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那是，春末，三月底，双陵宅里。
    花非落带着效忠他的人加入双陵家已经快两个月了。花非落不知道为什么，二月二日西陵玉继位被无欢带走回来之后，就和光翟神神秘秘总是往外跑，但是这样总归不是不行的。西陵玉还是一个正派单身女子，却整日和天地盟的人在一起，花非落断然是看不惯的：“玉儿，你以后不要再和那个魔教杀手在一起了。”
    花非落以前说过，他可以陪西陵玉完成师门任务的。但是，为什么光翟要横插一脚，要陪着他的西陵玉到处收集药草和药兽。为什么要抢走他的事？
    其实原本可以几人行，但是花非落的性格，让他无法接受和一个天地盟的杀手同路，这是一种耻辱，很失身份。
    “他不是坏人。小落，这个世上，并不是除了白就是黑。”西陵玉看着花非落，有些无奈，不知道要如何告诉这个眼里只分正派和魔教的少年。
    他还是太幼稚，像个孩子。
    “在你眼里，全人类都良心未泯，全世界都是好人。”花非落冷哼，忽然想起楚越朗的一句话，“反正你要是再和他一起，我就再也不理会你了。”
    楚越朗曾说：如果一个女人真的喜欢一个男人，那么她一定愿意只和他在一起而拒绝别的男人。至少，我是这样的女人。
    的确，楚越朗是这样的女人，在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是唯一。
    但是，西陵玉不是这样的女人，在她心里，喜欢的那个人也只是喜欢的那个人，不会影响别人在她心目中的地位。
    “……”所以，当时，西陵玉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没有非要在花非落和光翟之间做出的意思。她不解地看着花非落，觉得他的要求很无理，无理取闹。
    西陵玉心里默默地说：花非落你知道的，我最讨厌别人用威胁的口气跟我说话，这会让我立马生气而产生一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逆反心理。你非要要我选，我偏要选择拂逆你的心意。
    的确，西陵玉生平最反感四点：威胁、利用、欺骗和诬陷。
    于是，那天，花非落一阵气结，带着他的人宣布退出双陵家。
    ……
    花非落已经不是那个叫着“玉姐姐”的小小少年。
    相遇分离，不过转瞬。
    西陵玉看着，负气之下带着聚散堂的人离开双陵宅的花非落，说不出一句话来。如果过往于你如烟云，我留你还有何意。
    你若离去，从此天涯陌路，便是后会无期。
    如今五陵区危在旦夕，双陵家内忧外患，你这一走，我会不会就此沦陷，会不会让五陵区成为野心者的修罗炼狱呢？如果在我的家族面临消亡的大难面前，你还说要离开，你还真的带着你的人走了，那么我还能说什么。如果，你连我的生命都可以放弃了，那么，我还有什么值得挽留的。
    从此，漫漫人生路，你我生死无关。
    那一天，西陵玉记得很清楚，护心石第一次在白天吸干了她全身的灵力。想来这么多年一直无法积累灵力，是因为每个夜晚她进入沉睡状态就会意志薄弱而让护心石有机可趁。不能不休息，可是一休息就会被护心石吸干灵力，所以这么多年来，西陵玉最多只有一日修炼的灵力，弱之不如初学者。
    而且，那天起，护心石越来越强横，只要西陵玉稍微精神松懈，它就可以在白天也抽走她体内微薄的灵力，甚至是毫无控制地吸取她附近的灵力。她以为她可以平心静气，没想到还是被感情左右，还是给护心石留下漏洞。
    “若心无杂念，必无懈可击。”西陵玉的母亲给她留下了这样的锦囊如是说道。曾经的她根本不能理解此为何意，但是慢慢地她找出了灵力消失的原因，自然也理解了。
    但是理解了，不代表可以做到。不过是凡世之俗人而已，谁能不为世界万物所动。
    三月末了，春花谢了。
    西陵玉捂着心口，呼吸困难。
    那一晚，她去了南陵山巅，借着月光，俯视烟雾下泛着波光的月亮湖。
    五陵区真是个好地方，山盘水绕，山清水秀，也因为四面环山而易守难攻。一直以来，五陵区凭借着这样的优势，以最小的面积，霸占着九大区之一的位置，虽然总是被排在最末的。
    “光翟，你会不会离开我？”西陵玉坐在悬崖边上，晃荡着小腿，眼睛落在湖里月亮的倒影上。
    “不知。”光翟很想说不会，但是，做不到的事情何必说出，免得日后让西陵玉失望。等西陵玉完成了师门任务，无欢就会交出神女，而光翟就会护送神女回到他的家乡。
