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光翟说要带西陵玉去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发生过几段故事。而且，西陵玉曾经说过“得闲来吃桃子”的话。
    也许，西陵玉当时只是随便说说，当时光翟却认真地记下，并且要将之实现。
    光翟和西陵玉定住身形，在一个洞前，这个黝黑的山洞顶上，刻了三个字：桃李村。
    这是一条长长的看不见尽头的洞，而且洞你分叉极多，稍有不慎就会走向绝境。
    除了某些闲情逸致大于生命安全的风景派西陵玉才有勇气和耐力走完过每一条歧路，通往绝壁的，通往蛇窟的，通往蜘蛛洞的，通往一片紫竹林的，通往一座断桥的，还有许多故作迷障的路，尽头什么都没有。除开那些要人性命的冤枉路，只有两条路是对的，一条一直朝左拐到桃花纷飞的桃村，一条一直右拐到李花幽香的李村。
    两个村庄与世隔绝，互不相干。
    三月桃李风中舞，五月桃李压枝笑。
    “我就是在这桃花深情绽放的时候遇到了桃蹊！”那是四月初吧，西陵玉也记不清了，反正是花非落带人离开双陵宅的之后他们再次相逢。
    西陵玉不再说下去，有些记忆并不完美，光翟接着她的话头，她的事他几乎知道得一清二楚：“你想让桃花精见见你三哥的吧，却不想被他们误打误撞地误杀了。”
    西陵玉不说话，沉默，有时候是最好的回答。只有懂的人才知道，代表的具体是何种意思，承认，默认，否认，都有可能。
    既然是往事，何必抓住不放，还是该把握好眼前，筹划好未来。
    “哎哟，还是你记性好，要是再迟几日来，这桃核都没得吃了。”西陵玉欢快地蹦来蹦去，想忘掉关于桃蹊的事。
    但是，脑海里面浮出的东西，出卖了她的言语。
    楚越朗身上流着神族的血，是无尘门的人，从小受着斩妖除魔口号的影响。花非落是御剑山庄弟子，好行侠仗义，对于他而言，妖魔鬼怪邪门歪道全都该杀。
    但是，神佑谷不一样，对于神佑谷而言，万物生灵，众生平等，所有生命都有权利存在也都有资格接受救治。
    光翟浅笑看着像猴子一般爬上跳下摘着仅剩的几个歪嘴小桃子的人儿，没有要帮忙的意思。虽然作为一个使用暗器的高手，他用一粒石子打落满树的桃果都是很容易的。但是这样，那个人会失去很多玩耍的快乐。
    看着西陵玉的身影，光翟脑子里闪过一些片段、一些言语和一些信息，有些事流转在脑子里，美丽得让人舍不得走出回忆。
    西陵玉属于神佑谷特别推荐到御剑山庄学习攻敌制胜之术的一批人中的一个，这类既懂医术又懂御剑术的人在武林中称之为，剑医，这算是很受尊崇的称谓。西陵玉正式出谷后，又在御剑山庄待了将近一年。但是按照神佑谷师承堂有专任师父的弟子来说，虽然完成师承堂学业就可以印上四叶草正式成为神佑谷弟子，但是要完成师父布置的师门任务再回谷之后通过批复才能叫，出师。
    她师父留给她的任务是：两年内，采百草，擒百兽，为百善，治百病，方回谷。
    百草易寻，百兽易见，百善难为，百病难治啊！加上御剑山庄耽误一年，其实西陵玉做这些事情的时间也就不到一年了。
    西陵玉离开御剑山庄之后就回到了五陵区，在双陵宅旁边的第一楼的药馆停驻了许久，就像每天探亲日一般，在这里义诊，对于特殊人群的确是免费看病免费提供药材。她在御剑山庄的群山里收集过不少药材也擒拿过不少兽类，也算是完成了师门的一部分任务。
    但是，她不知道的是，一切的发展并不是她想象中的那般。而她师父口中的“百草”和“百兽”并非任意的百草百兽就可以。这件事源于治一种奇毒，千丝万缕。
    今天，神祝之日，光翟带西陵玉的地方，就是曾经他们来找一种叫“玉桃”的神药来的地方。
    此刻的光翟斜倚着一颗歪脖子的桃树，一个暗器忽然飞过来。他双手一捏，轻松握住，竟然是个咬过一口的桃子，粉粉的颜色十分好看。
    原来，爱胡思乱想的人，并非只有西陵玉。
    “你走神了，大侠。”西陵玉抛接着手里的桃子，调笑地看着光翟，“大侠这身蓝衫子当真是侠骨柔情，煞是搅动女儿心嘛！”
    光翟不置可否，把刚刚接到的桃子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后咬了口桃子，桃子表皮的柔毛有点扎舌头：“侠骨柔情的是你二哥哥，搅动女儿心的是你大哥。”
    虽然与东陵三兄弟相交不多，不，准确说，老大而老二都只见过一面，但是光翟可以很好地把握他们每个人性格特征。
    东陵翚长相极美，喜欢穿得耀眼夺目，咳咳，花枝招展。他喜好玩闹，人前总是风风火火的样子，一个人的时候却屏息静气沉默思考。虽手执的是儒士一般的江山笔，但战斗时暴力强势，大有狂风扫落叶之势，十分威武。
