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甃沉

第43章


你是刘师长的亲戚,我还是刘师长他亲大爷呢!”另几个只是哈哈大笑,静琬痛得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一手按在小腹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门扇。她明知如果拿出特别通行证来,只怕自己的行踪就会被人知道。可是眼下情势紧迫,只得挣扎着喘了一口气,取出那张短笺,拿发抖的手指递过去。
 
   那人并不识字,随手递给同伴:“老李,你念念。”那老李接在手里念道:“兹有刘府女眷一名,特批准通行,各关卡一律予以放行……”目光所及,已经扫见后面钤着朱红一枚小章,正是“沛林”二个篆字。那老李因为粗通文墨,原本曾在营部当差,军中凡是秘密的文书往来,慕容沣总在其后钤私印。所以他识得这印章,吓得一大跳,本能“啪”一声立正,举手行了个礼。
 
   静琬痛得满头大汗,只觉得一波波的天旋地转,靠在那里,微微喘着气,可是每一次呼吸,几乎都要牵出腹中的阵痛。那几个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了两眼,不晓得该如何收场。她几欲要哭出来:“给我滚。”那几个人如蒙大赦,逃也般退出去了。旅馆里的其它客人,都像瞧着怪物一样瞧着她,还是茶房胆子大,上来搀了她一把。她走回屋子里去,牙齿已经将嘴唇深深咬了一个印子,她的全身的重量几乎都要压在那茶房的手臂上,那茶房见她身体不住发抖,只怕出事,心里也十分害怕。她抽了一张钞票给那茶房,说:“这钱是房钱,劳驾你给我找一部洋车来,余下的你收着。”
 
   那茶房本来见她孤身一个弱女,又一直病着,十分可怜,接了钱在手里,答应着就去帮她叫车,车还没有叫来,那几个治安队忽然又去而复返。一见了她就厉声质问:“将通行证交出来。”她情知不好,腹中如刀剜一样,疼得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那老李已经一把夺了通行证,说:“这定然是假的无疑,刘师长的家眷,怎么会住在这种地方?我看你定然是混进城来的奸细。”静琬死死的用手按住小腹,那冷汗顺着鬓角一滴滴滑落,只觉得他说话的声音,一会儿远,一会儿近,连他们的脸也看不清楚了。
 
   那几个人已经如狼似虎一般欺上来,不由分说,将她推攘了出去。她虚弱已极,只得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到治安公所去,方踏进公所大门,再也支持不住,晕了过去。先前被她打了一掌的那人,骂骂咧咧踢了她一脚:“臭娘们真会装死!”这一脚正踢在她肋下,她轻轻哼了一声,痛醒过来。只听旁边有人说:“舒司令说了,先关起来再说。”然后脑后一阵剧痛,被人扯着头发拎了起来。另外一个人在她背心里用力一推,她跄踉着向前走去,那人将她攘进监房,咣铛一声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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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8章
  二十八、苦恨城头更漏永,无情岂解惜分飞?
 
   大帅府中因为办喜事,连各处树木都挂满了彩旗,妆点得十分漂亮。礼堂之后本来有一座戏台,因为地方不够大,所以干脆搭起临时的彩棚,然后牵了暖气管子进来,彩棚四周围了数百盆怒放的牡丹花,那棚之中暖气正起,春意融融,花香夹着衣香鬓影,在那戏台上的丝竹悠扬声里,名符其实的花团锦簇。
 
   慕容三小姐瞧见慕容沣的私人秘书王道义在外面一晃,于是向他招一抬手,王道义满脸堆笑,问:“三小姐有什么吩咐?”慕容三小姐说:“今天卢玉双也来了,你得给我一个面子,将她的戏往后压一压码。”王道义啊呀了一声,道:“三小姐只管叫她唱就是了,怎么还特意的这样说。”三小姐笑道:“你是戏提调嘛,我当然要跟你说一声,好叫你心里有数。”王道义笑道:“三小姐这样说,可真要折死我了。三小姐既然开了口,就将卢老板的戏排到倒数第二去,成不成?”只听戏台之上的梅妃,正唱到“展鸾笺不由得寸心如剪,想前时陪欢宴何等缠绵。论深情似不应藕丝轻断,难道说未秋风团扇先捐……”三小姐忍不住笑道:“这是哪个外行点的戏?”王道义陪笑道:“前头的戏,都是拣各人拿手。这纪老板最拿手的就是这《梅妃》,她要唱,我们也没有法子。”三小姐听他这样说,笑了一声,禁不住回头遥遥望了慕容沣一眼。
 
