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忘世却相逢

38 第三十七章


双手不受控制地在房中四处翻找,紫檀几案的抽屉、雕花精致的匣子、嵌置在书架中的隔层……连立在屏风旁的青玉花樽都不放过。我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搜寻些什么,景华对熙和公主情深不悔的信物,还是我与熙和公主无论从长相到爱好都如出一辙的其他凭证?
    这些只会让我心上的痛楚再增加几分,但我的手就是停不下来。
    因为手上的动作甫一停下,便有铺天盖地的绝望伤痛席卷而来,这些绝望和伤痛不断滋长泛滥,来势越来越凶,越来越多,多得心里都快承受不住,要从眼里迸发出来。
    四年来,我第一次感到想要流泪的冲动,也第一次体会到想哭却不能哭,只能拼命忍住的痛苦。
    由情爱而生的伤痛,大概是这世上最伤人的。
    四年前我从忘世清濯中醒转,整个身子虚弱得没有一丝力气,精神疲乏得仿佛被掏空,心里一阵一阵的剧痛。师父告诉我,我劫后重生,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正是身子最难受的时候,叫我一定要忍住。我艰难地合了合眼皮,咬咬牙忍了过来。但和此刻心里的痛楚相比,那时的伤痛显得多么轻松。
    猝不及防,手上被匣子里横生出来的雕镂银簪划了道口子,细小锋利的银丝尖上,染上一点猩红。原本线头般的细微红痕,很快攒出水滴大小的血珠,比簪子上嵌着的红宝石还要圆润鲜艳。
    只是一点疼痛也感觉不到。
    拿袖子抹去手上渗出的血珠,我继续不停地翻找着。
    左边的青玉花樽里尽是些古董字画,并没有景华亲绘的画像,也没有他的任何题字。我扔下脚边凌乱的画轴,向右边青玉花樽奔去。一幅幅打开,又扔下……没有,都没有……所有画卷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花樽底部似乎还藏着什么东西。我拼命将手伸进去,却仍是够不着。试了几次,索性将花樽推倒,砸到地上,也不管瓷片破碎的声响会将宫中的护卫吸引过来。
    零落的碎片底部,果然有个四四方方的东西,用红绸裹着,包得分外严实。将红绸打开,是枚泛着光泽的青白玉石,方正的底座上盘踞着一条昂首蛟龙,底下是八个凸起的篆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我艰难地在脑海中搜寻,这大概便是记载大樊先祖宝藏之秘、引得各诸侯国都趋之若鹜的传国玉玺和氏璧。
    若是几天前,我肯定会为找着和氏璧而欣喜万分,只是如今,我却高兴不起来,我要这枚硬邦邦、冷冰冰的石头又有何用?
    我苦笑地凝视着手中手中透着沁凉的石头,上天是不是也为命运对我的捉弄而过意不去,是而才将这枚人人都求而不得的宝物来弥补。如果能将这枚玉玺换来景华的真心实意,只要景华亲口告诉我,他是真心地喜欢我,他对我的好与什么熙和公主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宁愿自己永远也找不到和氏璧。
    今晚沉闷得一丝风也无,门口的树影却在黑暗中无声晃动,几乎同个瞬间,山水屏风上划过一道颀长身影。
    我猛然惊醒,转过身来,没有大批浩浩荡荡的带刀护卫,身后立的只有一人。大概因为深夜散步的缘故,他穿的略显随意,平日朝堂上常不离身的冕冠也卸下。上次我从窗外偷看,虽也是深夜,他却仍穿得一丝不苟端坐着批改奏折。此刻他一身穿着虽然和此前见到的相差甚远,却也一眼便能认出,他便是蓟君晏琛。
    我下意识地朝他身后看了看,又往门外望了望,只是他独自一人前来,并没有护卫随身跟着,看来他果然是深夜无聊,临时起意才散步至此。
    房中经过我方才那番搜寻,已是一片狼藉。此情此景,即便用脚趾头想想,也该知道我是个刺客,何况我此刻还用黑巾严严实实将脸蒙上。可晏琛却只是静静和我对视着,既没亲自动手,也没将巡逻的护卫喊来。
    他眼中神色复杂,看着我的眼光中似乎满是疑惑。我的大半张脸都隐在黑巾后,难道仅凭这双眼睛,他也能认出我和熙和公主其实长着同一张脸。我伸手摸了摸裹脸的黑巾,心里有一瞬间的动摇,要不要试着赌一赌,赌这张同熙和公主有十成相像的面孔,以及他们的兄妹情深,他会不会轻易将我放了。
    停留在耳后的两根手指随即变得僵硬,景华之所以喜欢我,是因为这张面孔,如今我还要继续依靠它,来博取晏琛的怜悯?难道我这一生,永远都要活在熙和公主的阴影笼罩之下?
    绝对不能!即便今晚真的不幸被抓住,我也决不会凭借这张脸换得一丝同情。
    手指僵硬地垂了下来,转而用力握住携在腰间的佩剑。
    晏琛的眼光也随之转移到我手上,眼中神色蓦然冷淡下来,只冷冷地盯着我手中的和氏璧:“这是你从哪里找到的?”
    我将握着和氏璧的手紧了紧,答之以飕飕剑响,手中利剑顷刻出鞘,朝着晏琛的方向刺去。
    我原以为,身为高高在上的君王,平日里有那么多身手不凡的护卫贴身保护着,即便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功夫也不会好到哪里去,何况他们日日都是那么忙,忙着批阅奏折、面见大臣,也实在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习武。
    却不料,晏琛躲开我剑锋的身形竟是那般迅捷,只是一个俯身,我的剑锋便斜斜刺了个偏。
    提剑的瞬间,我恍惚想起,功夫已臻登峰造极之境的景华,他的身份也是一国之君。
    晏琛的功夫虽然在我之上,但却很快落于下风。
    一来他手无寸铁,而我手中持有长剑;二来我深知一旦相持不下,将宫中的护卫引来,到时要脱身更是难上加难,因此几乎是不管不顾地奋起攻击,相比之下,晏琛的防守显得有些漫不经心,他不是手捂腹部,蹙着眉头,似是在努力忍住疼痛。看样子,他应该有伤在身。
    有脚步声遥遥传来,渐靠渐近。
    我心下一惊,若是再不能将他摆脱,恐怕只能束手就擒。情急之下,将方才一直紧握于手中的和氏璧远远抛了出去,晏琛见状,果然探身向前。
    我握紧手中长剑,疾速向着和氏璧飞出的方向刺去。
    剑锋突然一滞,紧接着传来衣料划破的声响,以及剑锋穿透血肉的声音,顷刻有温热的液体飞溅在手背上。
    回过神来,匡宁郡主苍白的面容近在咫尺。
    我手中的利剑,有三分之一没入她胸口。而晏琛,则怔怔地站在她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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