    东陵明长相斯文，穿着御剑山庄高级弟子服，外表文质彬彬，待人礼貌疏远。他属于外冷内热的人，心里面其实不如外表冷漠正气，慢慢相处会发现他是像披着道袍的狐狸，暗自计较，往往损人于无形而害人于神不知鬼不觉。一个词语能够很好的诠释，腹黑。大少爷常说的：你别看老二长得人模人样的，他心里住了个小鬼，鬼怪得很！
    东陵赟最大的特点自然是身骑九尾狐或者怀抱九尾狐，不分季节不管寒暑都会拿出一把折扇啪啪啪扇几扇，细心会发现他每次拿的都是不同的折扇，折扇上挂的吊坠都是价值连城的名贵玉石。他的衣服和饰品一直都是极为精致贵气的，一看就是富人家游手好闲四处晃悠的大少爷。他皮肤极为白皙，身体纤长瘦弱，贵气中流露出一种病态，他有时候像个无忧无虑万事不挂心的小孩，有时候又像个沉着智慧精明睿智的老人。这种人，最能扮猪吃老虎。
    三兄弟各有各的特点和作风，但是在一起的时候却和谐又亲切，感情甚好，不分彼此。
    “哈哈，我就知道上次大哥回来，吓着你们了。”哎，想起上次东陵翚回来，西陵玉摇摇头，世间也只大哥一人可以活得那么随性自在不顾世俗了。
    但是，这世界之大，又有几人敢像东陵翚一样活着？西陵玉做不到，光翟也做不到，所以他们都只有喟叹的份。
    西陵玉有丢了一个桃子给光翟，也不算是偷袭，但是也没有事先知会一声。光翟果然不会让她失望，稳稳地接住。
    “西陵大人，你不会觉得太过浪费了么？”光翟结果西陵玉跑过来的桃子，上面又是一个被咬了一口的印记。西陵玉这厮，吃到不好吃的就丢给光翟。
    “天妒英才，红颜薄命。厉害而耀眼的人物，都死得早，上天从不觉得浪费了他们的生命，而觉得那是一种公平的待遇。”潜台词是，这些桃子被西陵玉浪费也是一种宿命轮回，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她的这席话和光翟的问题，实在没有多大的关系。
    “上天那么觉得，那你怎么觉得呢？”光翟反问西陵玉。如果说厉害角色都早死，那么无欢……是不是也该死了？而西陵玉的答案，是不是代表着她对于无欢的看法？
    不过，光翟也犯了一个错误。天下早殇的俊杰那么多，为何偏偏要针对天下第一的无欢呢？难不成最厉害的就死的最早？完全不符合逻辑。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法有悖上天？”西陵玉从这棵树跳下上，又跃到那棵树，一看就知道她轻功进步神速。这是光翟教她的方法，用调节内力和外面空气的厚薄关系，如果内力散开，呈现一种比空气稀薄的状态，就能跃起来。
    内力和灵力的差别，就在于，一个是改变自身适应环境，一个是利用外界来满足自身。
    “到了今天，我还看不懂你的动作、表情和语言，那么我算是白活了。”光翟其实不懂西陵玉，感觉她有时候很超脱，思想境界常人无法企及，但是有时候又很凡俗，会被鸡毛蒜皮的事情左右。不管是哪一种她，感觉都和光翟不在意层面上。但是，偏偏这样的两个人有机会和时间，寸步不离，肝胆相照。
    撇开是错误的开始，也不去管可能悲剧的结果，两个人在一起的点点滴滴都是美丽而温馨的。有时候，了解一个人真的是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的，需要慢慢地相处。很了解一个人了，也未必能懂她。
    比如，你知道西陵玉看到一只受伤的小狗，可能为它疗伤，也可能一针扎进它的死穴。但是，未必知道她选择哪种可能的原因。
    “你活到今天，的确是白活了。”西陵玉的眼睛流转于一棵棵桃树上，只零星看得到几个丑桃。这里的一切都恢复正常了，可惜却毁了一个痴情的桃蹊。
    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早已注定？
    九尾灵狐会遇到柳赟。
    柳赟有了天眼，看到了桃蹊。
    桃蹊苦等了一年，她的心结成了玉桃。
    西陵玉来寻药，而花非落误打误撞杀了桃蹊。
    西陵玉还是得到了玉桃，无欢的解药又多了一重筹码。
    这一切，就像是被人铺排好了一样。
    所以说，这世上的事，千丝万缕，哪里是人可以理得清的。
    光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间竟然花来考虑的竟然是浪不浪费的问题，让西陵玉很不理解。西陵玉脑子里越搅越乱，又是自己瞎想的事，又要应付光翟的问题，一团乱麻。
    最近脑子特别不好使，西陵玉深深地为自己感到悲哀，自己的脑子锈掉了就算了，搭上了一个脑子本来就不正常的光翟，这日子还让不让过啊！
    其实，光翟这个人还是很聪明的，主要是入世不深，偶尔会犯一些低级的错误，显得弱智。
    “何解？”光翟揣测西陵玉会有一番，觉得上天就是不公，有些人就是不该死的言论。但是，西陵玉那意思，不准备说了。
