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

122 进退两难


长达七个多月的斗法,卫尉与光禄卿可谓是手段用尽,朝中官员但凡有牵扯到的纷纷落马。这样久的拉力战中,最后是卫尉赢得了这次“战争”。虽说是赢了,却也只是牵出了光禄卿受贿的零星,自己反倒受了重伤。都是老狐狸,狐狸的尾巴哪有那么容易被抓住?最后光禄卿被降了三级成了谏议大夫。官职虽也不小,却失了大部分门生与声望。这一战中要算真正的赢家应该是姜玉。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新政策发放下去。当初这个政策没能发行的原因是古板的老臣一拖再拖。如今朝中卫尉无力阻止,光禄卿又悬空,这个决定几乎没有人敢反对。这一战也决定了宫中妃嫔的升降。当时说好的是让莫如清去慎己苑思过半年,现在也是时候放她出来。
    莫如清刚从慎己苑出来的时候,面色清瘦,眉眼里的傲气也磨去了大半。大抵是在宫中最黑暗的地方看透了宫中事。那日她冒着雨也坚持要到椒房殿请安。去时姜蝉正在午休。怀着身孕的她愈发嗜睡,一旦睡着了便可沉着整个下午。莫如清便披着湿透的衣衫坐在椒房殿大厅中,没有人奉茶也没有人升起炭火,她一个人抱着自己寂冷寂冷的,嘴角一直一直颤抖却还是咬着下嘴唇,直到嘴唇发白发紫。
    等了整个下午,她见到姜蝉时候几乎要晕厥过去。干瘦枯黄的模样叫姜蝉看了都觉得不忍。忙差月真去扶着。
    “顺常怎么过来了?”看了一眼她身上湿哒哒的样子,又赶紧唤来宫人生火。
    “嫔妾是来感谢娘娘宽恕之恩,让嫔妾得了一个教训。”说罢推拒开月真的搀扶坚持跪下连磕了三个响头。
    “顺常这是做什么?”姜蝉道。
    “嫔妾今后一定洗心革面,决不让娘娘失望。”目光里的真诚让姜蝉有些不敢相信。看来她确实是在慎己苑里长大了。
    怀着欣慰,姜蝉道:“顺常能这样想自是极好的。也当吃一堑长一智,望顺常今后能改过自新,好好服侍皇上,好好与后宫中的各位姐妹好好相处。”
    晚间同姜玉说起这件事时还是满脸的感慨。
    “依你看,她是不是真的改过自新了?”姜玉问。
    “至少嚣张跋扈会收敛许多。”姜蝉道,“至于改过自新,宫中何曾有过这样的人?”
    说着肚子忽然一阵胀痛。
    见姜蝉表情痛苦,姜玉马上便警觉过来抱住她问道:“怎么了?”
    闭了一阵子的眼睛,痛苦渐渐缓下来。她重新张开眼:“我没事,是孩儿在调皮。”
    姜玉却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姜蝉的动静何曾能隐瞒他半分?
    “朕马上宣弈离进宫,太医院的众太医也过来会诊。”不由分说的语气连姜蝉也制止不住。
    宫里的太医几乎是全天候待命,从前的公休轮休这几个月统统取消,只因姜蝉的临盆之期将近。只有弈离还是坚持住在宫外,所以来得是最晚的。
    经过几轮诊治弈离面色凝重地告诉姜玉:“这个孩子恐怕要早产。”
    姜蝉霎时间便惊起:“你不是前几日还告诉本宫孩子很好吗?”
    “孩子是很好,但草民怕娘娘的身子撑不住了。”弈离这句话一出,姜玉马上便失去理智般抓住他的领子:“你说什么?!”
    “娘娘身体虚弱,不能再拖。”弈离平静道。
    “可是本宫近日来除了胃口不好身体并没有不适。”姜蝉努力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体是能够平安生下这个孩子的。
    “娘娘感觉不到是因为大量珍贵的药材在娘娘体内堆积给腹中还有娘娘本身提供养分。但是长此下去,这些养分无法满足胎儿日益增加的需求。倘若继续下去,只怕胎儿会将娘娘的养分吸光。”
    “不会的,不会的。”听到这些话,姜蝉抚着肚子,心神皆慌乱不已。
    见姜蝉连坐都坐不住,姜玉哪里还有心情去管弈离,马上飞奔到姜蝉身边搀住她。
    “娘娘最近是不是时常有晕眩感?”弈离问。
    没等姜蝉回答,他便从她的眼神里得出了答案:“这是因为娘娘体内养分缺失严重,导致脖颈以上缺少供血。”
    “倘若早产会如何?”还是姜玉最先冷静下来。
    “要看娘娘的造化。”弈离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你说什么?!你为什么不早说!”姜玉一口气憋在胸口,若不是现在姜蝉在他怀里,恐怕他会直接冲上去勒住弈离的脖颈。
    “草民医术浅陋,未能早日察觉。况且草民早前就说过,没有把握能让娘娘平安生下孩子。”弈离仍是不卑不亢地回答。
    姜蝉绝望般低下头颅,整个人缩在姜玉怀中颤抖不已。
    “朕命令你无论如何要将娘娘保住!”姜玉当机立断道。
    姜蝉马上听出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
    “臣妾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她也是同样斩钉截铁道。
    姜玉面对着她,既想要安抚她也想要安抚自己般道:“孩子我们还可以再有的,但朕不能失去你!”
