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二月三日夜，无欢带走西陵玉的第二天夜。
    光翟已经在寻欢居的客房里等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了，他相信无欢的话，晚上让他带走西陵玉。光翟的脑子一片混乱，原本西陵玉就应该是用来“威胁”或者“取悦”无欢的道具，但是为何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他应该好好地问清楚无欢，然后……找到神女。光翟无数遍地提醒自己，绝对不能耽误大事。
    无欢既然说了有他想见的人，那么肯定就是神女了。必须要和无欢谈条件，想办法将神女带回去，完成光翟的使命。这样，拯救族人的大任就能交给神女，他们所有人都自由了都有希望了。
    是夜，夜凉如水。
    “天字九号，你没有要对我说的么？”无欢又恢复了红衣白面装，他不习惯让自己的真面目被别人看到，不过他额头上不再绑着丝带，露出了光线变得柔和的噬血晶。噬血晶在注入西陵玉的纯血之后，无欢一直舍不得吸取，也舍不得混杂其他的血。
    “那个人，我要带走。”光翟刚刚一直在想这件事，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只要无欢松口，一切都好办。
    无欢眯眼一笑，两条狐狸眼般狭长的弧度异常妖邪，带着神秘莫测的味道，银瞳女人和这个男人果然是一起的，都来自一个未知的神秘种族：“现在不行。”
    如果无欢将人拱手相让，光翟才要怀疑了。如今无欢定是有要求，反而更好办了，不过，确保一下还是必须的：“那我可以先见她一面吧？”
    “也不行。不过，我可以解除你的怀疑。因为，她和你一定是族人。你应该知道，当今世上，银瞳的人，屈指可数。”无欢想到了烈焰之狱的那个女人，还是觉得后怕，不能从她那里得知，只能从光翟这里入手了，“而且，她喜冷惧热。如何？你相信了吧？”
    光翟点点头，他们的族人都是这种银瞳，而且天生都有白发，甚至有不少满头白发的人。由于生活于酷寒之地，各个都是习惯了寒冷，反而不喜欢热量的，他刚刚到这里的时候也是很不舒适的。神使给他们的指示就是，择欢楼无家，如今无欢正是当家的，必然是真的知道神女的下落了：“说吧，你需要什么，才能将她交给我。”
    “原本我拿她也没什么作用，不过，我很好奇你们的出身，你们的家族。我想，你不会吝啬满足我的好奇心。”无欢终于绕到了正题上，这才是他的目标，存在太神秘太强大的种族不仅对无欢是威胁，对于天下人都是威胁。他遍寻了当今天下，查阅了史书古籍，都没有找到任何银瞳一族相关的信息。
    即使，无法实地探知的日月神教，应该也是不存在了。一百多年前，日月神教被驱逐出去之前，也是和常人一样的黑发棕瞳。难道……日月神教教派变异，全都变成了黑白发和银灰眼？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低了。
    “我告诉你，你就能让我带她走？”光翟看着无欢，他知道他们的身份很让人怀疑，事实上他们的身份的确不能轻易说出来。神使当年告诉他们的时候，他们并不理解。但是，后来发生的事情，让他明白了，的确不能说，不然后果很严重。
    比如，囚鬼的死。
    “说不说是你的自由，放不放是我的权力。不过，我不得不提醒你，我虽然怜香惜玉，不过我手下的女人可不懂事。”无欢看着光翟，这个男人身上的气质很冷冽，像是随时会雪崩。
    光翟和气质，和无羽是同一款的。
    “关于我们的真实身份，请恕无可奉告。不过，我可以将一个故事给你听，也许听过之后你会理解。我能说的也只有这么多，如果你觉得不够，那我也没有办法。”光翟终于明白，他天地盟的身份为何会被勘破，因为无欢手里的确有神女。但是，神使的忠告，光翟一句都不敢忘，而残酷的事实，也让他不敢说出半句。
    总的来说，光翟是比那个银瞳女人识时务，也懂得换一种说法。
    “洗耳恭听。”无欢落座，虽然这个故事应该不会太长，但是听故事总是需要一个舒适的姿势的。
    “这个世上有许多与世隔绝、常人无法到达的地方，我们族人所在的就是天寒地冻的冰天雪地。虽然环境恶劣，但是族长辛苦经营，且族人积极配合，所以还算勉强过得去。不过，数年前，族长死了，我们的族人或冻死或饿死，人数一年比一年少，濒临灭绝。族长死前留下遗言，只要我们能够找到她异世的女儿，就可以拯救我们族人，甚至可以让我们过上温饱安康的日子。族长死的那年，族人里有地位的老人就选择了一些资质不错的人培养，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将这些人派出寻找族长的女儿。我，就是身负这样使命的人中的一个。”光翟平淡地讲着，不带丝毫情绪，就像只是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
