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自从朗月娡完整复生以来，星尘门是不是传出流水般的琴音，那一声声如清风吹拂每个人的脸颊，如泉水滋润久旱的心田。星尘门住了天仙一样的人物，大家都在流传这个消息。
    了如命在临海的广场边上为朗月娡修建了一个瞭望台，紫纱漫漫，琴音如水，更是美人如画。了如命的画卷增添了这么一副以辽阔的大海为背景的瞭望台上抚琴的紫衣女子，一切都美得恰到好处。
    东陵翚出宫去了，没有人陪了如命喝酒了。不过了如命一个人也算是自得其乐，选了正好瞥见瞭望台的姿势，却不仰望，只是听着琴声，感受心声。美酒温了再温，果然还是透着一份寂寞和萧索，酒还是要两个人喝才有韵味。
    朗月楚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了如命的身后，却是默默地不打扰，不说话，迎着风站立，微微抬头，看着那个瞭望台，上面是一个可以颠覆飘渺宫的女人，是一个可以拯救她孩子和她的未来的女人，那个人就是她的小姨，东陵翚的母亲，也是西陵玉的母亲。朗月楚有时候在想，西陵玉其实是很幸福的，那么多优秀的人都是她的至亲之人，而且都在拼命努力，给她一个美好的前程。原本的朗月楚是无尘门的大小姐，万丈荣光，如今却觉得那没有半点值得炫耀，反而是一种枷锁，一种命运被束缚的凄怨。
    “门主，你不会怪我擅自做主毁你清誉吧？”朗月楚做到了如命的对面，其实她也是被逼无奈，这个时候，只有了如命可以为她提供一处安身之处。她那个好面子的母亲，一定想要亲手杀了她，做出了这种不知廉耻的事，还怀上了孽种。
    “这个问题你怎的做了再问？老实说，这些东西我不甚在意。宫中一直传我有断袖之癖，你倒是帮了我一把。”了如命也知道朗月楚就是想找些话说，想要代替东陵翚陪陪他，但是毕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话不投机。
    “久闻星尘门知天命，不知门主可勘破了我的未来？”朗月楚比从前是有很大变化，少了那种年轻人该有的朝气，也许是因为身怀有孕，因此更加小心些。她的神色，竟然让了如命生出一份疼惜，又是一个痴女。
    “江山笔出，紫姬琴动，画卷增色。楚小姐，你的结局，不是可以自己看到吗？”东陵翚出宫就是为了朗月楚和花非落的事情奔走，一旦确定了花非落的态度，一切都好办了。朗月娡稳住飘渺宫的形式，在她的保护下，没人奈何得了，别说朗月楚的目前，就算是公主亲自出马，也未必有用。加上了如命本身是飘渺宫位份不低的人物，影响力大大的有。所以，朗月楚实在不用担心她的未来，或者说，她担心其实不是自己的未来，而是为整个飘渺宫问的。
    朗月楚还想说点什么，却听到瞭望台上的琴声停止了。朗月娡的早修结束了。弹琴，就是是朗月娡的早修。
    一抹紫色从高高的瞭望台掠下，只看到那发丝和衣袂翻飞，转瞬就落到了朗月楚和了如命的旁边：“宫主唤我，去去就回。”
    朗月娡说完就起身，朝着云雾缭绕、高高再上的正宫飞去。她怀里的紫姬琴迎着风，发出些微声音。
    朗月娡虽然没有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自己的身份，但是也没有掩藏自己存在的意思。这些事情顺其自然就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是她不能面对的。
    正宫大门外有一千多极台阶，只允许徒步而上，算是尊敬。朗月娡还算规矩，就算她已经不能算是飘渺宫的人了。
    走了八九百个的时候，朗月娡看到了尽头一抹熟悉而陌生的身姿，光彩照人，风韵犹存，金衣灿灿，头发高高盘起，步摇迎风微荡，不愧是无尘门门主，好生奢华贵气。该说冤家路窄还是故人相逢呢？
    “久违了，朗月门主。”朗月娡看着高处的朗月娣，抱着自己请的只是没有变，慢慢往上走，不急不缓，犹如闲庭信步，一派清闲。
    “你意欲何为？”朗月娣这些年当着无尘门主，基本算是高枕无忧。虽然自己的女儿实力平平，但是招了东陵翚做女婿，也是顺理成章，在你东陵翚辅助下，朗月楚也是可以继续门主之位的。但是，这突然出现的朗月娡，不由得让她不明就里。朗月娡当初和东陵政私奔，犯下大罪，自毁修为，和飘渺宫断绝关系，现在又死而复生，修为不减反增是小，她本身的出现到底代表着什么？复仇？夺位？变革？
