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无欢久久地看着西陵玉熟睡的容颜。
    此刻，他正在等待，伊人张开双眼的那一瞬……
    这西陵玉半点没有警觉感，简直是安全感过剩的姿态。当然加上满屋洗髓香的味道，对西陵玉尤其是最好的安神香，甚至是迷药。
    西陵玉最怕洗髓香，一旦碰到沾床即睡。这是无羽告诉无欢的。
    无欢等啊等，觉得相当无聊。扯扯西陵玉的头发，没反应，捏捏她的脸颊，还是没反应，捏住鼻子了别人还用嘴巴呼吸，依旧没反应。无欢忽然觉得无趣，不知道是不是情火故意加大了计量，西陵玉睡得很像……死猪。
    无欢干脆也合上眼，小寐片刻。
    终于……
    西陵玉醒来，在一张松软舒适的大床。
    她微睁着眼，伸了个懒腰，舒爽地娇吟一声。
    无欢很敏感，旁边的人一醒来，他就侧坐起来。
    而西陵玉这时才发现，身边侧躺着一个男人。
    他脱掉如火般耀眼的红衣，只着一件红色的丝质中衣，斜倚在床头，头发随意披散，半遮半掩略带憔悴的容颜。
    他埋头看着刚刚睡醒的人儿，睡眼惺忪的西陵玉也微睁着眼睛看着这个男人。这是世人无缘见到的素颜，细细的眉眼，细细的鼻翼，细细的唇瓣，细细的轮廓，这是一张白璧无瑕而占尽风流的脸。他的眼里有着潋滟如月光打落湖面的光华，柔和而包容，就像情人痴心绝对的恋慕。
    这张脸卸掉了白灰灰的鬼妆，竟然纯净温柔得这么不像话。
    那双眼眸，是可以让每一个女人沉溺的深海，甘心沉沦，无怨无悔。
    如竹林幽径的初见，西陵玉再一次心跳加速，不过这一次不是惊吓过度而是真的怦然心动。
    心，砰砰砰，的声音。
    “我可还好看？”无欢又将头埋下几分，在西陵玉的眼前定住，温柔地吐息，咫尺之间，浓密纤长的翘睫毛半遮住微醺的眼光，万般柔情地看着女方眼里的倒影，这是让人看过就会胶漆着移不开眼的目光。
    “你是我所见除我大哥之外最美的男人。”西陵玉目光痴迷，神色缱绻，像是依偎在爱郎胸怀的小女人。
    “我更好看，还是他更好看？”无欢微微勾着嘴角，尽显柔和之美，细心地引导，想要听到一个满意的答案。
    “他是完美的美，无可挑剔；你是绝美的美，举世无双。你们不是同一种类型，不能相提并论。不过，都好看，真的。”西陵玉眨了眨眼睛，眼神依旧眷恋如许，舍不得移开。
    这是一个很中和的答案。
    但是，这样的答案，说明无欢刚刚失败了。
    被他施展魅眼魔瞳的人，应该对无欢有着绝对的奉承，而每一个沉溺在他爱情海里的女人，应该对他有着绝对的迷恋。
    很明显，西陵玉的思维，还十分清晰。虽然带着讨好的意味，却不是因为中了术法，而是性格如斯。
    无欢的头退开一点，无奈地笑笑：“你长大了，不好骗了。”
    无欢想到了六年前，那个骑着水麒麟，单纯可爱，用错善心的小女孩。那时的她毫无戒备之心，有自己独特的判断力，甚至信任他这样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大魔头。如今的她毕竟是长大了，也拥有让人觉得挫败的强大意志力，甚至可以逃过无欢几乎战无不胜的操控术。
    西陵玉收了一脸的爱慕和眼里的迷乱，咯咯咯直笑，欢快不已：“哎哟喂呀，人家想享受一下无欢公子的‘爱情海’嘛！不过，说实话，你的魅眼魔瞳还有待改进。我这么没原则没定力没意志力的女人都可以轻易游出来哦！”
    没原则？
    没定力？
    没意志力？
    无欢可不信，要是真的三样全无，早就沦陷在他的阵营了。
    “你是我生平仅见，唯一走出‘爱情海’的人。”无欢动了动，躺到了床上，看似身体虚弱的病美人，“要么你心存挚爱，要么你心中无爱。你是哪种？”
    如果上一次在病竹林，西陵玉是因为发现无欢身体的异常而惊醒。那么，这一次的确是拥有不受蛊惑的强大自制力。
    其实，还有一重原因，西陵玉体质导致她对无家的术法都有一定的抵抗力。