    但是，也不能真的说他活到今天真的白活了吧！
    等等，今天？
    公元一三一四年五月廿二日，神佑之日。正好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难道西陵玉意有所指？
    祈福，求亲，嫁娶，海誓山盟，男女成双，比比皆是。全都是奔着今天来的。
    但是桃李村里落罢的桃林，一抹水蓝和一抹湖蓝却在回忆往事，光翟和西陵玉今天处于谈得不是很投机的时候，总觉得两人不在一个平面上，说什么都是错开的。
    所以，干脆沉默……
    无关痛痒。
    云淡风轻。
    如此倒好。
    不过，还是有人不喜欢这样的气氛，想要到这份平静。
    “光翟，我要逆天。”西陵玉还是把话说回去了。她是要救无欢的，必须要救，就算是天命如此，她也要救，就算是逆天而为也要救，就算救不活也要救。只是为了要救，而不是一定能救。
    只是想要逆天，而不是真的就能逆天。
    光翟点点头，表示认可，果然，这才是西陵玉该有的模样，朝气蓬勃，永不言败，积极抗争。
    “其实，任何人活在世上，都想蝼蚁一样。对于时间和空间而言，我们都是过客，都将逝去。人会死，动物会死，植物也会死，都会死，只不过早死晚死而已。既然都是死，人为什么还要与天争命呢？万物众生，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就算是我现在死了，就算是你现在死了，也根本不会对着大千世界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损失，不过是天道循环、自然规律的一个微不足道的零星半点。就像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就像是这个桃子被我从树上摘下，原本就是无伤大雅的，因为它的果实本来就有经受各种结果的可能性，被人吃掉，被人遗弃，烂到泥土，等等。而且，我摘了这桃子，不管是吃了还是扔了，都算是为桃子的一生画上了完满的句号。”原来，西陵玉豪言壮语一番，最后只是要说，她没有浪费桃子。
    真的，是这样的吗？或者，她就是另有所指？但是她到底指的是什么呢？
    还是不要多想了，西陵玉要表达的东西，光翟一贯听不懂。其实，西陵玉满口强大的歪理，都是胡诌瞎说，也是可能的。
    “呼，这么好的日子，原想做些有意义的事，纪念一下。不过，能与你这般静默地相视而笑，我便满足了。”光翟看着此刻爬到桃树枝干上坐着，晃荡着双腿，带动湖蓝色裙摆的女子。
    西陵玉跳下来，身轻如燕，法力见涨，她认真地看着光翟：“光翟，你有没有觉得……你话变多了，而且更爱笑了。”
    光翟笑笑，点点头，拱手道：“是呀是呀，玉主子教导有方。”
    西陵玉曾说，光翟腹议较多，但是说出口的却少。
    西陵玉曾说，光翟笑起来十分好看，不笑就显得凶神恶煞了。
    西陵玉说的，光翟都记得。
    “嗯，那是你良木可雕，然后再是姑奶奶妙手仁心。”西陵玉咯咯咯地笑着十分欢快，毕竟是一片天空，这里也是晴空万里，与刚才坐在慕星楼上一般。不知道那个抱着九尾狐的书卷气男子，是不是找到了东陵山麓寻找半翼鸟的女子。
    “是是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光翟瞬移，在西陵玉的身后停下，一只手递过一朵小野花给西陵玉。
    正是粉色蔷薇绽放的日子呢！
    西陵玉接过那朵去了刺的野蔷薇，往发髻间随意一插，摆了一个妩媚妖娆的姿势，朝光翟抛了一个媚眼：“我美么？”
    “美！太美了！”光翟很配合很恭维地说。
    西陵玉满意一笑，这还差不多，准备夸奖光翟真会说人话。
    光翟没有给西陵玉开口的机会，憋笑继续说：“我摘的野花真是太美了！”
    很好！
    木头也会开玩笑了嘛！
    西陵玉手一撩，一团黑绿色的毒云朝光翟漫去。光翟瞬移躲开，却不想这毒云总是追着他不放，这棵树跳到那棵树，转来转去，上上下下，就是甩不掉。
    “西陵大人饶命啊！”光翟无奈，只好求饶。
    西陵玉假意没听到，继续，继续，再继续，反正，大不了浪费一点解药。
    一只白鸽落在西陵玉的手上，打断了她控制毒云。毒云定住，消散，光翟解脱，落回西陵玉身侧。
    “毒术精进了。”光翟诚心说。
    “要是‘吻梦’可以扎得动你，我针术也该精进了。”西陵玉看了看鸽子腿上绑着的小纸条，耸耸肩，说：“有人找我，回吧。”
    收起回忆，收起妄想，两人回到双陵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