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曹操有个约定

第106章


  我看不见之后,味觉也慢慢消失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其他感官消失的迹象。而我这一觉醒来,我忽然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就连一向敏锐的听觉也顿了许多,所以我连曹孟德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模模糊糊听到另一个声音,我压下最初的恐慌,静下心来,这才听出来是华云铮的声音。
  “云铮。”
  有个影子俯身过来,在我耳边低声道:“我在。”
  我空空地伸着手,还是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有耳边的一丝余音。
  华云铮顿了顿,说:“他也在。”
  我心里一沉。
  “放心,我答应过你的,我就一定会做到,他也什么都没问过我。”
  我睁着空洞的眼睛望着头顶,黑漆漆的什么也没有。
  他其实应该都知道了,所以才什么都不必过问。
  云铮什么时候走的我不知道,只是榻前明显感觉有很大的不一样。
  我动了动唇,干涸地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的?”
  很久,耳边才有一个声音说:“你又是什么时候开始瞒我的?”
  原来从一开始,我就已经输了。
  我什么也感觉不到,但我知道,他此刻一定握着我的手,温柔而怜惜。
  “你还会陪我去看夕景吗?”
  “当然。”
  “可是我不想了。”我慢慢地说着,“看了一辈子的夕景,却还不曾有幸一睹日初出沧海的壮阔,我想去看日出。”
  “好,我听人家说,东山的日出最美,我们就去东山。”
  ——————
  我倚着曹孟德的肩头醒来,耳边有他不稳的气息。
  他贴着我的耳朵,声音有些沙哑,“醒了。”
  我低声问:“我们到了了吗?”
  “快了。”
  然后,再没了声响。
  我环着曹孟德的脖子,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昏然欲睡。
  “岚嬗,我们就快到了,你跟我说说话,不要睡!”
  “……嗯……”
  “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跟我说的话是什么吗?”他贴着我的耳朵,说话有些急切。
  “……说的什么?”很多事情,我已经不大想起,不是想不起,而是忘得太快,我的大脑已将近麻木,连一些基本的反应都要花上老半天。
  “你说你不止一百两……要我花一百两把你从傅卯时手里买过来,还不带讨价还价的……”
  一晃神,不知道又错过了些什么,只听他在滔滔不绝地说着深刻于心的往事,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我却记得不如他记得清了。
  我早已再无力气去接他的话,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已经费了不少力气,我没再去看枕头下的竹简还剩了多少,但我知道,我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有人说,等死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因为明明知道自己死期将至,却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听说人在临死前往往都会有所挣扎,因为有忘不了的人事和放不下念想,而执着地徘徊着。
  我不知道自己还在徘徊是为了什么,那二者都不是,又好像都是。
  眼睛看不见之后我想了很多,都是有关于怎么把那些痛楚还给那个人,可是除了留在他身边一点一点地等待自己油尽灯枯,我想不出其他的办法。
  他没有尝试过一个生命在自己怀里逐渐失去温暖然后冷却的滋味,他也没有尝试过那种刮骨剔肉与骨血分离的痛楚,我想一点一点地还给他,即使没有十倍二十倍那样痛,但也足够他记上半辈子了。
  “……岚嬗?”
  “……嗯,我在听。”
  “我们到了。”
  我略提起一点精神,“到了?那我们赶上了吗?”
  “会赶上的,现在才刚到寅时,再一个时辰就可以看到日出了。”
  “现在有星星吗?”我喃喃问道。
  曹孟德似乎换了个姿势将我抱着。
  “有,很多呢。有织女星,哪,对面那个应该就是牛/郎星了,一闪一闪的,亮的最卖力。”
  我无声地笑笑。
  曹孟德低声说,“他一定是做错了事,在求织女原谅呢。”
  我微仰着头,眼前黑暗迷蒙,“……他会做错什么事呢?”
  曹孟德的唇吻着我的耳垂,“他在赶赴一年一会的约定时,忘了带上那一双儿女了。”
  我的脖子微微一僵。
  许久,耳边忽然能感觉到一滴灼热,我顿了顿,似乎能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像。
  “岚嬗,我弄丢我们的孩子,可会原谅我?”
  我伸出手,感觉到一只带着茧子的手立即握住了它。
  身体恢复感觉了?!
  “你可曾后悔过?”
  曹孟德顿了顿,哑声道:“不悔……岚嬗,即使要我再选择一次,结果还是一样的。”
  我扬了嘴角,“谢谢你没有骗我,如果……要我再选择一次,我一定不要遇见你……我要躲得远远的,远远的……”
  麻痹了的身体像是忽然苏醒一般,身体里好像有千万把利刃势如破竹。
  我抑制不住,颤抖了一下。
  曹孟德立刻将我抱紧,“岚嬗!”
