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非青梅,我非竹马

第63章


方子上都是寻常药材,苏府有常备的,苏净得了药方子,便要为小山取药去。
    天已蒙蒙亮,太阳出来之前,更露还很重。穆情披了一件水色小袄立在庭院中,见了苏净,问道:“没事吧?”
    苏净讶然道:“夫人怎起了?”又道,“小山受了伤,所幸并无大碍,打扰到夫人了。”
    穆情摇了摇头,露出一枚淡笑:“小山没事就好。”
    看着穆情一身浅裳,单薄得犹如冰雪出尘,苏净不由劝道:“夫人如今是有身子的人,近日宫主不在府内,夫人自当多保重才是。”
    穆情点了下头,沉默良久,才说:“我明白。只是方才听到叩门声,还以为,是他回来了。”
    毕竟是年少经得起折腾,苏小山睡到下午就醒了,脸色依然苍白,精神头倒也大好了。他甫一见到苏净,便迫不及待地想将自己这些时日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
    却说自江展羿三人退出武林英雄会后,因斩水堂一夜灭门的惨案,三人在江湖一时声名狼藉。之后一日的比武,仲千乔以江展羿,苏简,唐绯,都与江南流云庄有瓜葛为由,要求取缔穆惟争夺武林盟主的资格。局面僵持不下,只好决定将武林英雄大会押后七日,届时江湖群雄都会来天平山,一举选出心中的武林盟主。
    而这七日时间,江湖群龙无首,正是有心人挑起风波的最佳时期。奇怪的却是如今五日过去,江湖上风平浪静,一向多生事端的东崛门,也未曾有什么异样。
    “其中的原因嘛,倒也很简单。”苏小山慢悠悠地说道,“也不是东崛门不想抓住这个机会,而是仲千乔跟萧世山闹了矛盾。这一旦有了内乱,外头的事,就自顾不暇了。”
    一干人等听了这话,先是狐疑——
    仲千乔早年是萧家的随从,为岭南萧族马首是瞻。他建立东崛门的初衷,亦是为帮萧家血恨。而萧世山是萧家的长老,照理仲千乔应服从他的意见才是。
    不过转念一想,两人起了纷争,也在情理之中。
    仲千乔毕竟不是萧姓人,如今大权在握,武林盟主之位势在必得,自不会把萧家的利益放在首位。既然初衷发生了改变,他与萧世山的冲突,也无可避免了。
    姚玄将事情的因果想了一遍,却有一点不甚明白,转而问道:“要说仲千乔与萧世山有冲突,也无可厚非。但是,便是他们有冲突,也应当是得到盟主之位,大权在握以后。如今盟主之位悬而未决,他二人究竟为何事起的冲突?”
    苏小山听到这个问题,脸上的笑容忽然一凛。他垂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皱眉露出一副很费解的模样。
    “都说岭南萧族可恶,我从前也是这么想,有时候,甚至恨不得跟宫主一起杀光萧家的人。可是,可是这回我在东崛门呆了几天,竟觉得岭南萧家,也有些可怜。”苏小山顿了一顿,忽然抬头看向苏净,“苏堂主,你知道萧世山是为了什么才跟仲千乔吵起来吗?”
    苏净摇了摇头。
    “是为了宫主和江庄主。”苏小山道,“当然说是为了他二人,也不全对。但萧世山的的确确是想让仲千乔放过宫主和江庄主,不要对他二人赶尽杀绝。”
    “萧世山,他竟这么想?”
    “萧世山说,如今萧家人丁寥落,如此再争下去,并无好处。他还说,虽然苏宫主杀过萧家许多人,他也曾、也曾误伤过宫主的骨肉,是非恩怨早就算不清了。他如今只想带着萧族人,在岭南过安稳的日子。只有一桩事,宫主和江庄主,务必要给他一个交代——斩水堂灭门一案。因为斩水堂内,多有萧族中人。”
    苏小山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都是萧世山一个人的想法了。”
    “是了。”苏净将话头接过去,“萧世山想息事宁人,仲千乔必不会如此。而他若想稳坐武林盟主之位,必要扫清眼前的威胁。宫主和江庄主对他而言,便是最大的威胁。”
    苏小山道:“仲千乔也这么说。不过,他们两人好像想到了一个勉强能两全其美的法子。”
    “什么?”
    “我也不知。”苏小山道,“当时情势危急,我怕被他们发现,临时溜了,走前仿佛……仿佛听到他们提及什么‘九冥阵’。”
    “九冥阵?!”
