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颜不改，流年不换

不小心，就过去五年了。
    五陵区，中陵城，双陵宅，慕辰楼。
    慕辰楼是原来西陵玉住的地方，如今这里住着她的亲生妹妹，曌翊寻。此时的曌翊寻已经有了新的身份，五陵区领主夫人。五陵区的新领主，不是别人，是西陵玉的大哥，东陵翚，飘渺宫的江山笔武书生。
    慕辰楼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结构，还是院子里养着阿猫阿狗稀奇怪物，还有一盆又一盆常见的罕见的花花草草。这里的夜晚特别美，金盏花与和平草的光芒渐次绽放交相辉映，还有镜月子星星点点的光芒。
    曌翊寻已经退了冷漠寒霜的年少，成了落落大方的成熟少妇。从十三岁到十八岁，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五年时间，她已经彻头彻尾地改变，融入了这个温暖的世界。她的双眼已经被神佑谷谷主清泠和师承堂堂主无羽的共同努力下，复明了，此时的她正在看一本关于婴儿身体的医书。西陵玉的小书房，几乎全是医书。
    东陵翚踩着玉如意，越窗而入，碰到了清脆的风铃，惊飞了呆立的和平鸽。
    曌翊寻转头，看着多年来一直不变，总是风来风去的东陵翚，略微摇头，眼里带着欣喜和包容，说了当年西陵玉一样的话：“你就不能走楼梯吗？”
    东陵翚无所谓耸耸肩，走过去把曌翊寻抱起来，摸着她平坦的肚腹：“听到娘子有孕，自然第一时间赶回。”
    朗月娡刚刚登到飘渺宫主之位，许多时期尚未理顺，东陵翚过去帮帮忙。朗月娡这个宫主当得可不如东陵明那个御剑山庄庄主当得顺畅，当年四派九区和冰雪王国何谈之后，不悔就传位于东陵明，而他那把年轻的文剑竟然是没有一人反对。
    但是老宫主遗言，传位于朗月娡之后，飘渺宫几派势力各执一词，僵持不下。更可气的事，东陵翚匆匆忙忙赶回去，朗月娡已经解决掉一切障碍，只是让他评理。
    拜托，朗月娡和了如命琴瑟相和、恩爱缠绵绵，偶尔吵架，也跟他没有半点关系吧？
    曌翊寻抬头，一家子活宝，果然没办法。
    曌翊寻睁眼的瞬间，东陵翚竟是看得痴了，一双与西陵玉形似神似的眼睛。东陵翚软磨硬泡了曌翊寻多年，当然其实当年曌翊寻年纪还小而且头发才刚刚寸长，不过几年后终于还是修成正果了。
    曌翊寻早就习惯了东陵翚如此这般种种，也不理会他，说了另外一件事：“对了，阎领主和他夫人前几日来过，说是姐姐当年在你的慕日楼第三棵金桂树下，埋下了百花酿，如今正好是十年出土之期。他们给你留了一盅，别的说是要分给大家。”
    避开西陵玉，东陵翚挑了成婚多年的阎蓦和禾多多说事。
    “阎蓦和禾多多啊，他们老三都快蹦出来了，咱们也不能落后啊，娘子！”东陵翚一只手捋了捋曌翊寻挑绾之后垂下的白色长发，另外一只手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蹭。
    “呸，把你的猪手拿开！”曌翊寻拍了拍东陵翚胡作非为的手，轻叱。
    “都说你是嘴比她硬心比她软，你要是嘴巴甜点就完美了，”东陵翚也不乱动了，不然后果很严重，十三岁就打败了天下第一的女人可不是好惹的，他将他埋在曌翊寻的肩头，低声说，“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叫玉欢吧，希望玉宝贝如今可以欢快，也纪念我唯一钦佩的人，无欢。”
    曌翊寻低嗯一声，这也是她的想法。
    “孩子的满月酒宴去光府办吧！”东陵翚忽然来这么一句，在曌翊寻听起来比较随意，没有做过多设想，脱口而出一般。但是，东陵翚的确是认真思考过的。
    光翟，很孤单啊！
    如果说，走到今天，所有人都是大团圆的完满结局，那么是不是还有一个的身影是寂寞的呢？
    “翚，其实姐姐爱的光翟。”曌翊寻转身，认真地看着东陵翚，这句话她强调过很多遍了，只是东陵翚始终不信。毕竟，最后日月双佩承认的是无欢，因为西陵玉和无欢此前已经共享了记忆和生命。
    “嘘！”东陵翚实在不想争论这个话题了，已经没有意义了，而且最主要的是，会有歧义，说不定还会打起来。老实说，曌翊寻打起来实在有点生猛，把双陵宅掀起来都绰绰有余。除非光翟在，可以压制她，不然东陵翚是绝对不会主动招惹的。