  “……疼……”我本能地蜷曲起来,手指狠狠地掐进他手背的肉里。
  “没事的……没事的,很快就过去了……”曹孟德双臂抱得更紧了,我都能听到我们的骨头碰挤在一起的声音。
  这场绞痛来得突然,去的也快,等我平静下来的时候,嘴巴里满是铁锈的味道。
  干燥微凉的指腹细致地摩挲过我唇边残留的温热,耳边有梦呓一般的低语,“再等等……再等等……”
  “……天快亮了没有?”
  “快了,很快就亮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感觉到冷,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曹孟德的手就收紧了几分。
  模糊的弥留之际,眼前的黑雾似乎浅了一些,只有一个越来越清晰的轮廓,我听见了草丛里的虫鸣,还有黑暗低垂的夜空……根本没有什么星星,也没有要破晓的迹象。
  一阵微风吹来,我闻到一股微凉的青草香,眼前迷蒙了一下,忽然看清垂落在眼前的华发。
  我的不知为何心抖了一下,比之前更尖锐的疼痛从心上爆发,胸腔里翻涌着巨浪般的腥甜,我紧紧地咬着牙闷哼一声,一只手已经掰开了我的下颚。
  “岚嬗,来,把它吞下去,就不会这么痛了……岚嬗……”
  等这一拨痛过去之后,身上的力气好像都被抽去了一样。
  曹孟德紧扣着我的手,贴着我的耳畔轻声说:“我知道你要惩罚我,你放心,你的痛,我一直都在承受着……你可以不用这么辛苦……好好地闭上眼睛睡一觉,等天亮我就叫你……”
  “……我怕你……叫不醒我……”
  “我一定叫醒你,一定会叫醒你的……我不想看你这么辛苦,好好睡吧。”
  有冰凉的水珠落在脸上,我眼睛微微一颤,没再睁开,而是慢慢地随着身体深处游弋而来的一种放松和安宁低垂下来。
  “……一定要叫醒我……一定……”
  ——————
  一阵夜风吹过,从中飞出无数点荧光,绕着紧紧相偎的两个身影,随后像是乘风而去一般陆续离去。
  曹孟德纹丝不动的身体有了丝颤抖,搂紧怀里逐渐失却的温度,低下头来将额头贴在陈岚嬗消瘦而苍白的脸颊上,良久,轻声低喃着:“她一个人不喜欢太黑的地方,你们要多带着她点……不要让她一人孤孤单单,路上记得让她走慢些……我很快……很快就来……”
  东山磅礴的云海里透出第一缕微光时,曹孟德依旧维持着一个僵硬的姿势坐着,怀抱里空无一物,像是一个人在这里做了场梦,梦醒了,梦里的人也就不见了。
  梦么……他僵硬地摊开手心,一枚细小的铜环躺在手心里随着初升的日始熠熠生辉。
     ☆、【后记折】白首,不相离
  【后记折】
  建安元年十一月,许都。
  众人一直不解那份奏报上面到底写了什么,让一个喜怒不常言于表的人能瞬间做出那样多莫测的变化。
  接到宛城最新奏报,曹孟德脸上先是震惊,继而惊喜非常,而后又有些失神,最后又似悲喜交加。如此复杂的感情在同一个人脸上体现,且还是个心思不易琢磨的人脸上体现,着实让人更加难以琢磨了。
  此时的曹孟德当然无瑕顾及其他人形象各异的眼神,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奏报上的四个字:陈氏有孕。
  这个孩子来得突然,又是在这等形势之下,可依旧阻挡不了他的欣喜若狂。
  整整一天,他在书房里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脸上还是丰富的表情转换。
  然而,这种欣喜维持不过一天,因为华云铮一句话而华为幻影。
  华云铮冷眼看着他的欢喜,他只当那是嫉妒,却不想人家根本就没有心情嫉妒,他说:“你知道她的体质与常人不同吧。”
  曹孟德一直不自觉扬起的嘴角有些僵硬,华云铮话里带着话,比直接泼他冷水更有效地让他冷静了下来,“有什么不妥么?”
  “若我说,孩子与她不可兼得,你还会觉得妥吗?”
  曹孟德的脸瞬间冷然,“你说清楚点!”
  华云铮冷哂,“现在知道急了?当初我提醒你的时候,你还有把我的话听进一个字么?她的体质根本不能承受另一个生命的存在,那无疑是在要她的命。现在,你可听清楚了?”
  他愣怔了许久,才无意识地问了句:“连你也没有办法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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