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深深几许

第43章


  瑾萱不愿跟铭章打照面,不料铭章却走了出来,出了院子见瑾萱站在那里,不由地吃了一惊,脸上似有喜色,问道,“你来找我?”瑾萱摇摇头,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走到这里来。许泽之上前一步,仍是道,“督军,江南路远,让师长活抓了那董从卿可好?”铭章厌烦地瞪了许泽之一眼,回头看瑾萱却是一副温和的神情,笑着对瑾萱说,“我就剩着这一件事了,等办好了,我就可以全心全意地陪着你了!”
  瑾萱撇开脸道,“我想出去走走!”铭章仍是笑着,“好,许泽之!”瑾萱忙道,“不,我让尤总长陪着!”铭章注视着明钊,俩人视线对上,他犹豫了一下说道,“好,都依你!不过这天气不太好,早点回来!”
  铭章像有什么急事似的,快速走了两步又回头来对瑾萱说,“想买什么都买回来,玩得开心一点!”瑾萱没有回答,默默地点了点头。铭章回头又对许泽之说,“你不用再劝我了,这事我等不了,要速战速决。”后面的话瑾萱听不见了,他的身影随着脚步声渐渐消失了。
  瑾萱上了车,尤明钊坐在驾驶座上。由于天色阴暗,街道上早就点起了灯。那已经不是旧式的灯笼了,罩着红色玻璃,雨水打不进去。水与火就隔在这一层玻璃之间,里面的火是那样热烈,仿佛让外面冰冷的雨也染上了一层温度。
  兴许是下雨的缘故,街上并没有容芷说的那样热闹,零零星星过去几辆车。车窗早就蒙上了一层雨雾,外面的事物已经有些难分辨了。车子开了许久,瑾萱望了望窗外,早已是陌生的路途了。她平静地问了一声,“尤医生,你要带我去哪里?”明钊在前面开着车并不回头,只是淡淡地回答,“夫人,得罪了!”瑾萱视线往前一眺,才发现前面一部车子在自己面前许久,不由地往后一看,后面也跟着另外一部车子,以她对尤明钊的信任,瑾萱的心里并不惊慌,更多的只是疑惑。
  “夫人放心,明钊不会伤害夫人的。相信夫人刚刚在院中已经听到督军说的话了,现在董从卿有难,明钊已是迫不得已了。”瑾萱忽然想起铭章的话来,不由一怔,“尤医生不是那样的人!”她坐在后面看不见尤明钊的表情,他的声音依旧那样笃定,“夫人高估明钊了,夫人怎么看明钊已经不重要了。夫人走后,明钊在大牢里待了三年,明钊一点怪罪夫人的意思也没有!只是……”
  瑾萱的眼中带着悲悯,那是许久未出现的神情。她不相信明钊会是董从卿的奸细,可是他如今又是在做什么呢?她没有挣扎,缓缓才说,“你抓了我也没用啊,我和他早就没有关系了。”“自从那以后,明钊不走没把握的棋。夫人不知道,夫人走的那些日子,督军是何种疯狂。”他顿了顿,“督军是不可能放弃夫人的,从一开始就不会放手的。夫人不曾知道,督军当年勇闯匪窝,回来差点让陶大帅打断了腿,他却始终是一声不吭。”瑾萱突然脑袋一嗡,恍恍惚惚想起他当年意气风发的摸样,为了她不顾生死进匪穴,那一刻她也将自己的心交给了他。他和她的当初,那么美好,也那么遥远,隔了那么多的事情,再也回不去了。
  细密的小雨在空中飘着,轻得似乎没有任何重量。但那雨却一滴滴地向她袭来,她无处躲匿,只觉得心上时而凉凉的,又时而热热的,那样冷暖交替,忽冷忽热,令她十分难受。她觉得自己再这样想下去会痛苦死的,她宁愿尤明钊没有告诉她这些,宁愿这样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她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在空气中飘荡了许久,自由了许久。突然某一天一阵风刮过来,她被抛向了更远的天际,粉身碎骨,早已失去了所有。
  