    “我嘛，心有千千爱万万情，哈哈！”西陵玉侧身，完全清醒，到无欢身侧跪坐着，这张松软的大床有些塌陷，她开始为他号脉，感受他体内灵力波动和毒性蔓延的情况，“其实你无需对我用术法的，你若想知道什么，用你的幻珠之术就好了啊，而且就算是你直接问，能说的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能说的我必有口难言有心无力。还有，你完全可以用你现在的模样去征服一个女人，而不必用劳神费力伤心伤肺的魅眼魔瞳。真的，你长得可好吃了。”
    吃？
    无欢嘴角抽搐，这个女人和当年一样，说话还是逻辑奇特，想法还是难以理解，十岁和十六岁在这一点上毫无差别。六年前的她，依旧是这样喋喋不休，自己认为是对的就非要噼里啪啦地说服他，竟然还死活将他这个彻头彻尾的坏人说成了心存善意的好人。但是，这个女人还是有很大的变化的，比如眼睛里面多出来的精明。
    魅眼魔瞳是一种常见的用眼睛操控对方人心的法术，无欢用的魅眼魔瞳叫“爱情海”，主要针对女人，更接近于媚术一类。施术者要比对方修为更高，还要耗费大量精力，失败了别说得不偿失或者无功而返，根本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你也长得很好吃！”无欢顺着西陵玉话。
    西陵玉手指一顿，自知失言，赶紧弥补。
    “我是说你，秀色可餐嘛！”西陵玉将重新将灵力集中在手指尖，细致地感受无欢身体的每一部分，确定“千丝万缕”的入侵情况。
    果然是千古奇毒，丝丝缕缕，蔓延在体内的各个地方，串行不已，一般人根本感受不到。还好，西陵玉天生感知灵力波动的能力极强，所以曾经连好染都在怀疑西陵玉是不是驭兽部落的人。不是西陵玉身上有驭兽族的血，而是她感知灵力和事物波动的能力比别人强，强到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
    话说，这千丝万缕之毒，只见书上有记载此毒的配方与解药配方，却从未听说有人成功下过此毒，因此也更无解毒之说。只能感谢那个不负责任又脾气暴烂的专任师父无羽了，西陵玉打小就看了许多违反谷规的书也学了不少禁术。寻常神佑谷弟子，或许连这个毒的毒名都没听过。这个毒的确是非比寻常的，不然那个懒到从来不讲解也不辅导的师父也不会专门指导了。
    所谓千丝万缕毒，服毒者先服用百毒丹与百消丹，具有百毒不侵的身体，再以纯血为引，由百位处子之血为辅，吃掉百朵人性之花，于至阴至阳至寒至暑之地将内力与灵力相容，就会引发体内丝丝缕缕的毒性。毒性会蔓延，慢慢地侵入四肢百骸，最后入侵脑部，侵蚀人的意识和神智。最后，中毒者将失去自我意识，成为下毒者的奴隶。
    这个毒里面，最旖旎，最让人想入非非的是，百位处女之血。西陵玉想着想着就想歪了，这无欢到底是巧合地和上百个处女交合过呢，还是服用这个毒药的时候吃掉过百位处子之血。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这是任何一种可能都很恶心的问题。
    继续说这千丝万缕毒，它又称为爱之傀儡术，因为下毒者必须对服毒者心存爱意。而且，毒发之后的症状对下毒者而言，是爱的臣服。因此，千丝万缕也是情毒的一种，类似与情蛊之类的。
    “我还是不愿意相信，这世间当真有千丝万缕之毒。”西陵玉解开无欢额头上的飘带，一颗闪耀的红宝石露出来，“果然是噬血晶，这个小东西可一直在阻止千丝万缕侵蚀你的意识。”
    这颗噬血晶，不同于普通的噬血晶，它的光芒异常闪耀，甚是晃眼，还可以看到其间有血液流动，带着陌生而熟悉的感觉。终于知道他为何总是额头系着飘带了，这颗噬血晶太过耀眼，西陵玉没有将飘带重新系好，而是手指一撩，将灵力附在噬血晶上，使其光芒黯淡了几分，就像一颗普通的红水晶。
    “原来，灵力还可以这般用。”许久沉默乖巧，一动不动，任西陵玉检查的毒性的无欢终于开口了。
    把灵力用来让一颗水晶的亮度降低，无欢第一次遇到这么……奢侈的用法。
    “你笨呗。”西陵玉吐吐舌头，这素有武学天才之称的无欢许是第一次被人说笨，当然她不知道同样的这个字她在六年前已经对他说过了。
