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落云深处

不过，自从她长大以后，他们两个就鲜少同塌而眠了，除非她做了什么令他担心的事情，比如前不久她身受重伤那回，再比如这一次。
  以后，像这样相拥着感受对方体温的机会……不会再有了吧……
  垂眸眨去眼中的酸涩，克蕾缇丝悄无声息地动了下右手食指，一簇几不可见的碎沙状星芒从指间飘出，轻轻地散落在落林希恩的脸上，隐入那冰凉如玉的肌肤中。
  呼……
  做完这一切，她放心地呼出一口气，稍稍用了些力道掰开紧紧围在腰间的结实臂膀，起身穿上外衣。
  她对落林希恩所下的是对身体完全无害的咒语，能够让人陷入深度睡眠，至少五个小时内不会醒来。落林希恩太过警觉，昨天晚上她明明没有惹出任何动静，却还是被他所察觉，一路尾随她至帝国藏书馆。昨日查探帝国藏书馆的事被他知道也就知道了，但是今晚的事情除了当事人外，是不合适让其他任何人知晓的。
  气流微旋间，纤细的身形消失在房中。
  如她所料，那人果然在校园内的某处等她。白日里虽然没有说明见面的地点，但是凭她们之间的感应，找到那人对她而言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那人第一时间感觉到了她的出现，身子微微一颤，随后缓缓地转过身来。
  “铭砂。”
  她低唤了一声，走上前去。
  没错，她要见的人就是铭砂。
  借着微弱的月光看去，那双浅黄色的眼眸已经褪去了先前剧烈波动的情绪，只剩下一片寂然和隐隐的绝望。或许夜色的确是适合掩藏情绪的工具。
  “你已经恢复记忆了，是吗？”铭砂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期待可以从中找出什么否定的答案。
  “是……”克蕾缇丝的嗓音中透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没有发觉的不确定，话锋一转，“那么你呢？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早在几年前你们一家不声不响地离开村子的时候，你应该就已经想起一切了吧？”
  “果然……”铭砂收回视线，自嘲一笑，“自从我想起一切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但我还是不死心地企盼、企盼这一天能够晚一点到来，哪怕晚一刻也好。”
  她深吸了一口气，敛去面上的神情，“你猜的没错。事实上，从十岁起，我的脑海中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出现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一直到我和奶奶离开村子的前一天晚上，我才彻底明白，原来那些画面就是所谓的‘记忆的碎片’。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可悲的存在。可是我不愿意接受命运的安排，我只想做铭砂，所以我逃了，远远地逃离你所在的地方。恢复的记忆告诉我，在你面前我是多么的弱小，只要继续和你待在一处，哪怕你什么也不做，我也会渐渐失去自我，然后消失于世。因为——”
  她抬头望向远方深黑色的天幕，侧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月华中。
  “作为你力量的碎片的我，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本体的召唤啊。”
  克蕾缇丝的心中微微有些不好受，“所以，清醒之后的你说的那些所谓父亲来接你们的理由，都是假的吧。”她上前一步，与铭砂并排站在月光下。
  “你不是早就发现了吗？”身畔之人似是扯了扯嘴角，“其实你根本就没有相信过我的说辞吧？”
  “那是因为——”克蕾缇丝扭头凝视着铭砂的侧脸，目光温暖如水，“我们毕竟在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对于你的想法和言行，我虽然做不到百分之一百的了解，但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同样的，对于我的想法和言行，你也一定十分了解。”
  “呵……你说的没错呢。即便没有灵魂的羁绊，我们两个也会像双胞胎一样熟悉对方。而现在，该有的都有了，不该存在的，也注定要被毁灭，我说的对吗，克蕾缇丝？或者，”铭砂侧过脸，目光与克蕾缇丝相接，“我应该称呼你为——殿下？予梦之神，掌管梦想与希望的众神之神——梦神殿下？”
  “你真心希望如此称呼我吗？”克蕾缇丝的目光中透着一抹了然，“铭砂，你记着，我在你面前只是克蕾缇丝，同样的，你在我面前，只是铭砂。”
  铭砂的身体猛地一震，“你是说……”她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我有说过我要将你收回吗？”克蕾缇丝的嘴边噙着一抹狡黠的弧度，“其实，我今天找你来，只是想和你把话都说开而已。”
  “为什么？”铭砂的嗓音微颤，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喜悦，抑或两者兼而有之。