    “族长对你们有独特的意义？”无欢不懂了，族长死了也不至于族灭吧！但是，他知道一点，那个银瞳口中的“神女”应该就是所谓的族长女儿吧！
    那么，事情有了微妙的转变。银瞳女人不是光翟想要的人。
    “冰雪之地，苦寒是小，食材稀少才是症结。但是族长天赋异禀，可以每日将养生之力倾注于空气中，延长族人的寿命。”没吃的，铁打的人也会日渐消瘦，不过因为族长在，所以，每个人只需要吃很少的东西也不会觉得饿。但是，族人的寿命原本就不长，族长死后，更是早殇。
    也就是，他们的神女也具备这样的能力吧，但是治标不治本。无欢提了一个小小的建议：“像你这样，将你的族人带到这里。四派九区，如此广袤的大地，吃穿不愁，不就行了么？”
    “不。族人不能离开冰域，我们几个负责寻找族长女儿的人是具有特质才可以来到这里，别人不可以。所以，找回族长女儿是唯一办法。”他们几个来到这里，都是神使等人煞费苦心运用空间移动魔法才做到的，不可能支持许多人。而一般人还没有走到穿越这里的入口，就已经死了。
    更何况，他们的身份，当今世上，有几个人可以接受？搬迁过来，无异于飞蛾扑火，自取灭亡。这才是不能说出他们真实身份的最主要原因。
    “好吧，可是你们族长的女儿为何会到了这里？”无欢大概认为他们是异空间或者某个尚未被探知的地方，又冷又饿，不知道这个民族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我想，族长希望她女儿可以在这个温暖舒适的环境长大吧，这样就不必受饥寒之苦。但是她死了，就必须要新的族长来解决生存的危机。所以，回到原点，我必须带她回去。”事实上，他们民族自来就流传着“神女回归，带来温饱”的说法，族长死后，就是将预言转化为现实的时候到了。
    故事听完了，无欢却不安了。
    说来说去，这个光翟和那个银瞳女子一样是来寻找神女的。银瞳不是光翟要找的人，神女才是光翟需要的人。可是，神女又是谁呢？
    “可是，为什么要来找我？”这才是无欢最为不解的地方，他和这个神秘的民族半点没有牵扯，先是银瞳女人，再是光翟，以后还不知道会不会有别人。
    “这是族长的遗言，也是神使的预言。择欢楼无家，知道族长女儿的下落。”光翟坦言，能说的他自然可以说，不能说的也只能换言之。
    无欢将事情串了串，光翟那里可以得到许多能用的信息。
    虽然，无欢不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但是，当他经过反复猜测和串联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或许，他真的知道，甚至，当今世上的确只有无家人知道，他们神女的下落。
    无家等待了一百年，无道寻找了五年，无欢又经历的十年，才找到的……纯血之女？这是无家祖训，是先祖的遗愿，找到这个人，然后让她回归该去之处。现在看来，这像是当年无家先祖和那个银瞳民族的约定一般。无家人找到这个人，然后等着他们来要人。
    那么，最大的可能，无家如果真的知道有一个人是别人家的，那么……就是找到了却不知有何用处的……纯血之女！为什么会是西陵玉，怎么会偏偏是西陵玉，呵呵，应该就是她吧，竟然真的是她。这就是无家寻找的纯血之女背负的使命吧，回到她的民族，然后每日为他的族人提供生命源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然后成亲生子，让她的后代接任她的位置。
    这么说，她总有一天会离去，然后，永远不会来吧。
    不容玷污的纯血。
    神圣的佛光莲。
    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呢！
    当今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到比无欢的血还要混杂的了……人族，驭灵族，妖族，甚至是兽族！这么肮脏的血！
    无欢的爷爷是无家人，奶奶却是妖怪，也就是说无道其实是妖人或者说是人妖都没错。无道和人类生的另一个儿子血统还算纯正，至少有大半的血是人类。但是，无欢的娘亲，却是驭兽部落人与兽类结合的后代，多么不伦的恋情，多么不被世俗容纳的孽子。无欢身上的血，真是混得让他觉得可耻。
    不过，正是这样的血，成就了他旷古硕今甚至天下无敌的法术、妖术、召唤术和通灵术，也能内力和灵力完美融合达到双修。所谓祸福相依，利弊共存。
