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尺

第54章


冯执还穿着睡衣,却因为这番动作,出了薄薄一层细汗。她替章尺麟盖好被子,便准备离开,可这个时候,一直沉沉睡着的人忽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冯执吓了一跳,以为他还要闹别扭,用力甩了两下,却像是带上一副手铐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章尺麟分明是睡着的,可他的手却紧紧抓住她的,就像不久之前在医院那次一样。
  冯执踟蹰了很久,最终做了妥协。
  那是很大的一张床,房间依旧是他们当初的婚房。冯执小心翼翼地钻进薄薄的蚕丝被里,她离得他很远,紧贴着床沿。而身边的男人早已经昏睡过去,只是那只手依然死死扣住着她,哪里都不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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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章尺麟醒来的时候还是凌晨,天边泛起淡淡的鱼肚白,屋里是青蒙蒙的。露台的移门没有关好,有风带着清晨的寒气和湿气从外边一丝丝地涌进来。他忽然觉得有些冷,翻过一个身刚要把被子裹紧一点,却瞥见身旁一枕漆黑的发。他不禁一怔,这才意识到他还紧抓着某人的手。
  章尺麟吓了一大跳,他的头还因为宿醉而疼得厉害,昨晚的事情,有好些都记不起来了。只知道四瓶伏特加是真的喝过头了。
  从老宅出来便知道自己情绪不正常,他觉得自己又是要犯贱了。自从找回记忆,章尺麟不止一次告诫自己,要彻底离开冯执,远离任何她所能带来的伤害。他怨恨她,怨恨当初的不坚定,怨恨他们吹弹可破的情感,怨恨她一走就是六年毫无留恋的决绝。章尺麟觉得冯执没良心,可就是这样没良心的女人,他却至此不忘。于是,他又开始厌恶这样的自己。
  章尺麟知道,自己终究还是一个失败的人,六年的时间可以摧毁一个人,消磨他的心性,模糊他最要呵护的回忆,改变他最终无力改变的一切,时间如此强大却无法动摇他依然爱着她这样一个事实。恍如噩耗,他的心无动于衷地于他判下这样的酷刑。
  他一动都不敢动,生怕那些细小的动作都会吵醒身侧熟睡的人。她还是离得他远远的,瘦小的一个,缩在床边,像是委屈极了忍不住惹人怜惜。他不知道他又做了什么伤害她的事情,说了哪些中伤她的言语,他害怕自己那么一时的不理智,最终拉开彼此的距离。
  章尺麟从深深凝望着她的眼神里转过身来。放眼打量这个被他一不小心就尘封了六年的房间。
  那还是他们的婚房,章尺麟出事之后便一直锁着,后来冯执搬进来,屋子才被重新打扫过。陈设都还是当初的样子,紫檀木的梳妆台,床头柜上的水仙,老旧的摆钟,还有书桌边他们的合影。衣柜里有冯执当时留下来的衣服,都是洗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地挂了一溜。柜子一角还有她绣过一半的十字绣和织得歪斜的长条围巾。
  冯执过来之后,章尺麟就住在这间房间里,这里所有的东西,他一件都不敢碰。当初车祸痊愈后从医院出来,他甚至有过要把她所有东西统统丢掉的冲动。然而,真正取了钥匙来,竟是像傻子一样把所有与她有关的东西,一件一件细细地打量一遍。那盆水仙是他从西茸带回来的,因为从下人那里听说过冯执喜欢。那条围巾是他中枪养伤时候,她抽得闲时胡乱织的。他还记得她说,以后要帮他把三件套都聚齐。可说那话没多久,他们就分开了。还有那个老旧摆钟,与她在日本家里那只一模一样。章尺麟花了很多功夫,原本是想搏她一笑,可她到此为止,都没有多看过一眼。
  爱一个人,隐晦,孤独而苦涩,宛如酷刑。
  章尺麟忽然觉得有些冷,他悄悄靠近了冯执一些,接着,几乎是屏了呼吸,一点点小心翼翼地把手臂环进她的腰里。
  六年了,她比过去还要瘦了,脖颈后都露出了突兀的脊椎骨,腰肢纤细地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断掉。他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嶙峋的蝴蝶骨膈得他有些生疼。他不动声色地把她笼进怀里。用尽所有的力气,却又不敢用太多的力气。
  清晨的房间里昏暗而静谧,时间仿佛就此凝固。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
  他的心跳有温暖的频率,一下一下温柔地敲击着她的脊背。冯执几乎快要窒息,她努力克制着自己不去颤抖,然而每一粒细胞都保持着血脉喷张的姿态。她无可救药地沉溺到他的怀抱里,只渴求时间顷刻禁止,再也不要走动。
  那么一个拥抱,与他们彼此,都是这一世最奢侈的幸福。
  作者有话要说:酒后不乱性的男银,是好男银其实是喝太多,机能丧失而已择良日再做深入浅出的交流吧好了,日更的幸福时光就这么结束了这一周一个字都没有动想尿裤子的心都有了还好所剩不多结局还要好好思忖一下下次更新在周二有榜则随榜——以上
☆、伍拾
