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忘世却相逢

37 第三十六章


手上的剑竟有些握不住,只在不停地颤抖。嘴巴张了张,许久,才听见自己低低的嗓音:“你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话毕,剑尖无力地垂了下来。
    肖潇恨恨地跺了跺脚:“可是,我却不能放了你。”她眼光越过我,直直看向后面。
    身后剑气呼啸的声响分外清晰,有黑影疾速在向我靠近,我知道自己该挥剑抵挡,可身子却似乎不受控制。
    我的身子在风中站得笔直,连头也没有回。
    凛冽剑气顷刻即在颈边,有人大力拉了我一把,我踉跄着向前一步,身后长剑刺了个空。
    在被拉着逃离现场之前,我将肖潇手上的信笺抢了过来,那是我的。
    幽暗灯光下,秦乘风浓眉紧蹙,看着我带血的衣裳:“如今夜深不好太惊动别人,你等着,我去拿些纱布伤药过来。”他方才带着我,是从窗户飞掠进来。
    一阵翻箱倒柜之后,他将纱布伤药放在我跟前,迟疑看了我一眼,方低低说道:“你自己可以处理吧?我、我先回避一下,你弄好了叫我。”说着,走到屏风后面。
    月白屏风上现出他颀长身影,他抱臂半低着头,静静地站着。
    不知过了多久,屏风后的身影稍微动了动:“你包扎好了吗,我——进去了?”
    半晌,见我没反应,这才缓缓从屏风后走出。
    看着桌上纹丝不动的纱布伤药,还有我依旧淌血的伤口,他的眉头蹙得更深。
    我一瞬不瞬盯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盯得眼睛有些疼痛,却仍是没有移开视线,他终于发现我脸上神色有异。
    他没再说什么,揭开袍子坐下,默默拿过纱布,一点点小心地帮我擦去臂上的血迹。
    他边擦边松了口气:“幸好,只是皮外伤。”
    手上的伤包扎完毕,他小心翼翼地观察我的神情,问道:“刚才那些都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杀你,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
    我转头看向他,却是答非所问:“你有没有见过祁国国君,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略微一怔,不知我为什么突然有此一问,想了想,低头道:“听说祁君是个难得一见的治国之才,行军打战也很有一套,如今各国都颇为忌惮的祁门骁卫便是他亲自训练出来的,据说当年这不过是支仅有三百人的队伍。我虽没亲眼见过他,对他的事迹却也时有耳闻。五年前,姜祁对峙,那时我还只是一名四品参将,我们虽吃了败仗,但也不得不承认,祁军那一仗,实在打得漂亮,据说那是祁世子京晔首次带兵打仗,那时的祁世子,也便是如今的祁君……”
    我蓦地抬头:“你说,祁君叫什么名字?”
    “京晔,前任祁君京麟的独子……”秦乘风脸上神色一变:“阿玖,你怎么了?”
    六师兄曾说过祁君名叫京晔,但我却不曾去想,景字去日便为京,华字添日便是晔。景华,不过是京晔同我玩的拆字游戏。他们本就是同一人,我早该想到的。
    脑海中霎时一片清明,思路似乎从未如此清晰,虽是猜想,但我知道这个猜想恐怕便是事实,尽管如此,还是不免心存侥幸:“那熙和公主呢,她的名字里面是不是有个珂字?”
    我希望秦乘风能摇摇头告诉我不是,但他却不解地看着我:“熙和公主和当今蓟君是亲兄妹,据说他们这一代,族谱上记载的是玉字辈,蓟君取名晏琛,熙和公主取名晏珂,都带有玉字旁。只是,熙和公主已经去世多年,你为什么突然提起她……”
    肖潇同我说的那些听似荒谬的事,我原还抱着些许侥幸,没想到一桩桩竟都是真的,景华确是祁国国君,珂姐姐也真有其人,便是去世的熙和公主!
