就出门。仿佛是说好了一般,所有人都给他们提供了一个足够的空间,足够的时间,剖开彼此,坦诚过去。
  厅子里的气氛因为章尺麟而变得严肃和凝滞。此时此刻的他因不知名的原因而显得焦躁甚至错乱。很显然,方才饭桌上的淡然和自制想必也是他费尽心思伪装出来的。他在冯执面前焦虑地来回走动,时而双手叉腰,时而抱头思忖。冯执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章尺麟,他的不安与焦躁甚至感染到了她。经过长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冯执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有什么事情就说吧!"显然,她耐性有限。
  章尺麟来来回回胡乱徘徊了很久,才终于停下来,站在她面前伫足半晌,最后索性坐到离她较近的位子上。他沉默而严肃地注视着她,预示着接下来所要进入的话题,是不令人愉快,甚至是难堪而痛苦的。
  然而,男人踟蹰了半晌,保持着欲言又止的状态,仿佛天人交战,而矛盾纠结的最后,再焦躁的心情还是被理智压抑下来。
  他沉默良久,最终还是开口问出来。
  "你……"话刚要问出口,却是被外院里的嘈杂声打断。
  想到老太太也在院子里会被惊扰,章尺麟和冯执同时赶出了厅子。
  那辆鲜红的沃尔沃就停在老宅大门口。沈毓贞早已施施然地下车来。刘妈带着几个下人就站在她身侧,俨然是不打算让她进宅子。
  沈毓贞剑拔弩张,肃着一张脸,"这有的人啊,就算年岁上去了,也不能任性成这样啊。"她抱着胳膊,说罢了起身就要进宅子,可刘妈却早她一步,礼貌地拦住去路,"实在抱歉了,毓贞小姐,只是先生和阿执有事情要谈。就算找先生有事,总也要让下人们去通报一声才对。"
  "毓贞小姐?"沈毓贞皱了眉,语气颇为不悦,"你不让我进宅子也就罢了,连称呼都改了。你这是老得不要命了不是?"她声音撩高了,气势逼人,"和丈夫说句话,什么时候还要你们这些下人通报。"她死死盯着刘妈,恨不得灼出两个洞来。刘妈被沈毓贞为难得有些尴尬,僵持着还不知如何是好。
  "要说老,这霞山里我可是年纪最大的。这么说来,我不是该进棺材才对了。"
  循声望去,是老太太被人推着从院子后头过来。春日正浓,日头好得很,老人原本心情还不错,可这会儿见到沈毓贞,原本的好心情瞬时烟消云散了去。
  沈毓贞可一点都不忌讳老人家的话,见着她立马换上了巧笑倩兮的嘴脸,一并凑到她跟前,
  "这么些个日子不见,祖母气色倒是好了不少。"她尽会见风使舵,嘴边抹了蜜般。可老人绝不吃她这一套,不客气地冷哼了一声,"都还没进这个门呢,谁是你丈夫,谁是你祖母。以后的事情,还指不定呢。"
  沈毓贞听了,脸色多少有些僵硬,却也不过是微微停滞了片刻,接着便又是满脸堆笑,"说的就是啊,所以这不是才远远过来联络感情。"她说着回首,这才看见站在大门边的章尺麟。沈毓贞那张笑脸还没来得及掩去,突兀上扬的嘴角,和正要热切起来的眼神在看到他身旁的冯执后瞬时泯灭。她冷淡地盯着冯执看了好些时候,这才一步一踱地走到他们跟前。
  "冯小姐在霞山住的还习惯吗?哦,对了,我都忘了,你过去在这儿住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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