    西陵玉晃了晃手中的飘带，然后扔掉：“那个，这块噬血晶挺好看的，很配你的气质，以后不用藏着掖着了，原本满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无家有颗特殊的噬血晶。以后，不要多此一举绑根带子了，就现在这样吧，挺好看的。”
    “你这算是在报我昨日在水仙阁扒了你服饰之仇么？”无欢调笑，想起了在城府湖中楼阁，他硬是觉得那一袭紫装倍显老气，“你看你看，本楼主多有眼光，你今天那身素云金光衫美极了。”
    像一朵圣洁的佛光莲。无欢在心里补了一句。
    “没用金饰而是晶石，才是眼光。”西陵玉朝自己头上摸了摸，那根水晶簪子不见了，忽然觉得自己傻掉了，头发都披散下来了，刚刚躺了一觉，许是又被无欢给拔了去了，但是，等等，她惊诧一叫，“呀！”
    “你终于发现男女授受不亲，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同床共枕了？”无欢微眯着眼，笑得十分欢喜。
    西陵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小和几个哥哥长大，所以对于男女之别看得很轻。虽说这个时代也没那么在意这些，但是……多少还是该有些在意的吧！
    当然，西陵玉小姐明显就是不在意。
    “不是，我是说，光翟呢？也不是，我是说，我怎么就到这里了？也不是，我想说，你到底想干嘛来着？”西陵玉一连问了一堆问题，这下子才开始打探了一下四周，富丽堂皇，金碧辉煌，闪闪发光，烟雾妙妙，飘香四溢，好吧，四个字，财大气粗，“喂，回答问题啊，干嘛笑那么销魂！小娘子，本大爷又不是你的恩客！”
    西陵玉说着，伸出小手挑起无欢细细的下巴，一副不良大少调戏良家妇女的模样。
    调戏，可是要付出代价的。无欢轻笑。
    “大爷，就让奴家好生服侍你吧！”无欢翻身，将西陵玉压倒，他的手在西陵玉身上磨蹭。
    叱！
    一根幻针，插入无欢体内，不偏不倚，正是让人四肢无力的穴位。
    “病人就该好好躺着，仔细过于激动，毒气攻脑，连噬血晶都救不了你。”西陵玉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红色聚灵珠，这东西就是好用，即使体内没有灵力了也可以用里面积蓄的灵力，“有没有后悔，送了这么个好东西给我呀，哈哈！”
    无欢乖乖地躺在床上不再乱动，这个女人小人得志的模样很有趣嘛！她灵力无故消失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所以在他的藏宝阁里面翻箱倒柜，最后还是觉得聚灵珠最是有用，于是做成了项链给她。
    其实，西陵玉这种弱弱地象征性一扎的针术，对于无欢而言是毫无影响的。陪着她装，逗她开心，好像也没关系，好像还很好玩。
    就像刚刚情火对西陵玉下的毒一样，西陵玉用灵力将毒隔绝在外，根本没有中毒，但是依旧装瞎子装得不亦说乎。
    彼此心知肚明，彼此心照不宣，彼此欢快不已。
    这两个人，都很……贪玩嘛！
    贪玩归贪玩，玩够了依旧要回归主题。
    “你一醒来就只知道关心病情，哪里顾得了旁人。我现在好生回答你的问题：一，你那个天字九号在客房休息，不过不得不好心提醒你，他的身份一点都不单纯更不真实。二，情火自作主张想让你在十四门吃吃苦头，不过你很不给她面子而关关顺利通过，到了第五关……我见光翟背负你，怕他太累，就将你们带过来了，再然后你就知道了。三，至于我找你，你是知道的呀，让你帮我解毒。请问玉小姐还有何指教？”无欢一一回答刚刚西陵玉的问题，一派巧笑嫣然，和风细雨。无欢的优点，就算主题被绕开，他依然可以轻松找回来，而且一个不漏。
    “嘻嘻，光翟呀，因为我把他的杀气全部吃了，所以他就不像杀手了呗，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呵呵！话说，你不也不像一个五年内清扫了武林盟主和九大区域的大魔头啊！”西陵玉自认看人极准，而且她也根本不在意一个人的身份，而更加看重一个人的本心和禀性，所以她眼里的光翟和无欢都不是坏人。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西陵玉带着憧憬的神色，道：“得闲了完整地玩玩你的十四门，虽然是费时费力还不讨好的设计，但是总算有点挑战性还有点刺激感，错过了倒是可惜。”