    “皇上既如此深爱臣妾便该明白臣妾也是一样的心情。臣妾决不能失去这个孩子!”姜蝉直视着他,目光里有绝不动摇的信念。绝望并不能打败她,能打败她的只有希望!
    “你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姜玉像发了疯一样大喊大叫。
    “臣妾失去过两个孩子。如若老天还不肯罢休,那么臣妾只能失去自己的命。”平静得像一汪死水,任何石子投机也不能泛起半分波澜。
    “你有几分把握保住母子平安?”姜玉像是再也固执不起来,转而问向弈离。每一次只要牵扯到姜蝉,他从未赢过。
    弈离叩拜:“草民没有把握。”
    这一句话像是惊天惊雷将姜玉砸得体无完肤。一边是姜蝉苦苦哀求,一边是不能保全她的生死之痛。姜蝉的一句话他要花一辈子去痛苦。
    姜蝉还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说一句话,反而嘴角有笑意泛起。
    大概是报应。我杀了这么多人,大概是报应。
    “朕便将皇后交予你了。”姜玉浑浑噩噩地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椒房殿。整个皇宫都看得出的失魂落魄。姜蝉站在他身后:“谢皇上!”
    她转向弈离问:“本宫现在应该做什么?”
    “娘娘只需静心调养。从今日起,草民会留居宫中时时刻刻看护娘娘。”弈离道。
    姜蝉点点头,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嘴里在喃喃自语:“母后很快便能见到你了。”嘴角那一抹笑意,灿如夏花。
    皇后的临盆之期越来越近,可是整座皇宫却没有一点喜庆之感,反倒显得阴气沉沉。各宫嫔妃被勒令不许打扰皇后娘娘静养;而这种阴气连朝堂上也被波及:新政推行一个月初有成效本应大肆宣扬一番,然而身为皇上的姜玉从一个月前起便再也没有笑过。不论堂下大臣如何不吝惜赞美之词,他也只是微微点头,很多时候甚至一言不发。
    椒房殿里的不安情绪只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宫中人员日日要忙着熬药炖补品,但凡有一点差错便要打入慎刑司。这样严重的刑罚有谁敢松半分心?皆是人人自危,唯恐下一个被打入慎刑司的会是自己。
    月真依然是服侍姜蝉的贴身宫女,眼见到每日各种补药补品地喝也还是日益消瘦得简直看不出人形的姜蝉,她应该是最了解内情的。
    如今的姜蝉不要说美丽,恐怕比普通人还要恐怖上三分。人家都说怀孕的人会丰腴不少,姜蝉却在一个月之内瘦得像一具干尸。姜玉日日来到椒房殿里却不敢碰她,就是因为只要一碰她,不论哪个部位皆能叫她痛不欲生。就连说话也让她像拆掉筋骨一般疼痛。姜玉曾经不止一次地后悔当初的决定,然而什么事到了今天已经追悔莫及。梦里不断回忆往事,梦见过段郁锦,梦见过姬怀鹿,梦见过佫晗,也梦见过段慕华……重重叠叠的身影不断在梦中反复出现。他们皆说着什么,但都听不清楚。梦醒来,最憎恨的却是自己。还能说什么呢?姜蝉的今日难道不是自己一手造成?
    回忆往昔:当初若不是自己苟活下来,姜蝉也就不必得在屈辱中醒来,不必为了他的安全委曲求全手段用尽,也不会因为得宠受人陷害失去两个孩子。他一向知道姜蝉坚强却从不知一个女人可以坚强到明知道自己小产了却装得若无其事,仍在君王面前笑颜媚生。
    或许是天意,爱他的人都不得好死,他爱的人现在饱受煎熬,而自己却连一个拥抱也给不了她。明明得到了天下啊,为什么还是痛苦得像要死掉?
    就这么想着想着,天就亮了。
    三更,天气阴沉,淅沥的小雨开始下着。宫人们为他换上龙袍,朝臣们已经在殿前候着。他一步一步走上龙椅,却丝毫没有君临天下的感觉。有的只有被命运嘲弄的无助与虚妄。
    丞相走上前,他的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他已没有心思去听。大将军有走上前行礼说话,他同样置若罔闻。直到福如海急急忙忙跑上龙台,俯身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一跃而起,满朝的文武不知发生了什么,就只能目送他们的皇上不顾礼仪地跑向后宫。
    人潮中有人轻声议论:“怕是皇后要生了。”
    怕是皇后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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