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曹操有个约定

第101章


  “还能怎么说?”我扯了嘴角道,“说你欺负他呗。”
  曹孟德愣怔了下,随即笑了声,道:“你果然还是最了解他的。”顿了顿,才说:“他说为什么大家都有姓而我没有姓!我就笑着反问他,‘你不是原来一直都叫小韦的么?怎么,有何不妥?’小韦就原地踱了两下,气呼呼地说,‘我要一个姓!’我问为什么,怎么突然间说起这事来。”
  “结果那小子说,‘别人都有姓,我不能落后于人,更不能让公子你丢了面子!’我一时想不通这他有没有姓和我有没有面子有什么关联。后来才在孟绥口中听说了,那日他和孟绥在洛阳街头听到人家闲聊时,提到了我以及孟绥等传闻,可就是想不起还有一个打起仗来像猛虎下山的猛将,他认定那打起仗来如猛虎的就是自己,但因为别人都有姓,叫起来不是‘孟中侍’就是‘阎将军’,而他这副将只能是‘打起仗来像猛虎的猛将’,所以才会气成那样。”
  “所以,你给姓了?”
  曹孟德含笑着摇头,“他自己找的。说是要找一个笔画最多,看起来最有气概的字。”
  我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典?”
  “你知道?”
  “……我猜的。”小韦……典韦,殁于完成之战,宿命就是这样,来得不紧不慢,却也让人措手不及。
  “你来看看。”曹孟德打开小韦曾住的一间厢房,一如既往的干净。他打开一只置放在书案上的箱子,里面几卷白纸。摊开来,是墨迹斑驳的字。“他说有好几年没有拿笔了,当初你那样辛苦教他识字,现在却觉得生疏异常。后来每日睡前就都要练上半个时辰的字,说是要让你士别三日刮目相看。”
  我一字一字地抚过那些狂草一样的墨迹,不觉地失笑,“这哪里是生疏异常,而是忘得一干二净。”
  曹孟德又拿出一卷来,“那是初稿,这是……这是比较好的,你看看。”
  打开来看,是有些字的形状了。不过,这是一张没有写完的字,最后一抹痕迹还停留在作者运笔疾书的第一划,这个未完成的‘典’字,许是因为当时正逢什么惊扰作者的事,笔锋一颤,墨渍晕染。
  曹孟德不再说话,我也没有追问当时发生了什么,逝者已矣,往事重提只能徒增伤感罢了。
  “我想去看看他。”
  曹孟德顿了顿,点头道:“我早就想带你去看他,只怕你……走吧,我们一起去看他。”
  我没想到曹孟德会把小韦的牌位归入曹家祠堂。
  料想到我会惊讶,曹孟德微微而笑,道:“小韦本来就是曹家的人,是我弟弟,这是他应得的。”
  我不作言语,看着大大小小的牌位摆满整个祠堂,目光流连在最边缘的两个:小韦,子修。
  丁夫人听闻子修的噩耗之后,出奇的平静,只是不再踏出那个小茅屋。曹孟德回来之后几度想把她接到许都来,皆被她拒之门外,最后一次没有拒绝的,是因为要向他要一纸休书。
  我定一定神,问道:“他们,是怎么走的?”
  “子修身负重伤,是回来之后药石惘然而去的。小韦……”曹孟德声音里有微不可闻的轻颤,“前去营救的人说,他疯一样冲去找,拦也拦不住。混战之中一转眼就不见了他的身影,等最后找到时,他还维持着要站起来的姿势,只是血……已经流干了。”
  祠堂的空气太闷,我闭上眼睛深呼吸了一口气,胸腔里的窒息感才缓和了些。
  “岚嬗?”
  “我没事,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的。即使到了最后,他还是想站起来杀敌的,只是血不够流了。”
  此后,我便经常在小韦屋里,偶尔花半天时间打扫,整理一些东西,他的东西还真是不多。既没有什么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爱好,唯一花过时间去做的事就是那一箱子练笔手迹。
  三月仲春,草长莺飞时节,曹孟德备了车马带我出去踏青。
  此时陌上桃树也才刚刚吐出*,要赏花太早了些,但隐约觉得有什么事,他不愿说,我也不追问。只是,等知道是什么事时,我才后悔我应该提前问上一句的。
  路上虽没赏到桃花,但也吐纳了些新气息。
  后来缓行的车子停了下来,曹孟德的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座亭子里。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翻然醒悟心中的预感是什么。
  曹孟德收回视线,落在我脸上,“我去去就来。”说着,带了两小坛子就要下去。
  “曹孟德!”