    西陵玉跳开了解毒这个话题。
    无欢浅笑，这女人的话真的不是一般多，而且重点还要听的人自己抓：“你真的不觉得我是个大魔头？”
    西陵玉神色一凛，中指和食指中间一个幻针朝无欢的咽喉刺去。
    无欢没有动，针停在了肌肤毫厘的地方，西陵玉的针又快又准，除了灵力不足是个最大的弱点。
    “无欢，如果有一天你真的成为别人的傀儡，我会杀了你以绝武林后患。”西陵玉指间的针幻灭，这就是用灵力的缺点，不如实物来得稳定。只要主人心意流转，幻象就会减弱或者消失。
    “那你好生为我解毒吧！我也不想成为一把没有意识的剑。”这世间知道千丝万缕之毒的人不多，屈指可数的几个。虽然，其实这个千丝万缕的毒名也只是被人命名的，但是，无欢身体里的千丝万缕如果真的攻入大脑他的确无药可救了。
    当然，西陵玉对于千丝万缕的理解，有意被她师父无羽误导。如果一旦无欢失去意识，被邪恶之人操纵，那将掀起天下间如何大的腥风血雨啊！
    西陵玉只当无欢也是一片苦心，虽然不知道他为何选择信任自己。但是，无欢的毒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她必然竭尽全力，不成功便成仁。如果是寻常人家中了千丝万缕或许是有哪个女人想要得到情郎，即使得不到心也要得到身。但是对象是无欢，武林中难逢敌手，五年的时间全歼武林盟主与九大领主的精锐，这样年轻的武学奇才，同时还是纵横商届独占天下鳌头的择欢楼楼主，如果他变成别人手中的一柄愚忠的利剑，那的确不是个好事！
    西陵玉猛然躺倒，抓了被子捂着头。
    前所未有的压力，而且不能告诉别人的压力。无欢的毒，必须要解，而且要秘密进行。只是那么恐怖的解药，纵然给她一百年可能也搞不出来呀！
    “我当年贪玩也不喜打打杀杀，没有见到无欢一举杀死我二叔和耀期盟主的英姿。后来听几位哥哥讲得眉飞色舞，直觉无欢乃天人下凡。这些年，你虽手染鲜血，但是除了当年杀了老楼主无道的那些人，你并未滥杀无辜。无欢，你不是坏人，真的，你不是，不是，不是。”西陵玉絮絮叨叨地说着，口气越来越奇怪，不想是在对无欢说话，反而像是在努力说服自己，她带着哽咽，“二叔常说，他这一生最后悔的就是参与围剿无道，也许有一天能死在无欢手中是一件好事。二叔还说，如果他是死在比武大会的擂台上，只能说他技不如人，不许我们任何人为他报仇。无欢，我不恨你，一点也不，一点也不。”
    真的……一点也不吗？无欢和西陵玉，都有各自的答案。
    看着捂在金蚕丝被子里面自言自语的西陵玉，无欢心里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愫，差一点他就脱口而出：我可以将你的二叔还给你。
    还好，无欢没有说出，不然就前功尽弃，浪费了无家多年的等待和无道的牺牲以及这些年无欢的努力。
    “无欢，我不求你悲天悯人、普渡众生，但求你不要不辨善恶、危害武林。我会竭尽全力去找齐药材，配置解药。如果在解药做出之前你已经毒发，我就会……毫不犹豫毫不手软毫不留情，取你性命！”西陵玉猛地掀开被子，小脸被憋得通红，她伸出勾着的小手指，“来，拉钩。”
    无欢由刚刚的不知所措，到如今的释然一笑，伸出小指，勾住对方的小指：“一言为定。”
    “原本我今日带你过来就是为你打消疑虑的，却不想你已经下定决心。”无欢再次笑笑，拱手道，“玉小姐，名不虚传，果然厉害，小人佩服。”
    西陵玉噗嗤一笑：“你要是再笑这么好吃，我就把你吃了。”
    “你笑得也很可口，我亦想吞掉。”无欢挑眉，不相让的样子。
    女人，挑逗是要付出代价的。无欢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