    “姐姐说笑了。”朗月娡在朗月娣怔楞的时候，已经和她擦身而过了。同母异父的姐姐，当初为了夺位可没少坑害她，虽然促成朗月娡和东陵政这是算是好事，但是朗月娣也是带着驱逐朗月娡的私心的。
    现在的朗月娡还是二十出头年轻少妇的模样，而朗月娣已经实施好久了，但是这份外貌的差别，鲜活与衰老的对比，就足够朗月娣心生怯意了。不仅复活了，还保持着十多年前的容貌，真是所有的好事都让朗月娡给遇上了。
    “不回答我没关系，你可要小心伺候宫主。那老太婆踹明白装糊涂的本事，高得很，你别死得太难看。不然，没有对手，我会觉得很无趣。”朗月娣也没有回头，抱着那个看着脚下一千级台阶的姿势，浮云弥漫，隐约看见大海。这飘渺宫是诸神留下的遗产，凭空而建立，视为空中之城，人间圣地。
    这片领地，早晚要成为自己的东西，才会觉得比较有成就感。朗月娣如是想。
    “多谢姐姐好心提醒。”朗月娡也没有回头去看朗月娣桀骜的背影，还好朗月楚没有被朗月娣完全污染，不然最后也只能变成权势的奴隶，不得自由和幸福。
    为什么要改口叫朗月娣姐姐呢，朗月娡觉得，这样更能摧毁朗月娣的骄傲，因为，姐姐手里的东西，原来该是妹妹的。
    朗月娣不再说话。
    朗月娡走进了正宫，来引路的侍女态度谦恭，行礼之后，指引前进。正宫是整个飘渺宫的中心，也就是宫主占据的地方，前面的大厅多为议事之用，而后面就是宫主的私人住所。侍女把朗月娡直接引到了，宫主的后花园。
    宫主是一个老人，头发花白，身体发福了，笑起来温暖又慈爱。她平日也是穿得也是极为朴素的，就像一个平凡的老妇人而不是堂堂飘渺宫的宫主。宫主提着水壶，在给一丛紫萼浇水：“这飘渺宫土壤稀薄，养分不够，我养了许多花，唯独这紫萼活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夏季土干，多浇水，可以促使开花。那一朵朵淡紫的小花儿倒垂着，像玉簪子串着珠宝，美得紧。下个月，就该开花了吧！”
    宫主自顾自地说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意有所指。因为她看到朗月娡来了，才说了这席话。
    “紫萼这种花，沉默、隐忍、大爱不言。若是在桥头河边寂寞绽放也是很好的归宿，但是，这飘渺宫凌空而立，靠近了神明，却远离了大气灵气。没了立身之本，勉强活着也是煎熬。”朗月娡不敢轻易判定，这位深藏不露的老宫主是随意一说，还是假意试探。明人不说暗话，但是，她们两个明人却不能说明话。稍有不慎，就是一轮风波。
    “依你之见，不信神明，匍匐大地，就能活得滋润？”老宫主依旧笑着，不过早已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而是做到一边的躺椅上去了。这个躺椅立在一棵流苏树旁，真是流苏树的花季，树上就像是积了一层白雪，是一团团流苏花组合而成的雪白。虽然比之于凡间的流苏少了那种葱葱郁郁的感觉，但是在植物稀缺的飘渺宫来说，已经是难能可贵的了。
    “飘渺宫最美的是涤尘门的粉叶林，一树树粉嫩的叶片把那一树树繁花的芳华都给比了下去。可惜，却是人力为之，仅凭灵力幻化罢了，终究是假的。”朗月娡大概明白这位睿智的老宫主要谈什么了，和这样的人说话，反而轻松。原本朗月娡也不想为那些无谓的事情多做解释。
    如果宫主劈头盖脸就问，朗月娡为何窝藏朗月楚，朗月楚和了如命到底是真是假，了如命为何宣称非朗月娡不娶，东陵翚为何宣布绝不迎娶朗月楚，朗月楚的孩子到底是谁的，东陵翚为何私自出宫，朗月娡每日弹奏《洗心曲》是何居心，朗月娡到底有什么野心等等，那么，朗月娡也只能无奈地被动作答。好在，这位老宫主和二十多年前一样，一样地深明大义。
    只是，岁月不肯饶过这位善良而超凡的老宫主，她的身体虚弱了许多，精力也不如以前旺盛，就算容貌也是苍老了，额头的沟壑，眼角的皱纹，每每昭示着生命将要走到尽头。
    “萼儿……”老宫主抬起了手，朝着朗月娡招呼。
