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西陵玉和光翟从桃李村回到双陵宅，一对璧人在等着他们。
    主屋大厅，负剑而立的男子和珠光宝气的女子，纵然许久不见，还是能让人一眼认出。
    “我有话跟你说！”两人手指交叉，指着进门的两人。
    花非落有话跟光翟说？
    楚越朗有话跟西陵玉说？
    好吧，有话就说。
    西陵玉引着楚越朗朝慕日楼走去，她记得楚越朗曾说，想看看风靡飘渺宫的江山笔幼时的房间。
    其实东陵翚的院子，除了曾经栽了一些大树外，还算宽阔。
    一楼大厅，一侧是一些神奇的器械，一侧是那几只狗狗住的地方。
    二楼小厅，一张紫檀木美人榻格外显眼，上面放着的金丝弹花软枕也是极为舒适，这里面置放的东西都是极尽精美奢华的，比如小桌上的青花底琉璃花樽，比如四角的银白点朱流霞花盏，比如拐角的缠枝牡丹翠叶熏炉，等等，都是极好的东西，这倒是像东陵翚的性格。
    小厅一侧的小书房放着的大多都是些闲书，杂书，甚至是禁看的书，或者为人不耻的书，还挂着几幅仕女图，画上的女子妖娆妩媚，衣着暴露。小书桌上有一盆小盆栽，仙鹤花，此时两支花开，一只像是高飞的仙鹤，一只像是低头戏水的仙鹤。
    小厅另一侧就是卧房了，隔着精细刺绣的彼岸花屏风可以隐约看到内室的床铺，那是一个比女子闺房还要浓艳的房间。屏风上提着潇洒随心的字：花不见叶，叶不见花，纵心灵相惜，奈何生生相错。
    东陵翚的房间看起来像是暖房，色调温暖。
    当初兴致勃勃冲到慕日楼又被光秃秃的庭院气得暴跳的东陵翚，想来也是看到内室这些好东西之后心下才舒服了些。他听了关于桃花妖和柳赟的故事后，决定讲另外两个人的故事给西陵玉听。
    一个是神祭。
    一个是楚越朗。
    先从故人往事开始讲，二十多年前的人和事了。
    当时双陵家的家主东陵石名下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东陵政，二儿子东陵阅。
    当时飘渺宫无尘门门主朗月霏名下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朗月娣，二女儿朗月娡。
    原本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但是还真就打到了一起。相遇什么的，不能用命中注定来说，但是既然遇到了就是一种缘分。有缘有份的人，白头偕老。有缘无分的人，擦肩而过。无缘无分的人，不会相遇。
    东陵政和朗月娡如何相遇相知相爱已经不可考了，但是他们的确勇敢地在一起了。东陵政放弃了领主之位，朗月娡也放弃了门主之位，双宿双飞，浪迹天涯，或者说，亡命天下，四处奔逃。
    追杀他们的人，不是别人，而是朗月娡的亲生母亲朗月霏。朗月霏杀女儿的原因不是别的，而是因为她是她的亲生女儿。简单地解释一下，无尘门是飘渺宫代表神之后裔的一族，朗月家尤其是流着纯正的血液代表，所以极其注重血缘。朗月霏不允许她的女儿与凡人私通，更不会允许他们生下后人，因为这样会玷污了血统。当然，这只是摆在台面上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根本见不得人。
    朗月霏接受前门主遗命，嫁给了逐日家族的人。逐日家是无尘门另外一只代表纯正血脉的家族，说来说去无尘门也只有这两个家族代表嫡系了。两家世代通婚，而无尘门主也必然落入其中一家。到了朗月霏这里，朗月家族已经连任门主好几任了，颇有一家独大的意思。
    朗月霏和逐日名成婚的时候，已经怀孕了，这个孩子不是逐日名的。朗月霏生下长女朗月娣后，再生了次女朗月娡。逐日名偏爱小女，隐隐有将整个逐日家的大权交付于她的趋势。这一点，朗月霏自然也是默许的，毕竟大女血脉不纯正。
    但是，朗月娡遇上了东陵政，这一切都改变了。
    朗月娡毅然决然地跟着东陵政私奔，而朗月霏一路追杀。事实上，朗月霏要杀的也只是东陵政而已。东陵政死后，朗月霏就可以带着她的女儿回到无尘门，然后继续培养她做无尘门下一任门主。
    “所以，当年杀死爹娘的人不是无道派的而是外祖母派的？”西陵玉这下听明白了，但是不是要讲关于神祭和楚越朗么，这个无奈了。
    “错。你别急，慢慢听我讲。”东陵翚喝了口清水，继续讲。
    朗月霏找到了朗月娡时，已经来不及了。
    朗月娡已经是东陵政的女人了。
    “咳咳，即使这样，也可以把娘亲抢回去和逐日家的人生孩子吧！”西陵玉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