    此后，恐怕，再难相见。
    “你连骗人都不会，真是个老实人。”西陵玉又压低了头，多少还是有些失望。多么希望光翟说，永远不会离开她，永远不会抛下她。哪怕是逗她开心也好。
    可惜，光翟就是一个不会逗乐的人，而且他根本无法明白西陵玉对于花非落的撤离需要承受多大的打击。他不够敏感，更不善解人意。尤其是西陵玉这种，看起来总是无忧无虑，再大的问题也能谈笑解决的人来说，更是难以揣测。
    “光翟，我最近天天往外跑，好累啊！我想休息几天……”西陵玉依旧是坐在悬崖边的姿势，慢慢扭头扭头，却没有抬眸，只看到光翟裤脚灌着风，鼓了起来。光翟站在西陵玉身侧，笔直地站立，像是一棵松，凌云之木。
    千丝万缕之毒的解法，西陵玉是烂熟于心的。从寻欢居回到双陵宅，她更是默写了下来，把已经有的都做了标记，而没有的也安排了行程和时间。可以置办的，择欢楼都已经弄得差不多了。别的，只能靠她自己想办法。所以，大多时间，都花在收集药材上了。
    “可是……好……”光翟比西陵玉还着急，不过，西陵玉自身的意愿也是很重要的，或者说，西陵玉决定的事情，光翟是无法也无权更改的。
    西陵玉完不成师门任务最多不能算是无羽的出师弟子，但是依然是神佑谷的弟子，再者说，就算救不了无欢也只是医术不够，而且她本来就可以拒绝救一个反派的人。但是，光翟如果找不到神女，陪葬的就是一整个民族，一整个王国。
    “你是无欢的人吧？”西陵玉抬头，目光沉静，看着光翟。这个角度，光翟身形高大，英武不凡，散发着强者共有的气息。
    光翟对上西陵玉的眸子，诚恳地说：“不是。不过，我和他之间有笔交易。如果我这样说，会让你安心的话。”
    西陵玉点点头，大概这才是最好的解释，很合理。无欢不想让西陵玉死，因为西陵玉可以为他解毒。所以派了光翟来保护，也是合情合理的。只不过之前她在寻欢居却是自作多情，想要制造光翟见无欢的机会。
    光翟和无欢的交易，西陵玉没有知道的必要。而且，光翟能说想说自然会说，不然，强问也是得不到结果的。
    西陵玉一只手撑在地上，然后身体往前一送，整个人朝着悬崖下面掉去。下面是月亮湖，很深很广的湖水，随着微风一层层荡开。
    西陵玉被光翟抱住。
    光翟稳稳地落在湖面，然后蜻蜓点水般朝着湖边跃去。
    光翟放下西陵玉。
    “你真是个没情趣的男人！投湖自尽这种大戏，你观望就好了啊！”西陵玉动了动肩胛骨，相当不喜欢光翟穿着那种厚重冰冷的铁皮一样的衣服，硌得痛。
    光翟耸耸肩，西陵玉有时候就是不识好人心，比如烟火节那次光翟救了西陵玉和禾多多还被禾多多指责是破坏大计。这种事情发生过好几次，西陵玉有时候就是会无理取闹，但是也从来不会过分。
    “我将你带上去，你再跳一次？”光翟看着西陵玉满脸遗憾的样子，献出了这个大策。
    西陵玉却是深吸了一口气，刷地一抬首，几根银针朝着光翟的脸部扎去。
    光翟闪身，轻易避开。
    却不想，那几根针转了个弯又朝着光翟的后脑勺奔去。光翟反应灵敏，一个闪身消失。
    几根针乖顺地落入西陵玉手中，被她捏在拇指和食指之间。隐身术对于西陵玉来说，似乎并没有多大用处。她集中精神，感受空气中灵力的波动波动，然后上扬了嘴角，手里的针朝着一棵大树飞去。在大树前绕了个圈，朝着树后转去。
    光翟再次闪身，跃到了湖面。却不料，湖底几根银针冲出来，速度之快，让人震惊，简直就像早已预埋好了一样。不过，光翟岂是等闲之辈，他一个脚下一用力，硬是把几根针逼得不能靠近，就这样僵持。
    唰唰唰！
    四面八方，数以百计的针朝着光翟刺去。光翟避无可避，但是凭借强大的内力铸造出无懈可击的城墙，保护着全身每一个部位。
    “快快投降，本女侠绕你不死。”至今，光翟一招都没出，一味躲避。西陵玉果然是，脸皮够厚。
    光翟眉梢微挑：“投降。”
    “你那是投降的态度吗？”西陵玉准备任性到底，反正已经料定了光翟不敢对她动手。
    光翟单膝跪下：“伟大的主，小人正式宣布投降。”
    西陵玉手一扬，所有的针飞回她的手心，然后消失不见。这是她的新武器，名为，吻梦。
    那天，在无欢的藏宝阁，她没有选择那些大名鼎鼎的针，而选了这套。不是因为它有多厉害，而是里面有一段凄美的爱情故事。
    女主沉睡了十年，从冰魄棺材里面醒来，却失忆了。她爱上了醒来之后第一眼见到的人，那是一个大国师，皇室血统，还战功绝世。
    她知道她的身份之后，她就知道，他和她之间完全不可能。因为，她是太后，当今皇帝是她的孩子，才十岁，行事作风诡异，常人捉摸不透，即便是她这个母后也不能理解。醒来之后，从未见过他的面。听说，见过他的人都死了。
