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逆流成河

第20章


  
    像是在地理课上看过的幻灯片里的那些微小的宇宙。  
    教室里一团闹哄哄的声音。  
    走进门的时候,就看到了聚拢在一起的人群,透过肩膀与肩膀的缝隙,看到的是站在人群中间的唐小米。依然是那张无辜而美好的面容。  
    齐铭挤过人群朝自己的座位走过去,经过唐小米座位的时候看到了她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长短不一的粉笔头和黏糊糊的白色粉末,都被风干后的胶水固定在桌面上,有好事的男生用笔去戳,“哦呦,粘的这么牢啊,这桌子废掉了。”  
    “唐小米你得罪谁啦?”有女生投过来同情的眼光。  
    “我不知道啊...  ...”依然是那样无辜而美好的口气和表情,像是最纯净的白色软花,在清晨的第一道光线里开得晶莹剔透。  
    齐铭转过头,把一叠作业本放到讲台上,然后坐回到自己的座位,拿出第一节课的课本,顺手把扭蛋放进书包。她抬起头看看易遥的座位,依然是在漏风的窗户边上,空荡荡的,像是从来都没有人坐过一样。有一束光从窗外树叶的缝隙里投过来,定定地照着桌面的一小块区域。  
    昨晚没有睡好。或者更精确一点说,是昨晚并没有睡。  
    齐铭抬起手揉了揉发红的眼眶。视线里的一切被叠上一层透明的虚影。像失了焦的镜头。  
    上课铃把聚拢在一起的嘈杂人群驱散开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好。只剩下唐小米依然站在自己的座位上,仰着一张无辜的脸。  
    “唐小米,上课了。”班主任推了推眼睛,提醒着。  
    “老师,我的桌子...  ...”  
    班主任转过身来,在看清楚她一塌糊涂的桌面后,胸腔明显大了一圈,“怎么会这样?谁做的?”  
    唐小米摇摇头。  
    “昨天是易遥锁的门”,坐在后面的劳动委员靠在椅背上,转着手上的自动铅笔,“问问易遥应该知道嘛,不过...  ...”随即把头转向易遥空着的座位。  
    像是有虫子爬进了血管,一寸一寸令人恶心的朝心脏蠕动着。  
    “易遥没来上课?”班主任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教室里寂静一片。没有人接话。  
    只是各种各样的表情从每个人脸上浮现起来。带着各自的想法,形象而生动地表达着内心。  
    “算了,没有关系,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唐小米抬起手把垂到脸庞的头发绕回耳后。  
    ——算了。  
    ——没有关系。  
    ——应该也不是谁故意的吧。  
    ——我下课后自己弄干净就可以了。  
    每一句话都像是黑暗里闪着绿光的匕首。刷刷地朝着某一个目标精准地刺过去。  
    黑暗中弥漫着血腥味道。甜腻得可以让人窒息了。  
    “那老师,我放学后再来弄这个桌子,我先用易遥的桌子可以吗?”唐小米抬起头,认真地询问着:“反正今天她也没来上课,我先借用一下吧?”  
    “嗯,你先搬过去。”班主任翻开讲义,这起小小的事故算是告一段落了。但末了他依然加了一句:“真是太不像话了。”  
    有男生自告奋勇地去把易遥的桌子搬了过来,小心地帮唐小米摆好,然后又把那张面目全非的桌子拖到窗户边上重重的一放。  
    唐小米坐下来,对着那个男生微笑着说了“谢谢”,美好的表情在日光里显得透明般柔和。  
    83  
    终于爬进心脏了。那条肥硕的恶心的虫子。  
    被撕咬啃噬的刺痛感。顺着血液传递到头皮,在太阳穴上突突地跳动着。  
84  
    “他没有带领带唉!为什么教务处主任就不抓他?不公平!”  
    “他眼睛真好看,睫毛像假的一样。”  
    “他鼻子很挺呢。”  
    “你好色哦~”  
    “啊?”  
    这样的对话每天都发生在学校聚拢的女生群体里,无论在上海还是在全国其他任何一个城市。而以上的一段对话指向的目标,是现在正靠在教室门口朝里张望的顾森西。  
    他一只手搭在门框边上,探着半个身子朝教室里望,找了半天,终于放弃了,伸手抓过身边一个正低着头走进教室的女生,因为太过用力,女生张口尖叫起来。顾森西也被吓一跳,赶紧放开手,摊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辜”,问:“易遥在吗?”  