  曹孟德身形一顿,回过头来,“乖,我去去就来。”
  曹孟德下车去时,亭子里的人已经注意到了,刚想站起来,又跌坐了回去,身旁有个玄衣男主忙伸手扶住他。
  我心里一时百味交加,流了那么多血的都没有死,他的残兵还在曹军的围剿之中,而他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
  看曹孟德提着两坛子酒走过去,像是在会一位等候许久的故友,而不是音信全无的地方统帅。
  故友……也是,他们曾经的确是故友,只是时隔经年,早已物非人非了。
  我挥手放下帘子来,挡开了亭子里那人望过来的目光,僵硬地坐在车里等着。
  可是我没去参与并不代表可以逃过参与,他们俩的谈话,毫无顾忌地传来。
  “多年没有尝过雪无意,味道竟与先前大有不同了。”
  曹孟德道:“不是酒不同了,而是品酒的人都不一样了。”
  “是啊,每每梦回,总会有一个奇怪的画面,那时我们都还小的样子,偷了酒出来喝,就像现在这样,闻着酒香,说着话。”
  “我们的确做过这样的事,不过都已是久远的往事,记不清罢了。”
  我闭了闭眼睛,回想着他们的第一次浅酌,那是袁绍要离开谯县时的事,几十年了,如过往云烟,散去之后每每梦回便觉得恍如隔世。
  如今他们再一次相聚浅酌,早人已不复当年,情景却有些相似。
  袁绍正要饮第二杯,被身旁的玄衣男子拦了一拦,袁绍罢手让他下去。
  曹孟德说:“酒气伤身,你还是少喝点。”
  “不妨事。”袁绍依旧执杯饮尽,却耐不住酒的烈性咳了起来。
  我的手不禁紧了紧,目光受到什么牵引了一般看过去,那是一个人形容枯槁行将就木的模样,那样剧烈地咳着,好似要把心肺一起咳出来了似的。
  等终于咳嗽平息下来时,袁绍不着痕迹地笼了袖子,笑说道:“之前受了点风寒,竟是这般不受用了。阿瞒,我老了。”
  那一声阿瞒犹如前世。
  曹孟德摩挲着酒坛,慢声应道:“我们都老了,本初,当年我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们会以这样的方式老去。若生不逢乱世,我们应将是庸碌一生的酒友,而不是变成势如水火的对手。”
  “时势造人,此生只能这样了。”袁绍的目光往这边看了下,回头对低着声音曹孟德说了句什么,曹孟德也往这边看了一眼,无奈地低笑一声,“好,那我等着。”
  后来我才知道,那时袁绍说的是,若有来世,我一定会好好地与你争一争。
  那次踏青回来之后,就再也没有关于袁绍去向的音讯。
  直到五月的一天,原本还能晒着阳光看书的天气忽然变幻莫测起来,想来夏季多雷阵雨,天气着实变幻莫测。
  收了书往回走,一阵闷雷从天边滚滚而来,我就近去了曹孟德的书房,手刚碰上门,里面是孟绥一如既往的沉音。
  “……袁公已于昨夜子时病去。”
  一阵雷雨来得太快,我回头去看阴沉的天时,天地间已经悬挂起了巨大的雨帘。
     ☆、【100折】冷眼,看别离
  【100折】冷眼,看别离
  袁绍病逝后,属于袁氏一族的势力也随之土崩瓦解,其北方根据地迅速失守。其中来势最为汹涌的就是北上的曹军。其他军阀想趁机作乱,刚刚占领了新地还没高兴半刻,前方就有人慌张来报,说曹军声势浩荡地来了。
  世人皆道世事无常,更有人走茶凉凉之说暗含影射曹孟德乃系小人之心,不顾发小尸骨未寒就将其一生打拼下来的半壁江山收为己囊。
  对于这些源源不息的言论,曹孟德听罢但笑不语。
  有一日我们都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周围安静至极,只有偶尔会听到几声竹简翻阅时的响动。
  曹孟德忽然说:“我还不知道你对这件事是怎么看。”
  这话题开的没头没尾,我愣了愣:“什么怎么看?”
  曹孟德从书简上抬起头,目光顿时复杂。
  我猛然想起来他所说的是什么,低了头淡淡地说了声,“成王败寇,理应如此。这就是我的看法。”
  “你不觉得,我太没有良心了?”
  我默然。如果说我没有这么想过,那也实在太假了。曹孟德在得到袁绍病逝的消息时,沉默良久,同孟绥只说了一句话:“那我们差不多,就开始吧。”
  然后就如天下人所说的那样,在袁绍死讯刚公布,开始着手北伐,势在铲除袁氏一族余党。
  曹孟德慢慢走过来,拿走了我手中本来就一个字也看不下去的棋谱,“你也认为我是小人之心?”
  我说:“我不知道……可你的确不应该赶尽杀绝。”
  曹孟德的神色略有些黯淡,“我没有赶尽杀绝,只是这世上,以后不能再有袁氏一族。”
  “这还不是赶尽杀绝……”
  “再过些时日吧,我答应过他帮他做完最后一件事,到那时,你或许就不会这么怪我了。”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