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几许

第29章


行李已经让人打点好了,瑾萱坐在沙发上看着这屋内的陈设,铭章枕在她的腿上。灯暖暖地打在他们身上,映在地上一团黑影,好像蒙上一层虚无的烟霭,让人有一种静默的美好。她的手摩挲着铭章的发迹,他的头发黑而密,瑾萱顺着他的额角缓缓地梳理着,一遍又一遍。屋内暖烘烘的,他闭着眼睛快要睡着了,总觉得这样的时光太珍贵太难得,珍贵得让人不能错失任何一秒,只怕错过就会有遗憾。他伸出手握住瑾萱的手,慢慢地说道,“如果没有战争,没有这些纷扰,我们就这样一直相守到老该多好啊!”他的掌心仍然是那样温暖,手里有些粗糙,虎口握枪长了厚厚的茧。瑾萱笑道,“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她嘴角的酒窝并不明显,只有笑的时候带起来的浅浅痕迹。
  屋内燃着熏香,淡淡的玫瑰香气萦绕着鼻翼,舒适得令人沉醉。铭章听到瑾萱的话,眉毛挑了挑,剑眉依旧那么明朗,平静地说,“不行,我时不时就要去前线,那么危险的地方,怎么能带你!”瑾萱突然心一紧,不知不觉加重了手上的力气,那虎口上的茧硌在她的手上,也深深地硌在她的心里,她想象不出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样子,也从不敢去想象。想着那些烽火连天,倘若他有一天真的离她而去,她也不会独自活下去。她突然一阵酸楚,眼泪就情不自禁地落了下来,她赶紧拭去眼角的泪痕。滚烫的泪落在铭章的脸上,触到的瞬间仿佛带着一股电流,一下子钻进了他的心里。那滴泪沿着脸颊缓缓滑下,慢慢地融进肌肤,肌肤一寸一寸地发紧,铭章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她。瑾萱扬起脸,凄楚地笑着。他知道她这话里的含义,心中不由地痛了起来,只是道,“我送你去国外好不好,等战事平息了,我再去接你!”他其实想了很久很久,他也不愿和她分开,但是为了她的安全考虑,才不得已这样做,他只希望她能明白。
  瑾萱只是不停地摇头,无论如何她都不要离开,她要和他同生共死。豆大的泪又落了下来,接连不断如雨帘一般,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哪怕只有一刻的相处机会,她也要在身边陪着他。人们常说相爱容易相守难,瑾萱总算是体会到了。但是她不想屈服,不愿接受这样的现实,人这一辈子,能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已经是一件不易的事情。何况铭章为自己付出了那么多,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他。她爱他,如同爱自己的命一样。她从来就不苛求命运带给她什么,现在也已经不去渴求那虚无缥缈的一辈子了,但她只希望他能够平平安安的。来之前她就早已下定了决心,不论是生是死,都要陪着他。
  灯光打在瑾萱瓷白的脸上,晕染着淡淡的一层胭脂。胭脂早就被泪打花,像在脸上开出一朵淡粉色的花,倒显出一种别致的美。铭章起身,毫不犹豫地吻着她,倾尽自己全身的力气,倾尽自己所有的深情,疯狂热烈地吻着她。他席卷了她的所有,侵略了她的一切。她是他的全部,他不要她受到一丝伤害,不要她面临任何危险,可她为什么偏偏这么倔强,他是在惩罚她,也在惩罚自己。他不是英雄,但他要为她扛下一切,绝不能让她的生命遭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他紧紧地箍着她,不让她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整个夜晚,他掠夺了她的一切,也给予了她一切。
  秋季的半夜清凉,院子里隐约可听风吹叶动的声响。屋内的暖气烘得暖暖的,瑾萱习惯性地拢了拢被子,伸出手去却发现另外一边空空的。睁开朦胧的睡眼,四周还是一片灰蒙蒙的,远处的花架好像换上了新的植物,只是光线太晦暗,瑾萱眨了眨眼睛仍是看不清楚。一连几日,铭章都是起得这么早。不管多么危急和严重,他都不曾对她提过一个字,他一个人担下了所有,只为了让她安心。瑾萱心里明白,可是铭章越是不说,她就越是担心。她忽然觉得全身的温度都褪去,一层又一层的冰冷裹着她,那暖暖的被子怎么捂也捂不热,最后和她的身体一样,冷冷地贴着她。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
  十四
  秋夜一场冷雨,下得极为细密,院中的的芭蕉叶早已被打落,翠绿的扇叶早就支离破碎,满地残花落尽,凄冷的寒意顿生。这场雨来得那样迅猛,却一点退去的意思也没有,从昨夜一直下到了现在,如拧成的千万条水绳,细细密密地交错着,打在地上又汇成无数条小河,浩浩荡荡地往低洼地带奔涌。铭章去了北线几日,那凄寒的雨一直下得瑾萱内心不安。