    紫萼是朗月娡的乳名，也就一些长辈曾经都是叫她紫儿或者萼儿的。老宫主算起来是朗月娡的外婆的姑姑，辈分极高。
    “老祖宗，娡儿想死你了。”朗月娡终于知道，老宫主已经原谅她了，只因为那一声呼唤，萼儿。她走进老宫主，然后握着那双手，坐到了躺椅的侧边，这时候，她们只是长辈和晚辈，无关其他身份。
    朗月娡曾经是整个飘渺宫最有望登上宫主之位的人，也是被作为接班人来培养的。但是，她却因为喜欢上东陵政而任性地和母亲断绝关系，和飘渺宫断绝关系，毁掉一身的高超修为，只为和心上人朝夕相处。虽然，这种精神很让人感动和折服，但是却让那些努力栽培她的人伤透了脑筋。
    老宫主当年，尤其宠爱她。这些年，的确一直养着紫萼花，凭吊故人。朗月娡的决绝，让她痛心，也让她坚定自己的眼光。朗月娡的死讯，让她悲戚，也让她准备改变自己的对象。所以，老宫主对于朗月娡的儿子东陵翚，有着特别的照顾，而且东陵翚也的确不负她所望，天赋惊人，修为更是与日俱增。可惜，东陵翚也志不在飘渺宫。
    如今，朗月娡复归，老宫主觉得自己多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就像那一株株的紫萼，在她多年的精心照顾下，活得很好。但是，朗月娡却不甘心被这片不着天地的飘渺宫束缚，她向往那青山绿水自由自在的生活。这飘渺宫对她而言，就是虚伪的华丽不实的牢笼。
    “萼儿，你此间一直呆在星尘门，可得窥天道？”老宫主闭上了眼睛，感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朗月娡还是那个美丽动人、聪明可爱的小紫萼，而她还是那个位高权重、悉心栽培的恩师宫主。风水流转，一切回到了原点。朗月娡还是那么年轻，还是那么懂事，而她却老了。
    “天道自在人心。”朗月娡避重就轻，说了句全凭个人意会的话。忽然，心里生出一种感伤，一种握不住生命的飘渺。这个曾经倍加宠爱自己的老人，已时日无多吧！
    “你说这世间可有万全之法？纵使没有万全之法，可得两全之美也是不错的。萼儿啊，老身以为，你有此法。”老宫主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朗月娡那姣好的容颜，毫不掩饰，精光乍现。
    “娡儿半世自私任性，成全了自己，却对不起飘渺宫。宫主仁慈，助我重生，娡儿岂有不报宫主知遇之恩、教养之恩、再造之恩的道理。但是，如今的飘渺宫，仙气不足，又不得人气，前途堪忧。”朗月娡一直觉得像飘渺宫这样一味自视甚高，早晚摔得粉身碎骨。
    老宫主点点，这点她也知道。所以，这些年在宫外招收弟子的标准，也降低了很多。但是，治标不治本。
    代表着神族后裔的朗月和逐日两族，一代不如一代，早晚守不住正宫的位置。到时候，这飘渺宫恐怕难逃大难。
    “对了，老祖宗可记得十六年前有一场日食？”朗月娡深知飘渺宫的弊端，不然她当初也不会用自己的行动来抵制。朗月家和逐日家时代联姻，风水轮流转，你大我小，彼此制衡。但是也因为多有血缘关系，按照神佑谷的说法，沾亲带戚通婚，就是会降低修行的能力。所以，朗月娡和东陵政的孩子，几乎各个出众，可以说是逃脱了朗月和逐日结合一代不如一代的宿命。想到自家孩子，朗月娡不得不想到了西陵玉，然后想到了西陵玉出现时那场非自然的日食。
    “那的确是飘渺宫失传的术法。”日食是大事，而是千百年难遇，善于观天象的星尘门曾经跟公主报道过，那不是自然而成，而是人力。能够做到天狗食日般的大动作，那人的修为估计已达天人之境。而飘渺宫有一门失传的术法，叫时空错落法，可以扭转时空。
    曾经朗月家和逐日家有人不满于世代通婚的局限，而分裂出去，自创了日月神教。日月神教可以说是飘渺宫的分支，他们使用的是修改过的飘渺术法。而就是日月神教的产生，飘渺宫丢失了很多秘籍，大大受挫。不过，日月神教自作孽，修习禁术，最后灭门了。
    “飘渺宫现在可还存有日月双佩的图纸？”朗月娡已经准备好一层层地剥开西陵玉的身世之谜了，虽然她还没有告诉任何人。
    一朵流苏落了下来，沾在了朗月娡的发梢上，不肯离去。
    一切，呼之欲出，却总是欠缺点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