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那是，五月中旬。
    啵！
    双陵宅门口，一抹桃红色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儿响叮当人不让世界更美好之势飞扑过来，抓过西陵玉的左手，在她手背上的四叶草上印下一个响吻。
    这个抹身影清了清嗓子，朝着西陵玉屈膝跪地，手中一晃，出现一大把幻花，各式各样，煞是好看：“这位美丽的小姐，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爱上了你了，请你嫁给我吧！”
    西陵玉眼角一抽，看着这个有着完美得无可挑剔的五官，穿着这种分不出男女的鲜亮颜色的长袍半跪着的男人，然后，撇开头，对着众人尴尬一笑：“我不认识他。”
    这抹桃红手一甩，幻花消失，他起身捧着西陵玉的脸，双手捏得不亦说乎：“宝贝，才六年未见，便不认大哥了么？大哥好伤心啊，心里的雨拼命下。”
    宝贝？
    大哥？
    光翟表示震惊了，先前听到二少爷和三少爷叫的都是小玉儿，却不想到了大少爷这里却变成了……宝贝。
    双陵四宝，果然各个惊人，各个不同凡响！
    东陵翚抱着东陵玉，转了几个圈圈，还是觉得不尽性，还不能表达久别重逢的喜悦。于是又在伊人额间印了一吻，然后转身就飞进了院内。
    硬是把一干人等晾在门外，面面相觑。
    “爷去看看爷的慕日楼。”桃红的身影越墙而入，完全不给人反应的时间。
    大家缓缓回神。
    “我见飘渺宫的人飞的时候都是用玉如意的，比如楚小姐和神祭公子，但是为何这大少爷就这样飞啦！”禾多多早就看到东陵翚徘徊于双陵宅门口了，尚文招呼他进去他也不进去，非要等西陵玉回来再进去。
    这大少爷也是就为其名，不见其人。今日一见，果然……有些让人招架不住。
    “我不也从来不用我的剑。”西陵玉不太关心辅助工具，像光翟这种没有道具也可以用轻功的人多了去了。而且，东陵翚是个天才，西陵玉打小就知道了。三岁就能自己领悟出玉如意的，会是凡人吗？
    “某人不久前用过。”光翟在旁边好心提醒，西陵玉从来不用的剑具有人神皆惧的奇特力量，瞬间夺取对方的所有灵力。所以，千钧带着那么多人，最后却遭遇惨败。
    一提到西陵玉的剑，她又尴尬了。其实，那天她对千钧撒谎了，真正吸食灵力的不是那把剑而是她的护心石。但是“吸灵”的确具有抽空力量的能力，而且如果有护心石配合的话，还可以加速它的吸食能力。不过，这护心石一直是她的一大忌讳，一般不会提及。
    “咳咳，进去。”西陵玉慢慢朝里走，没走几步……
    惊魂的嘶吼！
    “啊！”一声惊魂又惊悚的尖叫。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一连串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哀嚎。
    众人一惊，赶紧赶上去。
    “西陵玉！你大爷的，给老子滚过来！老子今天要杀了你！”东陵翚怒吼，震得整个双陵宅抖了几抖，十分怕人。
    等等，发生了什么，这是中邪了么，前后态度反差也忒大了吧。
    东陵翚满目凶光，霸气外露，杀气肆虐，他拎起西陵玉的胳膊，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提着她：“你你你你……你，我我我我我……我种在这里档太阳的树呢？上千年的黄桷楠啊，咱们四宝围起来都抱不住它的枝干啊！还有北边五金四银的桂树，啊我南边几排好不容易养活的铁树啊，该死的，这正是熬到了花期啊！知不知道这些东西对于我有多么重要啊，这都是浮生居的东西啊，是我们和爹娘最亲密的联系啊！你这个蠢猪，笨女人，气死我了！”