    黑板边上正和一堆女生聚在一起谈话的唐小米转过头来,眯着眼睛打量了一会顾森西,然后嫣然一笑,“她没来上课。”  
    “唉?为什么?”顾森西皱了皱眉。  www.lee-home.cn 
    “我怎么知道呀,可能在家里...  ...”,唐小米顿了顿,用更加灿烂地笑容说,“养身子吧。”  
    窃窃的笑声从教室各处冒出来。像是黑暗里游窜的蛇虫鼠蚁。  
    却比它们更加肆无忌惮。无论是抬起手捂住嘴,还是压低了声音在喉咙里憋着,都放肆地渲染着一种惟恐别人没有看到听到的故意感。  
    ——就是笑给你听的。  
    ——我就是故意要笑给你听的。  
    顾森西把表情收拢来,静静地看向面前笑容灿烂的唐小米,唐小米依然微笑着和他对视着,精致的眉毛,眼睛,鲜艳的嘴唇,都用一种类似孔雀般又骄傲又美丽的姿势,传递着“怎么样”的信息。  
    顾森西慢慢咧开嘴角,露出好看的牙齿,白得像一排陶瓷,冲着唐小米目不转睛的笑。唐小米反倒被他笑得有点头皮发麻,丢下一句“神经病”走回自己的座位。  
    顾森西邪邪地扯着一边的嘴角,看着被自己惹毛的唐小米,正想再烧把火浇点油,回过头就看到站在自己面前的男生。  
    抱着一叠收好的作业本,整齐的系在领口的黑色领带,干净的白衬衣,直直的头发整齐地排成柔软的刘海。  
    “你班长啊?”顾森西对面前一边人才的男生下了这样的定义。  
    不过却没有得到回答,齐铭把重重的作业本换到另外一只手,说:“你找易遥干吗?”  
    顾森西耸耸肩膀,也没有回答,露出牙齿笑了笑,转身走了。  
    走了两步他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对齐铭说:“你问这个,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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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遥赶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上午最后一节课了,易遥费劲的把自行车停进满满当当几乎要扑出来的车棚,拔下钥匙往教室赶。  
    所有的学生都在上课,只是从教室里零星传出来的老师讲解的声音回荡在空寂的校园里。曾经也有过这样的经历,在寂静的校园,连树叶都晃动,都能听到清晰的回声。  
    整个校园像是一座废弃的白色医院。  
    一要走到教室门口,喊了报告。  
    老师转过脸来,从易遥背着的书包领悟到原来这不是“这节课迟到的学生”而是“今天旷课一上午”的学生。于是脸色变得格外难看。停下来讲了几句,才让易遥进来上课。  
    易遥走到座位上,刚想从肩膀上取下书包的双手停在一半,目光牢牢的钉在课桌上没办法移开。过了一会儿,对唐小米吼:“唐小米,把你的桌子给我换回来!”  
    所有人包括老师在内都被易遥的声音吓了一跳,在最初几秒的错愕过去之后,老师的脸涨得通红,“易遥你给我坐下!现在再上可你吼什么!”  
    唐小米慌忙的站起来,支吾的解释:“对不起,老师,是我的错,我以为今天易遥不来上课,就临时把我被别人弄脏的桌子和她换了一下。”然后回过头,对易遥弯腰点了点头表示抱歉,“我现在就和你换回来。”  
    唐小米把弄脏的桌子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正准备坐下,然后突然恍然大悟般的抬起头:“咦?你怎么知道这桌子是我的啊?”  
    坐下来的易遥突然僵直了后背。  
    没办法转头。或者说不用转头,都可以想象得出那样一张充满了纯真疑惑的面容。  
    也可以想象,这样的一张面容,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哦...  ...”,“啊?”,“嗯...  ...”的各种情绪的单音节词里,是怎么样慢慢地变成一张得意而骄傲的脸,像一面胜利的旗帜一样,在某个至高点上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齐铭低着头,连抬头的力量都没有。  
    窗外是春意陡峭的天空。呼啸的风声,隔着玻璃,清晰的刮过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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