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曹操有个约定

第102章


  然而,建安十二年十二月。
  曹军北伐三郡乌桓,彻底铲除袁氏残余势力,统一了原本混乱不堪的北方局势。
  许都连降了三日大雪,像是要掩埋这世间里的污/秽与肮脏一般,等第四日清晨,大雪才有稍停的迹象。
  大雪第一日曹孟德还说要出去赏雪,结果夜里就受了寒,头痛风又起,连着几日都精神不济。
  从袁氏残余势力被铲除之后,这是几年来唯一一次他在许都待的最久。正如他所说,我已经明白他为什么打着那么响亮的旗号要铲除袁氏一族。
  在外人看来,这或许是曹孟德想趁机斩草除根,并扩展自己的势力;当然,也不能排除他的确增强了实力这一点。但那日他所说的‘我答应他帮他做完最后一件事’让我豁然开朗。
  袁绍病逝前一个月,他们还在小亭子饮酒谈天,许是那时候,答应了袁绍什么事情。
  再细想当时袁绍病去消息一公开,天下顿时动静四起,不少军阀趁机作乱想谋取机会扩张领土,如果没有曹军高调地北伐之举令一些鼠辈望而却步,那北方如今应该已是四分五裂之势。
  正如世人所说,北方是袁绍毕生心血所打下来的半壁江山,若是因为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而使毕生心血化为乌有,那他死也会死的不安稳。
  如今北方还是统一的北方,没有一块土地落入军阀之手,只是,也已经不再姓袁了。
  如此一来,曹孟德基本上就控制了除南方以外的中原地区。但势力一大,并不代表事情就变轻松了。相反,前所未有的压力和麻烦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地涌来。
  曹孟德变得比行军作战之时更加忙碌,头痛也越发频繁起来。
  好在华云铮在去南方之前给我留了张方子,在他头疼难耐之时就熬点中药压一压。
  雪停下来没多久,又开始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我去送药的时候,看那踩下去已有膝盖深的积雪,不由地站了会儿。想到手里的药不能凉,又匆匆往他书房送去。
  隔着一扇门,我已经听到屋里有断断续续的咳嗽,不由地一愣,这不是曹孟德的声音,倒像是……
  我端着药停在门口。
  里面有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这件事主公不能再手软了……咳咳,若是一念之差,将来必会后患无穷!”
  “我自有定夺。”
  “呵,定夺?主公定夺时可有想到他们还姓袁?主公的定夺怕不是心中原有的定夺……曹孟德,你何时这样心软过?就连当初你知道她在宛城遭人暗算的时候也不过……”
  “郭奉先,我说过此事永远都不要再提起!”曹孟德一字一顿,语气有毋庸置疑的威慑。
  而这我手里不禁一抖,倒不是因为那威慑,而是那句话的内容。
  永远都不要再提起的事……宛城……
  宛城之事于我此生都不愿再提,那是我的噩梦之地,只要听到一点相关的消息我就会不可抑止地发抖。
  曹孟德也知道这个,所以我几乎从未听说过有关宛城的一个字。起先我怕他悲痛,没有跟他说过我们在宛城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但慢慢地似乎也感觉到他已经知道了些什么。
  因为每每午夜梦回,我惊醒时总是维持着一个被他环抱着的姿势,他的手就贴着我的肚子,有时颤抖,有时还能听到他不真切的梦呓。
  手里的药慢慢褪去了袅袅白气,我望着墨黑的药汁,身上有些冻得僵硬,可我不敢有丝毫动静,怕惊动屋里正说着我所不知道之事的人。
  “……即使不提,便可以当做不曾发生过么?咳咳……哈,她一定还不知道官渡一战你重用张绣的事的吧……”
  “啪!”屋里有瓷器粉碎的声音。
  曹孟德冷声道:“郭奉先,你病了就回去好好养着,我做什么决定,不需要你来教我……”
  后面他们说了什么我全都听不见了,许是眼睛看着那黑色的药汁久了,眼前也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黑色。
  我端着药一步步后退,失了魂魄一样远离那扇门里的声音。
  低头看到已经凉透的药汁上映着一张苍白的脸,胸口一窒,喉咙里涌出一口腥甜。
  “哐!”手中托盘坠地,红的血,黑的药在素白的雪上交织成一幅残画。
  我跪下去捡碗和托盘的时候,许久也没能成功站起来。
  ————————
  静风轩比以往更要冷清,除了脚下踩着吱吱作响的积雪,似乎已别无其他声响。
  我收了纸伞,未见有小厮前来便循着自己的记忆走过长长的游廊,还未临近那一扇门,便已依稀听见里面的咳嗽声。
  我抬手轻叩几下门扉。
  “进。”
  推门进去,屋里没有热浪扑面的炭火,只有稀薄的药香。
  郭嘉依旧一身白衫,坐在案前只是恹恹地抬了眼皮看了我一眼,嘴角轻轻抿起一抹弧度,“你来了。”
  我也没经他邀请径自坐了,看看他手边还有凉透的一碗药汁,而他一副早已等候多时的模样,更加应证的心里的猜想——他早就想到我会来找他的。
  “你来的竟比我想的要晚一些。”他因为咳嗽而暗哑的嗓音里带着三分笑意。
  我冷冷一笑:“那是因为我得花些时间捋一捋你们这些谋权者的心理。你偏偏挑那个时候去找曹孟德谈事,是算准了我会听到你们的谈话,所以我来的目的,就不用我再申明了吧。”
  郭嘉低声笑了下,“我猜到很多种结果,结果你却选择了一种我觉得最不可能的结果逃走了,你为何当时不进去自己问问呢?”