    此话一出,姚玄与苏净异口同声地震惊道。
    九冥阵是天下奇阵之首,位于岭南萧族外围。当年穆小公子穆珏,回春手蝶衣,和狂剑季放曾联手闯过此阵,穆珏不幸中了阵中的冥泉至毒,于半年后毙命。
    然而,因回春手蝶衣便是萧家的萧柔,所以他们三人闯阵时,应当是有阵图在身的。
    如今回春手蝶衣早已亡故,天下间除了萧族以外,只有当年深谙阵法的京城姚家有九冥阵的阵图。只是早在十余年前,京城姚家因得罪了朝廷,便被株连了。
    这时,一直未曾出声的穆情忽然道:“三年前,苏简曾在暮雪宫给我看过九冥阵的残页。他与我说,那份残页,他从京城姚家的后人手中得来。”
    换言之,京城姚家的后人,应当逃脱了当年的大劫,还活在这个世上。
    姚玄的面色沉静如水。
    而苏净握紧拳头,看向窗外斑驳的秋光。
    离开素服,已是黄昏时分。苏净送姚玄走到街口。街口有往来的人烟,青石板道水渍沥沥,姚玄顿住脚步,道:“苏堂主,送到这里就好了。”
    苏净抬头望向姚玄,欲言又止,默了许久,他终是只说了几个字:“姚先生保重。”
    语罢,他便回转头,朝苏府的方向走去。
    姚玄看着苏净的倒影在薄暮中拉长,心中微动,不由开口轻唤了声:“有贞。”
74
    苏净的背影僵了。
    他立在夕阳下一动不动,青石道斑驳,老旧的粉墙夹着这条甬道,仿佛没有尽头。
    而十数年前,他便是在这样的深巷窄弄,与家兄姚轩道别的。
    那年的京城姚家有灭门之灾。
    大难临头前,一衷心老奴的两个儿子愿代替姚家儿子上刑场,如此可保姚轩与姚净的性命。
    弟弟姚净从小习武。都说习武的人太刚直,不如读书人的脑子会转弯。当时的姚净宁肯一死,都不愿他人因自己毙命,故而他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选择苟且偷生的家兄的。
    姚轩拜别了家人,前往西蜀之地避难。
    姚净以为,这一别便将是一世。然而,到了行刑的前几日,他忽然害怕起来,留了一封血书,带着京城姚家最珍贵的东西——九冥阵图的残页,只身逃往江南了。
    在江南,遇上刚刚痛失至亲的苏简,从此姚净更名为苏净,开始另一段人生。
    其实这些年来,苏净不是没有找过家兄。
    姚轩的下落太容易打听了——姚轩更名为姚玄,表字却和从前一样。跟了江展羿在云过山庄扎根,于是从文亦从武,慢渡十数年光阴。
    但苏净从未想过兄弟相认。
    他的心里头有个结。
    从前他嘲笑家兄贪生怕死,可事到临头,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长靴仿佛被灌了铅,回头的这一刻,足下有千斤重。苏净看向姚玄,熟悉的眉眼,是这个人世间,自己最亲的人。
    “那年我逃到江南,才打听到姚家满门、满门抄斩的事。”过了好一会儿,苏净艰难地开口,“没听说有什么异样,可能是孙伯家的小果子,代替我上了刑场。”
    姚玄听了这话,知道他还心存愧疚,便道:“都过去了。从前发生的事,没办法再做改变。只要如今知是非,明得失就好。”他淡淡一笑,又问,“今后有何打算?”
    苏净道:“跟着宫主。”顿了顿,说道:“十几年了,早把青衫宫当做自己的家。”
    “这就好。”
    “……那你呢?”苏净微一蹙眉,问道。
    姚玄笑得安静:“自也是留在云过山庄。你我如今各为其主,知道你安好,我便也放心了。”
    晚霞不知何时褪却,浅淡的暮色,如同江南温吞的雾气。
    都说相见欢,相见欢,可知有一种重逢,并非是欢愉的,故人相见的结果,不过是在提醒着彼此过去再回不去罢了。
    这样也挺好,姚玄想,是谁说相守才好?这世上,有一个亲人无论走到哪里都为自己牵挂,也是莫大的福气。
    江展羿三人是在武林英雄大会的前一日回到苏州的。回程的路上,三人一路畅通无阻,甚觉蹊跷。等到了苏州见到苏净,才知是东崛门中内乱,自顾不暇。
    这几日,苏净一干属下颇为干练,已将打听来的消息与流云庄接洽。穆惟给的回复,是让江展羿和苏简放心,他自有法子保住武林盟主之位。
    关于萧家欲利用九冥阵的消息,苏净却未透露给任何人,只在苏简回到苏府后才略略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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