    阿弥陀佛，佛教是灭了，但是佛教精神还是流传至今的，和平第一。
    曌翊寻撇撇嘴，白了东陵翚一眼。难道她会瞎说吗？明明在水晶宫，她亲而所听的。不然无欢和光翟，曌翊寻是绝对不会偏袒任何一个人，因为两个人对她来说都很重要。
    西陵玉明明说过，如果冰雪王国不能得到四派九区的承认，那么她就会和光翟成婚的啊！只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是得不到承认那么简单，而是一场灭顶之灾。
    “我待会儿要去找光翟切磋！”曌翊寻忽然来这么一句，把东陵翚给吓了一大跳。
    姑娘家可不可以不要一直喊打喊杀啊，而且还是一个怀着孩子的人。虽然，从一开始东陵翚就知道，曌翊寻不会是个乖巧安分的小姑娘。果然是一物降一物，果然被西陵玉说中了，东陵翚的后半生注定……惨绝人寰。
    可怜的光翟，莫名其妙成了天下人争相挑战的对象，也不知道西陵玉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怕他将来会无聊，非要给他吃什么金刚不坏丹。现在可好，吃成了天下第一，但凡有人想要争个名头，都会直奔光府。
    东陵翚都替光翟觉得委屈，那可是一辈子不得安生的差事啊！
    想想都知道，光府该是怎么样的场景。不知道光翟是不是每年重建房屋的费用比吃穿用度还多！
    五陵区，北陵城，城主住宅，光府。
    其实，真正的光府，不是门庭若市，而是门可罗雀的。谁切磋武艺会上门挑战啊，都是约定一个人烟稀少的地方，以防误伤。
    冰雪王国的日月神族搬迁到了五陵区的北陵城居住，原来的居民在新领主的高利诱惑下分散到了其他四城，不愿意搬迁的便和日月神族和平相处共同居住。之所以日月神族最后选在北陵城落脚，一方面是西陵玉作为五陵区老领主和冰雪王国老国王的双重身份，另一方面是北陵群山靠北且山巅亦有常年不化的冰雪算是有了几分地缘。北陵城城主，是王国原来派出寻找神女的第三使者，光翟。
    日月神族，如今也叫冰雪族或者北族，在光翟管辖的北陵城过着吃饱穿暖、昼夜循环和四季分明的自由自在的生活。
    光府主屋的屋顶，光翟依旧横躺在屋脊，抬头望着那颗西陵玉曾经最爱看的星星，幸运星。光翟摸了摸脖子上串着水麒麟指环的链子，将链子提出，上面的指环上依旧有着水麒麟幽蓝的光芒，西陵玉的生命之光。西陵玉没有死，但是再也不会回来，光翟知道。
    “我们说好的生死相随呢？”光翟的声音幽幽地吐露出来，在夜色的掩映下，化作了空气。
    终究西陵玉的选择，还是无欢，从一开始就是无欢，从十一年前初见就是无欢。即使无欢拿走了西陵玉的记忆，但是却无法抹去她心中爱存在的痕迹。原本，光翟只是曾经向柳赟打听耀煞的过去，但是却得知西陵玉十岁那年从比武大会回来之后，大病中喊的是……恩，你是无欢，无我不欢，我绝不忘记。十岁，十岁那年，尚不懂情爱何物的垂髫少女已经将真心托付。
    “西陵玉，你好狠，好狠……”光翟重新将水麒麟链子放入胸怀，离心脏最近的地方，感受心爱女人的生命流动。每个夜晚，入睡前，光翟都会看着这个蓝色的水麒麟印记，眼里明灭不定。
    终究西陵玉还是辜负了光翟，她给了光翟能给的一切，比如天下无敌。金刚不坏丹，百世难求的奇药，百毒不侵，水火不伤，刀枪不入，还武功倍增。但是，她唯独没有给光翟，一颗心，也没有回报他的，一片情。情不愧心？爱上无欢，你不后悔也不愧对真心，原来如此。光翟心里微痛，这一生，都无法逃出西陵玉的魔障。
    “所有人都幸福了，存在于不知名地点的你，又如何了呢？”光翟将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其实西陵玉还活着，就是最大的安慰吧！虽然漫漫人生，年近三十的他，只剩下无望的等待。
    光翟闭上了双眼，这样宁静的夜，感受一下风声，也是极其美好的。其实，有的人纵然不在身边，也不会觉得永远失去了。那种存在感，会一直保留到生命的尽头。就像这个水麒麟指环，只要它一天闪耀着蓝色的光晕，就没有人能够磨灭西陵玉存在着的印记。即使，她不可能再实实在在地站在面前，不会巧笑嫣然，不会口无遮拦，不会调皮算计，不会假意客套。
    拥有和失去，有时候是不能等同于幸福和不幸的。