    东陵翚白了她一眼：“你是猪啊，可以没知识，但是不能没常识啊！纯血是什么东西，纯血不是和别的男人生了小孩才算混了血脉，而是一旦和别的男人睡了就已经不干净了。”
    朗月霏无力回天，只好好朗月娡断绝了关系，然后回到了无尘门，尽心尽力地培养自己的大女朗月娣。当然，朗月娣就是如今的无尘门。
    “等等，你之前不是说，大姨不是外祖父的亲生女儿么？还有，如果破处就会乱了血脉，那么……岂不是外祖母的血已经不干净了？”西陵玉绕绕舌，忽然多出来的亲戚，从来不知道的未被提及的亲戚，关系都有点搞不清楚了。
    “聪明，理论上就是如此。不过，或许朗月霏本来就不是纯血，这种东西说不定早就绝种了。男男女女这种偷油摸腥的事儿，谁说得定呢！”东陵翚对于没有感情的亲戚也没什么敬意，更何况那些人可是间接害死娘亲的人。
    “大哥，这才是你去飘渺宫的真实目的吧，弄清楚当年的事。”西陵玉真的开始佩服东陵翚了，果然是厉害。
    “算是吧，不过也不全是。我三岁的时候就第一次召唤出我的玉如意了，娘死前跟我说，希望我长大后可以入飘渺宫得以深造。知道我为何一直不用我的玉如意么？因为我的玉如意承载了娘的灵魂。娘和朗月霏断绝的关系的时候，就已经把所有关于飘渺宫的东西都摧毁了甚至封印了自己所有的灵力。所以，其实当年吸收娘亲魂魄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的玉如意，而是我的玉如意。呵呵，那年我才五岁，已经会这招了，厉害吧？”所以，弄清楚东陵政夫妇的死因只是一个原因，还有完成娘亲的遗愿，还有不辜负自己的天赋，等等。
    继续讲故事。
    进入正题，楚越朗的故事。
    楚越朗原名朗月楚，是无尘门门主朗月娣的女儿，独女。朗月楚虽然表面上一身光华，但是知情的人都知道她身上的血更不单纯了。也许正是因为血脉不够纯正，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自身资质不如何，更或许是因为她自暴自弃自怨自艾，反正她法术学得实在不如何。
    东陵翚入了星尘门。别人不知道那段过去，但是朗月娣自然清楚，毕竟当年朗月娡和东陵政私奔的事，她没少帮忙。虽然她的私心是自己可以当上无尘门门主，但是也直接成全了东陵政夫妇恩爱幸福地过了几年好日子。
    东陵翚由于天赋出众，基础极佳，很快就引起了星尘门门主甚至是其他门主和宫主的注意。所以，东陵翚在被当成新一代骄子来培训的同时，他的身份也落入了众人耳中。无尘门一些人，有意拉拢他，让他加入朗月家，毕竟他身上也留着朗月家的血。
    朗月娣更加想得出来，想把朗月楚嫁给他。东陵翚自然没有兴趣，尤其是对朗月楚这种有着千金脾气、小姐习性、骄傲蛮横、不讲道理的人，就更没兴趣了。当然，还有更重要的原因。
    “难怪朗月家和逐日家多年来找不出一个人才，一点医学常识都没有，真是笨的可以。近亲成婚，生子多愚。小玉儿都知道的道理，他们是世世代代都不懂。”东陵翚开始感慨，所以他是为了无尘门的未来着想啊。
    西陵玉彻底无语，果然是大哥，不愧是大哥，什么话都敢说。
    “那朗月娣吃了称砣铁了心地要把朗月楚塞给我，还打着什么让我教习她法术的由头，真是无聊透顶了。那朗月楚也真是能折腾，每天捣乱，破坏我清修。所以我就给她改了个名字，交给神祭带出宫去玩耍。”东陵翚继续讲着，兴致还不错的样子。
    朗月楚这个名字太过招摇了，所以就反过来改成了楚月朗，依然有点明显。最后，再把月字改成越字，就是楚越朗的来头了。
    神祭是东陵翚的人，身份待会儿再揭晓。反正，神祭是派去监视并且保护楚越朗的，毕竟这个大小姐闯祸是一等一的厉害。朗月娣把朗月楚交给东陵翚的，所以对于他的做法也是默许的，其实她自己也知道她的女儿需要出去历练一下，不然太过骄纵也不懂人情世故。
    但是，他们都无法想到，朗月楚玩够了闹够了折腾够了回到飘渺宫却出了大事。天杀的，她闭门不出一个多月，出来的时候竟然带来了劲爆的消息，怀孕了！东陵翚狠狠地批斗了神祭，但是神祭却似笑非笑地回了句：“又不是你的孩子，何必紧张。”
    谁知东陵翚一听，觉得有理。然后就稳坐钓鱼台，当做一切都未曾发生，当做一切都尚不知晓。不过，朗月娣也不好意思将朗月楚再推给东陵翚了。为了自己的声誉和暂时稳固的门主之位，朗月娣忍痛割爱，效仿当年的朗月霏，和朗月楚斩断的母女关系。不过，这朗月楚没有当年的朗月娡决绝，她只是被除名了。
    现在，她是名符其实的楚越朗了，她额头上的金色云团记号也被抹灭了。反过来，朗月家连连出事，又连连失势，更加想要东陵翚的加入。不过，东陵翚有自己的想法，暂时不想理会他们虚伪的诚意。