  我说:“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说的。”
  郭嘉垂了眼睛,卷着手轻咳了几声,脸上仅有是一些血色也不见了。
  他说:“你终究也不过是个女人。女人的本性永远都是儿女私情第一,可男人不一样。除了情,还有好多东西是值得我们去争一争的。”
  “是他想争,还是你想让他争?”
  “你已经不了解他了。”郭嘉抬起眼,用同情的神色看着我,“你以为所有的事情能瞒得过他?当年宛城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我能知道的,他又岂会被蒙在鼓里?”
  我握紧手,控制住自己的颤抖,“你指什么?”
  “我所指的,很多。当然,也包括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
  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松,我睁大眼睛看着郭嘉那张苍白而有些残酷的脸,声音不可抑止地颤抖着,“……你说,他知道?”
  “呵,他当然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只是,要舍小取大而已。”
  “舍小取大……”舍我和孩子而取宛城……我蓦地笑出声来,越笑越大声,最后竟控制不住要笑出眼泪来,“好一个舍小取大啊,真好,真的很好!”
  郭嘉也不打断我,只是静静地等我笑完。
  “那宛城张贴着的画像呢,不是袁绍而是出自你手吧!”
  “是。”
  “他也知道?”
  “他虽没有明说,但任何事都瞒不过他的。不错,你的确是我们计划之外的一个意外,但很显然,你起到的作用并不小。无论是宛城之战还是官渡一战,只要是你在,我们都赢了……”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眼前全是满身是血的袁绍,还有他那情愫不明的眼神。
  他一定也知道是这样的,所以在我最后一次追问他原因的时候,他才没有如实明说,而是给了我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才使我一心确定他就是整个事情背后的真正主使,而不再顾及其他!
  曹孟德,原来我也只不过是你手中一颗可以用之任之的棋子啊。
  那我猜,现在我这颗棋子大概也没有什么用处了,那接下来呢?该要弃子了吧!
  郭嘉精神有些不济,依旧强撑着说道:“你也不必全信我的话,有些事,你该去找他问清楚的。”
  我睁开眼睛,已经整顿好所有的情绪,冷哂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起身抚平衣上褶皱,“多谢你跟我讲的这些,后会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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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喝了些酒,居然抵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有些奇怪,明明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从未这么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是在做梦,可是看到小韦的脸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小韦身上穿的是干净的白衫,他从来都不喜欢穿白色的衣服,说是那不耐脏,而他今天却穿着一身整洁的白色衣衫,一丝不苟。
  他在看着我笑,而我在哭。
  他的生意依旧清爽明朗:“岚姐,不哭。你看我把谁给你带来了!”
  一个同样身着白裳的小女孩从他身后探出脑袋来,怯生生地望了我一眼,又将头缩了回去。
  而那眼睛,像极了一个人。
  小韦把她从身后拉出来,推到我面前,“小羲,这是你娘亲,你不是一直在找娘亲吗,快叫娘亲。”
  小羲……曹羲……
  我只觉得自己被什么魇住了一样,这是我在宛城地牢,惊水给这个孩子起的名字,说我是祸兮福之所倚,这个孩子将来一定会很有福气。
  那孩子倔强的眼神看着那样熟悉,对我却犹如陌生人一般,固执地抿着嘴又躲到小韦身后。
  我伸出去的手生生顿在空中。
  我看着那孩子小巧清秀的面容,眼泪不觉地像断了线一般,“……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是我太自以为是……对不起,对不起小韦,也是我害了你,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对不起……”
  小韦依旧在笑:“岚姐,都会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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