    原本，东陵翚满心期待地冲进来的，他听东陵明信里提到，这小玉儿又是挖池塘又是种吊兰又是画画像什么的，羡慕得要死。这一回来一瞧，这也太差别待遇了吧，这个也太偏心了吧！
    西陵玉一听浮生居就懵了，她才一岁的时候就离开那里了，丝毫没有记忆。但是，她知道那里对于大哥和二哥哥都是有着特殊意义的。
    心下黯然，面子上也不好看。
    东陵翚一看西陵玉不愉快，似乎刚刚也太暴戾了说了重话，改口道：“好吧，这些我都原谅你了。但是，我拴在树上的老黄狗还有小黑还有小斑点还有舔舔啊还有哑巴啊……啊还有肥坨呢？你今天不给大爷解释清楚，你信不信大爷扒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到大街上。”
    很黄很暴力。
    很吓人也很期待。
    光翟无奈地摇头，东陵三兄弟还真是各有千秋，大少爷像一只愤怒的花蝴蝶，二少爷像一个棵孤独清高傲然的苍松，三少爷像是汩汩溪流田间清风。
    汪汪汪！
    一群狗兴奋地从外院扑过来，直直冲向那个桃红色的刚刚尖叫连连怒气冲冲的大少爷。
    一人，一群狗，开始玩闹起来。
    “大少爷，您的舔舔、小黑、小斑点和哑巴都在这里呢！肥坨走得慢，还在路上呢！不过……不过老黄年纪大了，去年死掉了，它走的时候很安详，一直趴在黄桷楠树桩旁安静晒着太阳，像是在等待少爷的归来。”还好禾多多反应得快，赶紧把慕辰楼的狗大爷们放过来。
    其实，这群狗狗听到大少爷的声音已经欢快得不得了了。
    东陵翚摸摸最大的那只狗狗的嘴巴，不可置信地说：“天啊，舔舔都长这么大了，我走的时候它才巴掌大呢，东西都不太会吃，老爱舔我的手指。嘻嘻。”
    他摇摇头，有些惋惜，蹲下身，拍了拍一只又小又矮的黑狗的头：“小黑都老了，都长皱纹了，以后改名老黑。”
    “小斑点怎么这么瘦啊，是不是想我，所以茶不思饭不想啊！要不然就是哪个没爱心没责任心没同情心的女人没给你好吃的呀，没关系，你告诉我，我帮你揍她！”他将头和斑点狗抵了抵，斗牛牛，这只狗如今是又高又瘦。
    “哑巴倒是没什么变化，等等，哑巴在叫？汪汪汪的，你们听到了么？哈哈哈！”东陵翚摸摸哑巴的头，然后飞扑到西陵玉眼前，“哦，我的宝贝，你怎么没告诉我，你把哑巴治好了是不是？不行，我不能叫他哑巴了，我给它改个好听的名字……恩，既然是玉儿治好的，那就叫玉医吧！”
    东陵翚噼里啪啦放鞭炮一样说啊说的，完全忘我。
    西陵玉无奈摇头。
    众人无奈摇头。
    “你高兴完了？那我说话啦，你那些树的确是我伐了，遗体全在我院子里，拿来给小家伙们搭窝去了。真心不是故意的，只是就近取材。”西陵玉径自进了慕日楼的大厅，在主位落座。
    其他人也跟了上来。
    可惜，少了几名战友。
    “哎，对了，好多生面孔，你们自己给大爷说说，都是哪地哪家的谁谁谁。”东陵翚也不再胡闹，进了屋，不过他和东陵明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这位仁兄完全把自己当大爷。
    西陵玉点点头，表示认可：“恩，自我介绍吧！从多多这里开始，逐个见过咱们的东陵大爷！”
    “禾多多，见过大少爷！”禾多多一身清爽，抱拳，躬身，又是一本正经。
    “呼，禾家最后一缕血脉啊，啧啧，不错，是个美女！”禾多多的事，西陵玉自然是告诉过东陵翚的，只是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真人罢了。
    禾多多顿时害臊，这个大少爷说话真是无敌。
    这时，一只蜗速像头肥猪的胖狗狗，朝东陵翚供去，几步一歇，累得哈气。所有见到的人都在怀疑，这是只狗还是头熊啊！
    东陵翚哭笑不得，还是当年的肥坨啊，还是那么敦实，哈哈！
    “天字九号，光翟。”光翟一身典型的职业装，但是细心的人会发现，他身上的护甲是稀世罕见的好东西，他也朝着东陵翚抱拳示意。