    “事情就是这样，我这次出宫也是为了此事。”东陵翚故事讲到尾声，但是他的事才刚刚开始，不，还没开始去做。
    “你要把楚楚如何？还是要把孩子的爹如何？”西陵玉担忧地问，啊，对了，孩子的爹是谁呀？
    “我是拿朗月楚，哦不，楚越朗没办法了。她都已经是不是飘渺宫人了，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我是来收拾残局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朗月娣又气又伤心，气自己女儿不争气，又怕她得了个负心汉还坏了贞洁。可怜的我，只得被派出来检验那个男人的真心了。”东陵翚委屈道，不过，算起来朗月楚也是他的表妹了，勉强帮帮忙吧。
    当然，其实并不是朗月楚的母亲派他来的，而是朗月娡要参与这件事。但是，朗月娡比较滑头，借着朗月娣的名号让东陵翚出来的。
    朗月娣的命令下得狠，如果那个男人要负责就逼着赶快他们成亲，如果那个男人不是真心的就杀了他泄恨。
    这个就是楚越朗的故事。
    西陵玉深吸气，难怪许久没有她的音信。上一次见到她，就是在那片桃花林，她和花非落杀了桃花妖。
    西陵玉看着此时的楚越朗，恍如隔世啊！
    这些事情，如果不是东陵翚告诉了西陵玉，恐怕西陵玉也是一知半解，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楚越朗和花非落。不过，既然都知道了，那么，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既然楚越朗自己都站出来了，西陵玉也没什么需要顾忌的。
    “楚……朗……呃，楚小姐，兄长不喜外人进他房间，还望你以后不要告诉他。”西陵玉落座，示意楚越朗也坐下。
    “我自然不会说的，多谢答应带我来看看才是。小玉，你我如今说话好生见外。我知道我做过些令你不开心的事，望你不要见怪，今后我们还是好姐妹，可以吗？”楚越朗坐下，想来当初还是西陵玉第一个叫她楚楚，大家也跟着这么喊了，如今她都习惯了这个亲近的称呼，却不想再也听不到最初的人儿最初的那句楚楚了。
    “过去的便过去了，我原本也没有放在心上。”西陵玉拨弄着小几上的一株文竹，这是西陵的文竹坡移植过来的，原本这些地方冬天天寒地冻的不适合文竹生长的。不过，东陵翚这内室暖和，一年年的冬天都挺过去了。
    西陵玉看了看楚越朗，依旧是个光鲜靓丽的美人，一身耀眼的金色，在任何地方都很闪耀，可以晃花人的眼。
    “今天不是你和花二少定亲的日子么？应该很忙才是，怎么到五陵来了。你说有话要对我说，你便长话短说吧！我想待会儿想去诸贵区柳家看看，许久不见柳姨了。”西陵玉见她不说话，便自己找了话题。
    “其实，我一直知道他喜欢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但是，我就是抑制不住自己，想要陪着他，想要跟他在一起。”楚越朗苦笑，想要解释什么却终究说得口不对心，言非心语。
    “你是真心喜欢他的，我们都知道。”西陵玉顿了顿，微微叹息，“而且你们都已经定亲，然后成婚生子幸福生活，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可是，我真的没有信心。我原想一走了之，我原想悄悄生下孩子，我……可是我做不到。”楚越朗紧紧皱眉，有些难过，“我出了飘渺宫就一直悄悄跟着花非落，我在意他的一举一动，跟着他的笑而快乐，跟着他的愁苦而难过。”
    西陵玉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才能给楚越朗信心和勇气：“楚……楚楚，你是一个敢爱敢恨敢作敢当的好姑娘。爱了就爱了，想要就努力争取。积极生活，争取爱情，没有任何错，反而是一件好事。”
    楚越朗看着西陵玉的眼睛，她原本不敢面对的眼睛，这双眼睛永远都干净澄澈充满善意，如果自己是男人也会动心的吧：“可是，可是……你和非落……你们曾经……昨天，是我抓了你的和平鸽。呵呵，我认得你的鸽子，更何况我一直跟在花非落身边，所以……”
    西陵玉深深地看着楚越朗，她打小不喜欢金饰，觉得知书达理的人穿着叫雍荣华贵而不通世事的人穿戴忒世俗气。今天看楚越朗依旧是我行我素的一身金晃晃的装扮，但是却一点都不觉得难看。对，楚越朗就是这样的女子，坚持自我，坚定自己喜爱的东西，并且付诸行动，努力争取。
    初见时，西陵玉就预见了今日的结局。
    楚越朗可以获得自己喜爱之人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