  瑾萱坐在床沿想着事情,忽瞥见衣架上挂着铭章的几件衣服,呢大氅,军外套,皮带,连同帽子一起垂挂在那里,没有一点层次。最外面一件的袖子裂开了一道口子,蜿蜒像一道河流。他向来雅达,现在忙得连这个也不顾了。瑾萱看着那衣服,心里总有种莫名的哀伤。她起身拿起衣服,坐在沙发上一针一线地补了起来。上面的壁灯洒下淡淡的光,她借着那亮光认真地缝补起来。她不擅长针线活,针线起起落落,弯弯曲曲补得像水蛇一般。外面的雨声渐大,雨点一阵阵打在窗上,发出清冽的声音。玻璃窗的水痕一道道滑下,雨点又瞬间覆了上去,沿着刚刚的痕迹顺势而下。瑾萱一边补着衣服,一边想着报纸上的那件事。
  铭章不在,读报纸就成了瑾萱唯一要紧的事情。报纸今早就送了过来,上面淡淡几笔写了澜系进兵广汝,转而针锋直指铭章。瑾萱虽不大懂这里头的事情,但她心里清楚,北线的事情得以缓解,是靠董一存的关系。报纸上虽然轻描淡写铭章和董一存的合作,但字里行间却尽是讽刺。瑾萱知道铭章一向不肯委曲求全,这下如此强迫自己,定是下了决心。谁都晓得那董一存是董从卿的舅舅,报纸上这样写,无非是含沙射影说他认贼作父,铭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想必也是个权宜之计。可是这天下的人未必像她这样了解他,想到这里瑾萱心里极为不安,暗暗祈祷不要惹出其他的事端出来才好。
  想着此事出神,忘了手头上的事情,针刚穿过那军衣,瑾萱手上一用力,吃痛地将手指收了回来,手指上一个微小的口子早就出了血点,她不知所措吮了吮,又继续缝了几下。到底是心不在焉,又被扎了两下,她也不去顾了,一心想赶快补好。血浸入衣衫,一点一点地晕开,到最后竟然如豆大。瑾萱翻过衣服后才看到的,不由地吃了一惊。鲜艳的模样如同一瓣刚绣上去的红梅,悠悠地坠入淡绿的小溪里,瑾萱叹息自己没有那样的手艺。总算是补好了,瑾萱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好像完成了一项重要的任务似的。
  午间她睡得迷迷糊糊,隐约听见开门的声音,她半梦半醒,以为是做梦未曾睁开眼睛。醒来之时,发现衣架上的衣服已经不见了。瑾萱心知是铭章回来了,赶紧下了床。未见他的身影,瑾萱以为他在开会,便往会议室去。远远的,瑾萱就闻到一股呛人的烟味,瑾萱走近,会议室大门敞开着,里面却无一人。
  桌底下丢了无数的烟蒂,有些未抽到一半就丢了,微弱的焰火还在翕动着。瑾萱觉得不妙,铭章很少在她面前抽烟,让她误以为他是不抽烟的,只是闻到他衣服上的味道,瑾萱才记起来他有这样的习惯。他现在抽得如此凶,瑾萱仿佛可以看见他深蹙额头抽烟的样子,那副烦躁不安的神情。瑾萱怅然若失地走了回来,远远见他独自站在主卧室的门口,穿着她上午刚给他补的衣服。无数的雨点在他的面前落下,好像蒙上一层薄雾似的,那层薄雾覆着他的面庞,让人看不清。他静静地站在那里,那份安静和这吵闹的雨不相协调,而他仿佛硬是将所有的思绪投入了那雨中,活生生地塞进另一方天地里。瑾萱走过来,他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早就听见她轻盈的脚步声了。
  他并没有回头,像是在和雨说话一样,“瑾萱,我是不是做错了?”瑾萱听他言语之中带着无尽的哀伤,心里不由一阵悲怆。铭章竟然怀疑了,他竟然犹豫了。他对她说过,他不会相信别人,而今他连自己都怀疑了。他目光如注地看着前方,仿佛要洞穿前面的雨帘,洞穿更远的石墙,看到一片更广阔的天地。瑾萱想说着话来安慰他,可是喉咙里好像堵着一块巨石,叫她连说话都难受,她压着声音道,“你这样做自然有你的理由!”耳边充斥着雨声,淅淅沥沥地在地上溅开了花。水雾迎面扑来,冰冰凉凉的。
  过了半晌,他回头笑着说,“看你给我补的衣服!”他扯着那袖口,十分无奈地笑着,嘴角溢着幸福和满足。瑾萱见他将诸事不顺先抛掷不顾,心里顿时开朗了起来,也跟着笑了,抿了抿嘴道,“我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手特别笨拙,所以就不好看了!”他笑着,拉起她的左手瞧了瞧,满眼爱怜地说,“不碍事,我就觉得十分好看。再说了,以后补多了就好看了,不过一次就够了,我可舍不得这双芊芊玉手被这给毁了。”他的手心依旧十分温暖,用指腹轻轻地揉着自己受伤的地方。“还疼不疼?”瑾萱笑着摇摇头。
  雨仍旧是不依不饶地下着,瑾萱依偎在他的怀中,两个人久久不说话。他身上浓烈的烟草味道,一直萦绕在她的鼻翼之间。不知道过了多久,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他喊了声瑾萱。那声音带着无尽的不舍,仿佛今日就是离别之日,他日再无相见一般。瑾萱“嗯”了一声,铭章缓缓地开口,“瑾萱,你是想回平昌,还是让我送你去国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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