    大国师是这个国家最为权威的代表，是当今皇上的皇叔，是常胜将军，是唯一能对抗恶魔的勇士，是真正把持朝政的摄政王。身兼数职，地位极高，就算是当今皇帝也不能比。
    太后找了大国师，打探了当今皇上的事情。却不想，大国师一反常态，对太后搂搂抱抱，好不亲热。太后脑子本来就是一片空白，但是依然有些事情被触动了，好想吐，好恶心……
    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想不起。
    太后抱着头，一直痛哭。
    大国师告诉太后，她本来是一位前朝著名权臣的妹妹。前朝灭国，权臣成了隐士，而她也一起幽居深山。权臣身边只留了几个忠贞的弟子，包括大国师。
    尚且年少的太后爱上了尚且年少的大国师。
    但是，意外却发生了。
    权臣手里掌控的秘密被大国师揭发，而权臣死了，太后成了先皇的宠妃，因为美貌和无知。无知的女人，最容易掌控。
    不久，太后诞下了……孩子。
    意外再次发生，先皇被大国师杀了，而大国师的身份也暴露了，大国师是先皇的儿子。
    “你欲‘以我之姓，冠汝之名’却成了吾之母妃，意在嘲讽？”大国师派人带走了太后的孩子，太后甚至来不及看到自己的孩子。
    大国师摧毁了太后所有的一切，她的哥哥，她的夫君……
    但是太后却笑得很幸福。
    “我做你的皇后，好不好？”
    大国师点头。
    太后起身，把自己的身体，没入了大国师的左手臂，鲜血和力量不断地被那只钢铁打造出来的假手臂吸食。她的鲜血不断涌出，然后晕了过去，一睡便是十年。
    那边是往事。
    太后听着大国师的讲述，回忆的零星片段不断涌入。原来是这样的。
    她那个权臣的兄长，唯一的亲人，因为练功走火入魔而和恶魔签订了契约，神志不清，强要了她。而她也怀上了，乱伦的孩子。
    这是大国师杀她兄长的原因，但是大国师也因为杀一个入魔的人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失去了自己的手臂，而且也和恶魔签订了契约。
    他的左臂，被人称为恶魔之手。但是也凭借这只手拥有的恶魔的绝世力量，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名震天下，威慑八方，稳固了太后孩子的地位。
    太后和先皇感情全部基于先皇对于太后的利用，但是先皇发现再也无法用太后来遏制自己的儿子，就是大国师了。所以，动了杀心。
    这是大国师杀死自己父亲、太后的夫君的原因。
    太后得知挚爱之心可以化解恶魔之手的魔力之后，就做出那种自杀一样的行为。但是，她没有得逞。大国师即使地制止了她，但是却再也无法把她从睡梦中叫醒。
    十年了……
    大国师终于找了救醒她的办法。一套针，名为，吻梦。
    广义来说人体有三百六十一出穴位，所有一套针一般都是三百六十一根，不过大小粗细长短等都是不同的。
    吻梦里面的第二百一十四根针，刺入太后的记忆之穴。虽然有失忆的风险，但是可以把她拉回现实。
    而吻梦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西陵玉在御剑山庄看了《恶魔之手》的故事，得知了这个挽救情人危亡的神器。所以，鬼使神差地，选了这个。
    “后来呢？”光翟听得入神，这故事很跌宕。
    “太后其实生了个怪胎，一对阴阳人，男孩的左手臂和女孩的右上臂是同一只手，而他们说话也异口同声，聪明、冷酷、邪恶而且诡异。这样的合二为一的人当上了帝王，一直用太后威胁大国师，让大国师做了很多违背天理人情的事。太后，后来用吻梦刺穿了大国师的咽喉。”西陵玉将手挑出一个好看的形状，指尖有一根针，第四十四根针。
    就是这根针，杀了大国师。
    “太后不想大国师变成一柄无情的剑，做尽丧尽天良的事，然后遗臭万年吧！”光翟最后给出这样的结论。
    “如果是我，也会杀了他。如果，当今世上，只有我能杀的话。”西陵玉收了针，稳了稳腰间的神医无暇匣。
    西陵玉不是那个柔弱的太后，事情还没有那么糟。
    但是，结局到底会如何？
    还没有人敢说。
    光翟只觉西陵玉那坚定的神色，让他恍然觉得看到了那个把针插进爱人咽喉的太后，故事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