  “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理由，我只是……单纯地不想这么做罢了。”克蕾缇丝扶住铭砂的肩膀，认真道，“呐，铭砂，我希望你能够明白，你不是我力量的碎片，我的力量碎片不会有自我意志，你只是铭砂，当你从我的身体中分离出去的时候，你就成为了一个独立的个体，所以——你的存在，并非没有意义。”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还有，我很快就会离开这里，所以你不再需要担心自己的灵魂会因为靠近我而被我吸收。”
  “你，要回去了吗？”铭砂语气复杂地问道。按理说，她应该感到放松才是，逃避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不用再忍受随时都有可能消失的威胁，可是此刻，心中却分明缠绕着一缕深深的不舍。
  “是啊……要回去了，再不回去，整个世界就要乱了。”克蕾缇丝叹息地回答，神色怅然。
  这句话说完后，两人皆沉默了下来，空气里浮动着夜风微凉的味道。
  铭砂静静地打量着身旁的人，她有点想问，如果克蕾缇丝回去了，那么那个人该怎么办？那个黑发黑瞳的少年，看上去是如此地重视克蕾缇丝。只有克蕾缇丝在的时候，他才会有一点作为人的生气。
  可是——看着克蕾缇丝永远沉着而坚定的脸庞，她终是默默地将疑问咽了下去。
  神明和人类，本就没有可能在一起，这一点，克蕾缇丝心中定是十分清楚的吧。作为众神之神，很多时候都不能肆意地由着自己的心意做主，红尘中的情感于神而言，永远是不被允许触及的禁果。
  唯有责任，才是最重要的。
  “好了，回去吧。”良久，克蕾缇丝开口道，“今天混乱了一整天，你一定很累了。”
  铭砂犹豫了一下，迟疑地朝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过身，眼眶中隐隐有湿润的水气晕开，映着漫天星子，明亮得逼人。
  “克蕾缇丝，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经是那么好的朋友。”
  说完迅速掉头朝远方奔去，仿佛动作稍慢一些就会狠不下心离开。
  静静地注视着铭砂纤瘦的背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视线中，克蕾缇丝浅浅地勾起嘴角，在心中回应道：我也一样，铭砂。
  风气，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克蕾缇丝深深吸入了一口夜的凉意，躁动的心绪渐渐沉淀。
  终于要正式面对了呢……
  早就做好了决定，不是么。
  动了动唇，出口的声音平静如无风的水面：
  “出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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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更新时间2013-3-7 22:58:51  字数：3238
 夜幕下的草坪上忽然现出一个欣长的身影。
  那是一名年轻的男子，飘逸的蓝紫色长发，银色如水的眼眸。只见他身姿清逸，步若踏雪，几步行至克蕾缇丝跟前，恭敬地朝她弯腰作礼。
  “殿下。”那声音悦耳动听，如玉石相击，清凉而不冰冷。
  “刚才——你都听到了。”克蕾缇丝的神色淡淡的，虽用的是疑问句，语气中却没有半点疑问。
  “是的，请殿下恕罪。”那男子如实作答，不见丝毫犹豫。
  “无妨。”克蕾缇丝不在意地摆摆手，如果她有意不让他知道，那么方才她同铭砂的谈话他根本一个字也听不见。
  “殿下……”男子迟疑了一下，道，“您真的不打算收回那块力量碎片吗？力量有所缺失，对目前的您而言……”
  “放心，格沙迷斯，我心中有数。”她扬手打断了那位名为“格沙迷斯”的男子的话，“而且，你应该了解我的性格，我做出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
  “是。”格沙迷斯顺从地低首，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神殿那边还支持得住吗？”克蕾缇丝问起了恢复记忆以来最为关心的一个问题。
  “以几位上神剩余的力量，恐怕……支持不了几天。”格沙迷斯目露忧色，他抬头看了眼克蕾缇丝，犹豫了一下道，“殿下，您和那个人……”
  “我知道该怎么做，”克蕾缇丝沉默了片刻，叹息道，“再给我一天时间吧，明天这个时候你再来找我。”
  “是。”格沙迷斯颔首，默默注视着克蕾缇丝离开。
  克蕾缇丝看不到，那双凝望着她背影的银色双瞳溢满了怜惜和温柔。
  “对了，”走了几步，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身来定定地望着格沙迷斯，微蹙的眉间隐隐流露出一丝茫然和困惑，“格沙迷斯，我总觉得……我……”
  克蕾缇丝回身的那一刹那，男子的眼睫微微一颤，垂眸敛去了眼底所有的神色，再抬起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平和的恭敬。
  “殿下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地方吗？”
  “我……”克蕾缇丝甩了甩头，放弃道，“算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