    当理智从酒精里褪出来,那些不露声色,羞于启齿的情感便被再次妥帖收藏。仿佛从未示人。
  冯执醒得比章尺麟要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的位置空荡荡的,被褥凌乱,却看不见她的身影。
  在露台找到她的。
  是清冷的春日早晨,天一点点亮起来,她还穿着那身米白色的丝绸长袍。她很瘦很瘦了,腰肢那么细,丝带紧束着,莫名觉得萧条。冯执抱着胳膊,发丝飞扬,凌乱地拂过苍白的面颊。指间夹着烟,洁白细长的支杆仿佛她的人一样。晶亮的火星随着吮吸明明灭灭。她沉静地吐出一口烟圈,在清冷的空气里,凌乱得仿佛她的发。冯执的骨架很小,人也瘦。肩背俱是单薄,在萧索的清晨里,犹如一株残败的莲,在风里孤独摇曳。章尺麟站在不近不远处,好容易才忍住了要去拥住她的冲动。那样的傻事,他才做过一次,又怎么会再做第二次。
  伫足良久,他终于只是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地开口,"外边冷,不要着凉。"
  冯执眺望得太过专注,被章尺麟的话猛地惊醒,随即回首来看他。手里的烟袅袅向上,有一些潦草,好像她的头发。她没有开口说话,却是章尺麟停顿良久,又解释,"昨天是我喝多了。"他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衬衣皱巴巴地,好似咸菜,头发因为短倒没觉得有多乱。还没有来得及洗漱,整个人显得精神不济,虽然有些落拓幸好还算不上邋遢。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步走到她跟前,冯执低头笑了笑,语气依然淡漠,"没什么。"
  她吸掉最后一口烟,一把掐灭在手边的盆栽里。
  "你……过去不抽烟的。"章尺麟又开口。
  冯执抱着胳膊,把睡衣又裹紧几分,"人会变的,六年,有人忘记过去重新开始,有人用尼古丁排解情绪,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
  "忘记过去不是我的错。"章尺麟听出她话里的用意,像是埋怨,可她的眼里写满的更像是哀默大过心死的情绪。这种情绪深刻地刺痛了他,于是本能地想要辩驳,可再多的语言似乎也成了徒劳。
  冯执觉得他可笑,"我没有说是你的错,我的意思是,人总该往前看。"她说着转首眺望着露台外的风景。别墅是建在山顶的,露台下便是葱郁的树和陡峭的岩壁,蜿蜒的盘山公路掩映在丛生的山林里,因为高峻,细小得宛如游蛇。
  "你看,六年前,站在这里还能看得到白节岛。净粤大桥就在它左手边的位置。可现在呢,高楼掩映里,你还看得到什么?"冯执手指着不远处的一片虚空,淡漠地回问他。
  林立的石头森林挡在他们面前,仿佛屏障。
  "眼睛能看得到的风景尚且如此,何况是人。"
  "可你也该明白,想看的风景,换一个角度,还是能看见的,比如这里。"章尺麟说着把冯执拉到露台另一个偏僻的角落里,因为空间有些逼仄,两人不得不靠得很近。
  他就站在她身后很近的位置,随手揽过她的肩,微倾着身子指给她看。
  那是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到的场景,白节岛和不远处的净粤大桥果然尽收眼底。
  "风景是不会变的,变的只是看风景的角度。人自然也是如此。"
  冯执这一次终于沉默下来,回身望着他,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这是六年来,他们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谈话。抛却怨恨委屈,用彼此的一颗心来解对方的结。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只是沉默的对望,在逼仄的空间里,连呼吸都能融合到一起。空气似乎一点点变质,带着暧昧的温度。然而,凝视片刻,冯执眼神还是黯淡下去。
  她自嘲地低下头,笑着问他,"所以,你想说,无论过了多久,你对我的恨都是不会变的,你永远会记得我在你最需要的时候离开你?"
  冯执的话是带着疑问式的口吻,那么小心翼翼地问他,连看都不敢看他。章尺麟这下才真正明白过来他方才那番循循善诱,竟又是把她误导进了百口莫辩的尴尬境地里。
  是啊,他是恨她,世界如此之大,好的人那么多,他尝试遗忘,替代,愤懑与怨恨,然而没有哪一种情感比爱她更浓墨重彩,即便章尺麟淡忘过去,他的身体比回忆更加怀念这个女人。他的胸口有她留下的伤痕,他的感情里也有她馈赠的硬伤。他不打算原谅她,可这并不妨碍他隐忍内放多时的情感。
  章尺麟爱冯执,这样一个残酷的事实,曾被他拼命克制,刻意疏远,用淡漠乔装打扮。理智在清醒的多数时占了上风。然而,当整整四大瓶的伏特加送进肚子里,当滑入愁肠的相思泪拼命发酵,最终把理智拖入情感漩涡里时,他觉得天旋地转,头很疼,心比头还要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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