    我的脑袋重又归于混乱,朦朦胧胧站起就想往外走,秦乘风在后面焦急叫着我的名字,我没有停下来,仍是跌跌撞撞走了出去。脑中滚烫得似乎要烧起来,我需要在这深夜的寒风中好好冷静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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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踏入蓟宫,我心里再没有什么和氏璧,只想在宫中找得熙和公主的一点蛛丝马迹。我想知道,肖潇口中景华深爱着的那人,真的和我长得如此相像?我不相信,世上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两张脸,除非亲眼证实。
    上次因有景华带路,并不觉得蓟宫中道路有多难认。此次自己一个人兜兜转转,才发觉蓟宫其实大得很,宫殿繁多兼且方向难辨。好不容易找到据说是熙和公主寝殿的院落,已近四更。
    院中灯火幽暗,悄无人声,不见半个人影。据说熙和公主去世后,蓟君担心会触景伤情,便派人将寝殿封了。殿中摆设也一应未动,仍是原来的模样,只是再无人走动。
    原本朱檐碧瓦的宫殿,如今都透着萧瑟,只是这份萧瑟落在眼中,竟有些熟悉。我迟疑推开紧闭的殿门,房中没有点灯,窗户四闭,却没有黑透,隐约有亮光从桌上传来,是一串夜明珠手镯,在黑暗中泛着淡淡的柔光。
    心念一动,这个房间,上次躲避护卫追捕的时候,我曾和景华进来过,只是那时不知,这便是熙和公主的寝殿。
    我四处打量,又站在那面白框水镜前。俯身细看,镜中的人像比之前见到的憔悴了许多,眼角眉梢都是疲惫之色。
    沿着墙壁挪动步伐,眼前又是一面镜子。心里笑着,这熙和公主莫不是有些自恋,才会在房里挂这么多面镜子,这点我可不像她。但很快我便笑不出来,因为我发现,眼前挂着的,确实是幅画像。
    淡淡笔墨描摹下,是我十七岁那年刚在隐叠谷中醒转过来的模样,连眼角的笑意和习惯的手势都分毫无差,她身上的浅蓝衣裙,也是我最喜爱的颜色。即便早已听说熙和公主和我长得相像,我还是结结实实被吓了一跳。若是在别处看到,我定会以为这画中言笑晏晏的女子便是自己。
    我们不仅长得像,连喜欢的风格也几乎一样。房中的布置均是我最喜欢的清雅淡蓝色调,简洁涂鸦的山水屏风、古朴厚实的紫檀几案、温润柔和的青玉花樽,连细节处都是按着我的心意布置,难怪我初见之时会有惺惺相惜之感。
    难道正因如此,景华才会喜欢我?
    指尖缓缓在画像上移动,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左边的题诗行云流水: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卿,坐也思卿。
    景华独特的笔迹,落款处是京晔,天禹二年元月十七。
    行也思卿,坐也思卿?掌心抚着那封贴身而藏的信笺,嘴角的笑容有些苦涩。
    他思念的,果然是去世的熙和公主?我与他而言,只是一个聊以慰藉的替身?
    他们的故事我听得一些,却只是一知半解。
    我只知道他们自幼订下婚约,本是令无数人艳羡的王室联姻,最终却因他的背叛惨淡收场,她服毒自杀于自家城楼前。
    我只知他对她的狠心辜负,却不知他心里始终放不下对她的思念,他是真心地喜欢着她。
    我只知他们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结下的婚姻,以为那和其他所有的政治联姻一样,只为有利于国家,无关感情。但他能亲手为她绘下如此栩栩如生的画像,连眼角眉梢的笑意都如此真实,真实得仿佛她此刻真的亭亭倚栏而立,正手执梅花对着我微笑。那该得是经过多少时光的相处,才能对她的一颦一笑均铭记于心,才能绘就这般传神的画像。
    还有末尾的那首题诗。
    我知道,景华很少会对旁人说出那样深情的话语。
    他深爱着她,最后却辜负了她,但她已然辞世,他纵使有再深的愧疚和悔恨,也无法弥补。直至遇到我,因我长得和她相像,他便把满腔的愧疚都弥补在我身上。他心中对她的愧疚越深,对我的好便越加无微不至。难怪当我试探着向他询问时,他那样信誓旦旦地表示,以后绝不会再让我伤心,更不会再让我流泪。只因他曾经令她伤心绝望,曾经令她流泪。
    那是他对熙和公主的承诺,而不是对我。
    我伤不伤心,流不流泪,他或许根本就不在乎,即便知道我会因此而丧命,恐怕他也不会有所动容。他关心的,也许只是这张长得与熙和公主有十分相像的面容不要伤心流泪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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