    九云烈焰冠、五火烈焰朝天盔、火麒麟铠、金丝软甲加龙鳞护，虽然是一身杂装，却是每一样个中的极品。这个人的武器和暗器之流，更是不为常人所见，想来草木皆可用作杀人利器，这才是高手。
    等等，火麒麟铠甲？
    东陵翚眼睛一眯，精光一闪，探知对手实力的触须悄悄发散出去，他微微皱眉，竟然是非主流，修炼内力的：“你就是那个可以和老二打平手的小杀手，得闲了咱切磋切磋。”
    “与东陵二少爷之战，颇有侥幸。光翟自知不敌东陵大少爷，这一战倒是可以免了。”光翟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像这世间万物与自己无关。光翟不是一个恋战的人，杀手只管杀人，而他只是个半吊子的杀手。
    上次双陵城被四方城围攻之时，东陵明曾一人单剑威慑西陵城。
    后来，东陵明的确是和光翟切磋过的，但是两人担心战斗破坏力过强，便一人不用灵力一人不用内力，仅仅切磋反应和招式。这样的对比原本就是不公平的，正好是光翟占了杀手天赋敏锐的优势。
    不过两人打得的确精彩，当时看得人都是看得心血澎湃。真正的高手对战啊，彼此全神贯注，招招精准，回回险避。
    英雄惺惺相惜，不打不相识，大概就是说的这样的两个人吧！只是一场交战，却让彼此像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罢了罢了，反正老二也是打不过本大爷的，就当你真的输了，哈哈！”东陵翚骄傲一笑，别看他吊儿郎当的，其实他的实力那是的确杠杠滴。
    东陵翚与东陵明，灵力相当，战斗力相当，只不过东陵翚诡计多端而略胜一手。
    东陵翚的头继续往下，却没有看到下一个，这才发现，其实大厅里只有四个人，自己、西陵玉、禾多多和光翟。其他的闲杂人等，也都各司其职，没有归来打扰。
    本来以为双陵宅宾客满座，皆大欢喜，其实不然。
    “哎，对了，花什么的小少主呢，怎么没在？我正好找他有事。”东陵翚扫视了一周。
    “还没来得及跟大哥说呢，他走了。”西陵玉浅浅一笑，看起来没什么情绪。
    “走了？也好。”东陵翚转惊讶为轻松，这个水合区聚散堂未来的老大，一冲动就宣布加入五陵区双陵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又退出了也不错省得日后麻烦。
    当初，花家二少爷带着自己的人马加入双陵家以助长双陵家势力，这事情算是大事，许多人都知道了。但是，也让人觉得稀奇，一方未来之主并入另一方领主名下，这个事情，匪夷所思。不过如今，花家二少爷带着自己的人马离开，并且发誓永远不再回来，却是知道的人不多。中间发生了什么，更是让人费解。
    当然，这些都不是重点，这个东陵翚有事情找花非落，或许私下里解决会比较好，要是这中间还搅着西陵玉的话，事情就更难办了。
    “哎呀，驭兽部落的好染，说是家里有事回去了。可惜了，大哥看不到她了，很不错的一个姑娘呢！”西陵玉想起那个总是逗弄着红毛白喙的毕方鸟的姑娘，心里划过一丝暖意，“还有楚越朗和神祭，他们是大哥的人吧，也不知道又到哪里去了，很久没有音信了。”
    好染不知道，自己此去再来，已是物是人非。
    当初结伴而行的五人，如今已然散落天涯了。
    花非落，你为何要离开？
    楚越朗，你为何要说这般话？
    神祭，你为何沉默不语？
    西陵玉，你为何说我听不懂的话？
    这五个人曾经同行，东陵翚自然知道，甚至是他有意安排，不然西北群山的御剑山庄和南海的飘渺何止隔了千里，哪有那么容易碰巧遇到。他正想说什么话却被打断了，有人来了。
    “东陵三公子驾到。”门口被一抹雪白的影子挡住，九个尾巴晃悠着，十分好看。九尾狐背上的柳赟自说自话，手里玩转着一支长箫，十分书生气。
    神器，无助箫。
    不过，对于柳赟而言，只是一个装饰品，或者说是乐器。
    “这就是传说中的久久啊，真是惹人怜爱。”东陵翚摸了摸九尾狐的头，好舒服的皮毛。