  车子开了一天一夜,瑾萱被带上了船。隔了一天,雨突然下得猛烈。远远眺望,江面上滚滚浪涛,船只在上面剧烈地起伏着。雨水伴着黄色的海水翻搅着,在江面上溅起一个水花后又被另外一个水花覆盖。雨声越来越大,瑾萱听着外面的声音无端端地出了神,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知道那董从卿是个极为阴险狡诈的人,铭章若真的孤身前来,恐怕凶多吉少。她虽然对他那样冷漠,但她很肯定,他会过来的。
  尤明钊命人端了饭进来,对她仍是那样客客气气的,“夫人,这里简陋没有什么好吃的,您只能先将就着。只要督军肯给董从卿一个退路,明钊会马上送夫人回去的。”瑾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听尤明钊继续说,“督军已在昨夜出发了,相信中午就能到这了!”瑾萱终是回头看了尤明钊一眼,说道,“你的情报可比陶铭章的好上几倍!”明钊笑了笑,“夫人不知道,明钊除了学医还学过这点东西!”
  “可是我不明白!”
  “跟了大帅那么多年,我得到了什么?董从卿对我有恩,我能帮他的也只有这一次了。”
  “报恩?”如果尤明钊没有这样说,瑾萱肯定是不会相信的,她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背叛澜系,背叛陶铭章。
  明钊不再提这件事了,“等一下可能要委屈一下夫人了。”瑾萱脸上再无表情,心里却不由地紧张了起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这样紧张,这样的紧张似乎隔了许多年才重新获得,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心里惴惴不安,一颗心突突地直跳,仿佛要跳出来似的。
  瑾萱在船上的套间里,听到外面窸窸窣窣一阵脚步声。明钊命人将她绑了起来,嘴巴也被塞了起来。瑾萱虽全身被捆得紧紧的,没了自由,却没有任何危险。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外面没了声响,过了好一会儿,又是一阵繁杂的脚步声。她分明听得了那熟悉的声音,“瑾萱在哪里?”她心里一恸,嘴巴里粗糙的布块堵得自己难受,她咬得紧紧的,越紧越难受,似乎只靠鼻腔已经不足维系呼吸了。
  外屋就只有三个人,里面一张大圆桌上摆着各式食物。船上的布置一切从简,看来有人匆匆而来。铭章站着斜睨着眼前的两个人,脸上仿佛冻僵一般。董从卿站了起来,“督军,好久不见了。”尤明钊道,“夫人好好的,如果督军答应我们的要求,自然会放了夫人!”铭章怒喝了一声,“尤明钊,没想到你竟是这样的东西!”他冷冷地扫了董从卿一眼,“你要什么就直接开口吧!”
  “督军爽快,那我就不兜圈子了。督军若能割出江南一隅与我,让我在江南安生,从卿已不再奢求!”铭章冷笑一声,“奢求?你要我割半壁江山与你,还不算奢求?”“给不给也是督军一句话!”铭章冷眸睨着他,他眼中的火焰似乎要将董从卿吞噬,不料他毫不犹豫地说,“只要你放了瑾萱,我都答应你!”
  瑾萱仔细地听着外面的声音,听到这句忽而睁大眼睛,眼前是空荡荡的房间,外面的亮光透了进来,他和她就隔了一道门,他的声音是那样清楚,可她却见不到他。她喉咙动了动,房间内依旧是一片安静,她现在连他的名字都喊不出来了。她以为过了十年,已经成为一方霸主的他会变得成熟老练,没想到他还是这么冲动。
  “督军且慢!督军还记得当年打伤了我一条腿的事情吗?”铭章冷笑道,“当年没将你打死已经是你走运了!”董从卿道,“我想让督军也尝尝那滋味!”瑾萱心一绷,还来不及思考其他的,就听见两声枪响前后而至,一下子钻进了自己的耳蜗。她怔怔地待在那里,身上的血液似乎在那一瞬间凝固了。瑾萱声的呐喊,“不,不可以,他陶铭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无尽的黑暗将她吞噬,她吓得无力颤抖,刹那间连知觉也失去了。
  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道光射了进来,如同阳光一般涌进了黑暗的屋子,铭章就站在她的面前,他对她笑了笑,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瑾萱看着他,仿佛看着虚影一般,心里潜藏的痛,一次性统统被挖了出来,瑾萱痛得直哭,眼泪簌簌地扑了下来。她在颤抖着,全身都在颤抖着。铭章支着身子靠在墙上,双手解开她身上的绳子。
  瑾萱害怕地扑向他,扑向一个失而复得的珍宝一样,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嚎啕大哭了起来。铭章淡淡地笑了笑,“没事了,没事了!”她并不是害怕自己的安危,而是怕他就这样离开自己了。十年筑起来的防线,就在顷刻之间轰然倒塌。原来她爱他,仍是那样爱着他。
  铭章带着她出去,瑾萱见到外屋的场景,不由地吓了一跳。外头是一帮兵弁在收拾残局,许泽之拿着枪站在那里,一个人倒在血泊之中,那尤明钊早就不见人影。铭章从里面出来刚走了两步,铭章便从瑾萱的身边滑了下去。瑾萱失声喊了一句,发现身后一条长长的血带子。她的身子好像也失了力气,连同他一块儿倒了下去。
  去年在院子里新栽的几棵梅树,随着料峭的寒风竟然争相开放了。平昌早在一个月前就下起了大雪,雪花纷纷,整个大地银装素裹。红梅在雪天开得更艳,一朵朵压在枝头。偶有几片花瓣被风扫下,如同刚刚溅下的血滴子,留那抹红色刺在眼中。
  许泽之缓缓走了过来,军靴踏在雪里,深深地陷了进去。待走近,他撇了撇四周,谨慎地说道,“尤明钊已经在两天前去法兰西了,泽之亲眼见他上去的!那替身已经让人处理掉了,大船上的一切早就埋在江里了。”铭章一回头,见瑾萱拿着水獭毛领呢大氅快步走了过来,他笑了笑道,“你先下去吧!”
  瑾萱一边嘟着嘴一边替他披上大氅,抱怨道,“这么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腿上的伤还没好,站在这雪里容易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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