    有的东西即便失去了，而且永远都找不回来，但是也不会为此感到不可接受，更不会一蹶不振。也不是因为曾经拥有，所以失去也不觉得可惜。而是因为有失去的勇气，而是有即便失去了依然不变的内心和感情。
    爱着，就好了啊！
    不管，她还能不能感受这份爱。
    起码，这世间，有一个人依然这么爱着她。
    光翟只是小眯一下眼睛，却不想真的睡着了。有时候会因为思念西陵玉，越想越睡不着，却不想，这放下的片刻，却沉入了梦里。难怪这世间有人走进了幻境，就再也走不出来，因为他们贪恋那片刻的、哪怕是虚假的美好。
    光翟又走进了过去，他砍了一根树枝，用冰刃给西陵玉削了一根木簪了。西陵玉希望得不得了，都舍不得戴，偶尔拿出来炫耀炫耀。她是那么可爱的女孩啊！
    西陵玉去锦绣山河买了一套妖精般的衣服，拿回家试穿之后却不敢穿出门，磨蹭了半天，最后还是换下来了。那一次，她还非逼着光翟给她画像，无奈光翟那双杀人的手，实在画不出西陵玉想要的感觉。
    他们在北陵积雪的山巅打雪仗。
    他们一起赛马，西陵玉输了还非要赖账。
    梦里面好乱啊，好多事情，都一件接一件的涌出，应接不暇。光翟明知道那是梦，但是还是希望那场梦可以持续得久一点。
    西陵玉去翻出东陵翚小时候的衣服，女扮男装，倒霉的是，这张脸在中陵城里是人见人知，硬是以为她只是一时脑热，图个新鲜。的确新鲜了，女扮男装一时成为热潮，成为风尚。
    还有很多搞笑的事情。
    有一次，西陵玉坐船的时候站不稳，掉进水里，然后不服气，想方设法把光翟也给拖下了水。都说不能得罪小人，更不能得罪女人，尤其不能得罪小人的女人，光翟在那之后，算是怕了西陵玉了。
    还有一次，西陵玉说什么给光翟炼制头发瞬间变黑的丹药，结果药没炼好，自己的头发给烧了。光翟不敢笑，柳赟倒是笑了好久。之后，西陵玉被逼无奈，发型也给换了。
    光翟最喜欢的是，凌晨，在东陵山巅，看太阳从脚底升起。目之所及，是一片漫漫的云海，太阳透过遥远的云端慢慢爬上来，西陵玉每次都会手捧着太阳说些傻话，譬如“太阳光是我的”。
    西陵玉在水晶宫给出过另类的解释……
    太阳光是我的，太阳是我的，光翟是我的。
    睡梦中的光翟，嘴角上扬。
    梦里的场景再次变换。
    有一次上山采药，西陵玉上得去下不来了，看着光翟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跳了下去。那一次，把光翟给吓了一大跳，还好他反应及时，不然真的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后果。
    在西海的边上，一片沙滩上，西陵玉赤着脚，踩出一个个脚印。光翟原本想跟上，但是却被西陵玉呵斥住了，怕光翟破坏她的脚印。最后，光翟才看到，原来那脚印竟然是几个大字：光翟是猪。不久之后，涨潮了，那片沙滩被海水冲刷之后，什么都没有留下，而光翟的心里却刻下了那几个字。
    找药材的期间发生过太多的事情了，有一回他们碰巧进入了一个山洞，竟然是藏宝洞，金银珠宝遍地都是，真的只能用金山银海来形容。西陵玉无甚在意，却在山洞里面设置了一个术法。她说，这么多好东西也带不走，干脆等下一个心善的有缘人来发财吧！据说，那个术法，只有没有恶念的人才能破解。
    有一回，去拜访一位隐士，西陵玉和那位隐士下了几盘棋，还在那里借宿了一宿。晚上，她和光翟去竹林散步，萤火虫一点点，像是星光，西陵玉说：我也想以后有这么一间山间小屋，不问世事，恬淡度日，和……你！
    光翟以前从来不知道，原来双陵家祖传的那把无名伞，可以当做飞兽或者玉如意一般，载人飞行。那天，是西陵玉的生辰，她消失了一整天，却和光翟在一起，飞在云端，俯瞰苍生。
    对，就是这种飞在云端的感觉！
    嘭！
    无名伞不知何故，一下子崩坏了，西陵玉跟着伞一直往下掉，这一次，光翟拼尽全力往下追，却被什么东西牵制住，无法下去分毫。
    西陵玉惊恐眼神和害怕的嘶吼，犹在耳边。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已经微不可见，似乎要撞击大地，摔得粉身碎骨。
    啊！
    光翟猛地睁眼！
    入眼的是一片片闪着银光的和平草，原来他还在房顶上，做了一场好长好长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