    西陵玉不解，这只九尾狐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亲近她。
    除了她，久久对大家都很和善的样子，尤其是东陵赟和光翟。
    “啊！三哥，你可曾记得去过桃李村？”西陵玉与光翟对视一眼，想到了很久之前的事情。他们从桃李村的桃花林刚刚回来之后，一直没碰上柳赟也没来得及问。
    “恩，去年，柳姨让我去那边开个铺子。”锦绣山河早年已在各个城中开了一家以上的铺子，如今把眼光打在了小镇小村庄之流上了，这也是方便行人不用走远路。桃李村位于林木区极东的一个隐秘之处，入口如迷宫般分来拐去，十分难找对路。
    但是，东陵赟自从救了这只九尾狐，似乎就有了一个特异功能。他可以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看到神祭男人的躯体里面是一个女人的身姿，比如看出那只山臊可可变成九尾狐来戏弄他，比如看到迷宫一样的山洞里的路线。
    东陵赟再开口，补充了一句：“那边的桃花开得很美，让人流连忘返。”
    西陵玉黯然……
    桃蹊，你一片痴心，怕是真的负于流水了！
    桃花有意，公子无心啊！
    那是去年的三月，桃花开得正艳。
    身骑九尾白狐，手握书卷的清秀男子，穿行于桃花林。他半点不懂武学，却有一双慧眼，竟然看得出桃花集聚出的灵体。
    世人眼中的桃花妖，一身粉嫩的长裙，随风飘摇。她的容貌和身姿都是无可挑剔的，像是一朵朵一株株一树树的桃花。
    “你真美。”礼貌的男子理了理绣着玉竹的长袖，朝着徜徉在桃花林中的桃花妖微微躬身，行了一礼，“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你看得到我？你不怕我？”桃花妖飘到他身前，好奇地看着她。
    每一年，都会有许多人称赞这桃花的美，但是从来没有看到过她，更没有人称赞她的美。虽然，她就是桃花，桃花就是她。但是，在她心中，在她拥有自我意识开始，她和那桃树上桃红色的花朵是不一样的。
    “你如此美丽，只让人心生爱慕，如何会害怕。”文雅的男子温和地笑着，就像这穿行在三月桃林的春风，他额边多情的碎发飘动起来，甚是好看。
    “可惜，过了三月，桃花谢了，我便会死去。”艳丽的桃花妖留恋地看着这片一望无际的桃林，忧伤涌出，溢满双眼。
    “满园桃花不谢，你便真身永存。世人日日可见如此美丽的桃花，岂不也是一件好事。”年轻的男子卷了卷手里的书卷，这是锦绣河山入住桃李村的相关文集。
    “可是，花开花落，结果掉果，这是桃树生存的规则。”桃花妖旋身，躲在一棵桃树后面。
    “世间规则，原本不是人之所想。可谓我命由我不由天，很多东西需要争取需要努力需要追求，而不是一味顺应一味走向灭亡。”书生一般的男子身上忽然散发出睥睨天下的大气，让桃花妖探出头，细细观看。
    纤细的身子，看起来有些瘦弱，五官很是秀丽，白皙的皮肤，温柔的话语。这就是灵狐公子给桃花妖的印象。
    桃花妖飘过来，很是受教：“那我便用自己的灵力维持这片桃花林，使这片桃花常开不败。”
    “如此甚好，但愿他日有缘，我还能见到你。我还有事在身，就此别过。”九尾狐与主人心意相通，瞬时将主人驼到背上，朝桃花林的尽头奔去。
    一抹桃红色的光影一直跟随着一人一兽飘到了桃林尽头。
    “我一定会等着你再来，等你再说‘你真美’！”桃花妖笑着，十分欢愉。
    一年后。
    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没出现过。
    但是，这片开了整整一年的桃林里来了不速之客。这些人将改变桃花妖的命运，让她走向覆灭，让她回归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