    命运之手，让最混杂的无欢看到了最纯洁的西陵玉。
    无欢苦笑。
    “光翟，从今天起，你要用你的生命保护西陵玉不受半点伤害。作为交换条件，总有一天我可以将你们的新族长毫发无损地交给你。”无欢不想直接告诉光翟，西陵玉就是他们的神女。西陵玉本身也还有事要做，这个世上，只有她能解除千丝万缕的毒，因为西陵玉是无羽选中的人。更何况，私心里，他不想西陵玉马上消失，永远消失。
    光翟，如果你能尽心尽力地保护好西陵玉，那么你们的神女自然安然无恙了。无欢在心里补了一句。
    无欢需要好好地静一静，还有些事情他没有想明白。
    “她对你很重要吧，你有保护她的能力，为什么不亲自去做呢？”这是光翟最不明白的地方，当然这也印证了他最初的猜测，西陵玉果然是突破无欢的利器，“不过，这既然是你的交换条件，我定然会拼了命去做。但是，如果我真的不幸死了，请你将族长女儿交给我的同伴。我想，不止是我，应该还有银瞳的人会找你要人。”
    光翟还不知道，他们刚刚到了这片土地不久，已经有一个同伴落在了无欢手里。而且，他的另外几个同伴，也是各有各的经历，飘零离散，甚至忘却了初衷。
    “她拒绝接受我的保护，呵呵，你不会懂的。即使我可以给她一切，高贵的身份、挥霍不完的财宝和神秘的力量等等，她都是半点不稀罕的。她有她的梦，自己才能完成的梦。这场梦里，不需要我的涉足。”无欢浅笑，无可奈何，对，从六年前的初遇，就已经注定了他今日的无可奈何。
    因为，西陵玉是第一个对他那么说话的人。
    她骑在神兽水麒麟的背上，十岁的孩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印在了他的心里，成为了他一生的魔咒。
    她说，魔教也有好人，正派也有坏人。
    她说，以恶念杀人视为恶，以善念杀人视为善。
    她说，你不是坏人。
    她说，你很笨。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一天不曾忘记。
    或许，没有她，无欢就不是今天的无欢，择欢楼也不是今天的择欢楼。无欢过去、现在和将来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纯血之女，为了西陵玉。
    祖训在前，用心再后。
    给无趣的人生添一点乐趣也是好的，而有一个想要保护的人是很幸福的一件事。起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让你愿意付出一切，这是一种常人无法企及的思想。
    “啊！忘了说，一件最重要的事，我的时间不多了，今年九月初一之前，我必须带走她。”九月初一是神使给出的第三个极夜降临的时刻，如果还不能带着神女返回，恐怕没有人可以抑制死亡了，或者就算神女返回也已经无济于事了，“所以，我保护西陵主也只能到那个时候，而我要的人也请你如约给我。”
    光翟说完，忽然朝着无欢跪下，叩首：“光翟代全族人，感谢楼主。”
    “西陵玉师门任务完成之后，你就可以功成身退了。所以，你能协助西陵玉在九月初一之前完成师门任务的话，我就会如君所愿。”无欢身上的“毒”自然是不能让外人知道，正好西陵玉师门任务所需的东西迁就了为他解毒的药。只是，没想到，西陵玉这么快就要离开了，无欢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刚刚找到一个可以消磨时光的人，却又要消失不见了。茫茫世间，此后人生，除了玩弄权术，就没有多少事情可以做了。
    强者，很寂寞啊！
    那天，光翟就带着西陵玉回到双陵宅。
    从此，他对西陵玉更加寸步不离，每每舍命相救。
    西陵玉自然不知道光翟和无欢的约定，但是她有一点很清楚，无欢的毒抗不了多久了。据无欢自己说，最多也只能坚持到西陵玉回神佑谷交师门任务并且顺便炼药。
    所以，那段时间，西陵玉到处奔波忙碌，收集药材。虽然无欢借助择欢楼的财力物力人力得到了一部分，但是还有很多是求之不得的东西，只能靠西陵玉自己了。
    西陵玉找药的期间，有不少插曲，比如与无欢勾结之类，曾引起武林盟主和九大区域的口诛笔伐。不过，西陵玉称，与无欢无甚瓜葛，流言也不攻自破。但是，愈北主千钧却孤注一掷，在贴身护卫荆棘的鼓动下，大胆地侵扰西陵玉的领地。不过，西陵玉与光翟合力，大败千钧。
    然后，找奇花异草，找珍奇异兽，做善事，救病人，这样的事西陵玉依然做着，而光翟也依然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