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凤

姜玉跑到椒房殿里的时候浑身已经被雨水沾湿。福如海拿来衣衫给他替换却被他拍落在地上。
    “给朕让开！”他愤怒地对着看守着房门的两名侍卫大喊。
    天空一阵惊雷，不知是不是也为天子的愤怒所震惊。
    侍卫们面面相觑，还是不敢让。
    “回皇上，弈离大人吩咐了谁也不能进，尤其是皇上。”
    “弈离大人说怕皇上打扰了诊治，得不偿失。”
    说完这番话这两名侍卫便颤颤跪倒在地上只等着皇帝的发落。
    等了许久却只等到雨越下越大的声音。姜玉站在门口，雨水顺着他英俊而消瘦的面容落下。幻化出一股莫名的哀愁跌在地上，碎成万千颗更小的水珠。
    蝉儿，蝉儿……
    屋内弈离在众位太医的讶异目光下举着刀面向姜蝉。
    “你现在的身体想要自己生出孩子是不可能的，我只能剖开你的肚子将孩儿取出。这个办法虽然凶险，却是目前唯一能保住你和孩子的办法，你可愿意试？”弈离问她。
    姜蝉无力说话，更无法做出什么动作回应，唯有眨眨眼表示赞同。
    旁边的太医们皆指责：“你，你这是要杀人啊！”
    “那么各位大人有更好的意见？”他问。
    众人缄口不语。
    若有办法怎么能用这样凶险之法？
    见众人不说话，弈离便道：“那么还请大人们别傻站着，草民一人可动不了刀。”
    无故又是一阵惊雷。这个雷声响得姜玉心慌，正巧月真拿着一大盆血红的水走出房门。姜玉一把拉住她：“里面怎么样了？”
    月真怎么也挣扎不开，只好道：“奴婢还要送热水进去，请皇上放行。”
    姜玉眼前一暗便松开了手。等再反应过来，人已经跑了出去。
    屋中灯火通明，屋外却是一片沉寂的黑暗。
    天什么时候会亮？
    屋里的情况已经不能用提心吊胆来形容。剖腹取胎前所未有，连弈离自己也是首次在人身上尝试。但是姜蝉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可能凭借自己的力气将孩子生下来。弈离举着刀，看着姜蝉虚弱的脸，脑海里忽然浮现出第一次见到她时的场景：他正扮作一个醉汉邋遢地在一间酒肆讨巧要酒喝。一名美若天仙的女子出现。她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虽面色憔悴丝毫不损其出众气质，反为其添上一种病态美。最重要的是她对着自己微笑，买下了流光。那个时候只一眼他便被那名出众的女子迷惑了心智，他跟在后面大叫：“我叫弈离，对弈的弈，永不相离的离。”这个名字果真被她记住，却又像极了他们之间的缘分。
    对弈一场永远赢不了了棋，哪怕她现在快要死了陪在她身边的还是他。
    对弈的弈，永不相离的离。
    那把刀从他手上贴上姜蝉脆弱冰冷的肌肤，一道明晃晃的血痕从肚子上蜿蜒埋下伏笔。屋子里的烛火明明灭灭，灯影幢幢。
    姜玉在屋外等得简直要发了疯。空气中潮湿的浊气在一点点抽干他仅剩的理智。忽然，一声尖锐的啼哭响彻云霄，弈离抱着孩子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怀里的孩子一直不停地在啼哭，姜玉看着他忽然不敢从弈离手中接过。
    “蝉儿呢？”姜玉满怀的焦躁不安，本以为自己不敢问出口，却没想到下意识便问出了这句话。
    弈离垂下头：“草民该死。”
    像是天都要塌下来，姜玉险些站不住。
    “你说什么？”他问。
    弈离仍是垂着头：“娘娘薨了。”
    不可能，不可能！姜玉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天上降下一个惊雷，打得人魂不守舍。
    弈离抬起头，上方姜玉的脸惨白，若非不住颤抖的身体，简直像死去一般。还没等反应过来，姜玉的身子一倾斜便直直倒在了地上。
    椒房殿里涌起大波声浪，很快便淹没了孩子的哭声。
    月真守在房中，房间里只有她和姜蝉两个人。
    外面还是下着雨，天色终不明朗。安睡在床上的姜蝉褪去了所有血色，亦没有呼吸。月真坐在床沿，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
    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她轻轻地笑着，正要收回手，指尖却传来一阵颤动。躺在床上的姜蝉竟奇迹般地睁开眼睛。
    月真讶异得说不出话来。
    姜蝉看着她，嘴角扯开一个微笑。她刚刚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见纷繁往事，梦见牛鬼蛇神。她本以为自己会挨不过去，却偏偏能不纷繁中听到婴孩的啼哭。一股力量拼命地将她从地府往阳间拉扯。也不知费了多大的气力，她终于才睁开了眼睛。
    面前的月真像是受到了惊吓，讶异地看着自己。但很快脸上便换上了另一种表情。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呢？姜蝉忽然记不清是在哪里见过，但莫名就是觉得无比熟悉，仿佛这个表情贯穿了她整个生命。
    月真反应过来的第一个动作不是跑出去叫人，而是愈发凑近姜蝉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尽管她并不能动。
    “没想到你还能醒过来。”说话语气慵懒，也不指望她能回答，“不过没关系，这对我来说并不重要。”月真这么说着。
    姜蝉忽然想起来这个表情的出处：当年息氏陷害她投毒时是这个表情；沉鱼夫人设计诬陷她对殷良人行巫蛊之术时是这个表情；沈家陷害薛家沈雁眉来探望自己时也是这个表情……这个表情几乎伴随了她整个人生，如何能忘记？！
    你要做什么？
    姜蝉想问却连嘴都张不开。
    月真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这时的她压根和从前在姜蝉身边笨手笨脚的月真没有一点相似。
    “我要取代你。”怕她听不明白，月真特地凑到她耳边说。
    取代我？
    姜蝉惊讶地看着她，枯瘦的身体显得眼睛异常地大，尤其在她长大眼睛的时候，大得可怕。
    “你根本不爱皇上，你只会让他痛苦，让他难堪。由我取代你不是很好吗？”月真笑着，清秀的脸庞涌现出一股诡异的愤怒。
    她伸出手放在姜蝉的脖颈上。那里已经枯瘦得没有一点肉，触手皆是硌人的骨头。
    姜蝉惊讶得几乎要晕过去。难怪她会那么关心皇上，难怪她会因为别人受宠嫉妒，原来只是自己一直没有看出来！
    你要如何取代我？
    “我会取下你的皮，成为你。”她的手开始用力，用的只是很小很小的力。然而就是那样微不足道的力气却足以将姜蝉杀死。
    几乎在再用呼吸的力气发抖，却没有丝毫挣脱的可能。姜蝉的嘴张得越来越大，却呼吸不进去一口空气。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演得很好。”月真这么说着，嘴角的笑慢慢扩张到整张脸。
    直到姜蝉的抽动停止，月真才收回手。她走到放置刚刚弈离用过的那把刀的桌前将它拿起。烛火掩映下，刀的光泽明亮逼人。
    刀没入那具身体里恰到好处的半寸，鲜血像流不完一样沿着床单落在地上，渐渐的，渐渐的汇聚成一面血色的镜子。一个人持刀经过它，倒影出一张美若天仙的脸庞。
    你放心，我一定会将你演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