   慕容沣人虽然坐在那里,却连一句戏也没听进去,只是觉得心神不宁,勉强耐着性子坐了一会儿,起身就去换衣服。他一出来,舒东绪自然也跟着出来了。慕容沣换了衣服出来,并没有接着去听戏,而是径直往后走去。后面有一幢小楼,是他平常办公的地方,现在这里静悄悄的。他在小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摸了摸口袋,舒东绪连忙将烟盒子打开递给他一枝,又替他点上。
 
   他拿着那香烟,却一口都没有吸,沉默了好一会子,才问:“还没有任何消息来?”
 
   舒东绪摇了摇头,说:“没听说什么,说不定尹小姐早就出城走了。”慕容沣并没有再说话,坐了一会儿,又起身踱了两步。最后立住脚说:“我这会子心神不定的,总觉得要出事。你去告诉陆次云,这件事他务必要尽心尽力,绝不能有半点差池。”遥遥听见前面戏台上锵锵的锣鼓声,他心情烦躁,随手将烟拧熄了:“昨天闹了大半夜,今天又得唱到半夜去,真是烦人。”
 
   到了晚上十点钟以后,戏码一出更比一出精彩,等到最后的《大登殿》,魏霜河的薛平贵,卢玉双的代战公主,纪玉眉的王宝钏。三大名角聚于一台,魏霜河只亮了一个相,方未开腔,台下已经是轰然如雷,喝起门帘彩来。
 
   程允之本来在国外多年,平日连电影都是看外文的,坐了这么大半天功夫,只觉得枯燥无味。可是看台下满满的客人,都是津津有味的样子,便向程信之轻声用法文道:“他们家真是守旧的作风,但愿露易莎可以适应。”露易莎乃是程谨之的西文名字,他们说西语的时候,总是这样称呼。程信之亦用法文作答:“露易莎一定会尝试改变这种作风,她向来是有主见,并且不吝于冒险。”他们两个说的虽然是法语,仍旧将声音放到很低,所以周围的客人并没有留意。正在这个时候,一位侍卫走过来对程信之说:“程先生,外面有人找您。”程信之以为是自己的汽车夫,起身就去了。
 
   过不一会儿,他就去而复返,低声依旧用法文对程允之道:“大哥,我出去一趟。”程允之说:“戏已经要结束了,再坐一会儿我跟你一块儿走。”程信之道:“一个朋友出了点事,我得去看看。”程允之微觉诧异:“你在承州有什么朋友?”程信之微微一笑,说:“是朋友的朋友,所以大哥你不知道。”程允之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说:“已经快三点钟了,什么朋友值得你三更半夜的去奔走?”程信之道:“是露易莎的一个朋友,原来是赶来参加婚礼的,谁知突然得了急病,今天这样大喜的日子,不方便叫露易莎知道,我先替她去照看一下。”
 
   程允之听他这样说,只得由他去了。程信之走出来,他的汽车停在大帅府西面的街上,他上车之后,吩咐汽车夫:“去治安公所,快!”他素来脾气平和,汽车夫听他语气虽然从容镇定,可是竟然破天荒地的说了个“快”字,不由觉得定是十万火急的大事,将油门一踩,加快了车速,直向治安公所驶去。只一会儿功夫,就将他送到了公所大门前。
 
   程信之见公所门前亦有背枪的岗哨,另外有个穿制服的精瘦汉子,却在那墙下黑影里等着,一见到他下车,连忙迎上来,问:“是程四爷吗?”程信之很少被人这样称呼,只点了点头,那人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见他气度过人,一见便知是位华贵公子。终于松了口气,低声道:“四爷——条子是我托人捎去的,四爷想必已经看了,麻烦四爷将条子还给我。”程信之就将那三指来宽的纸条还给了他。他接过去之后,三下两下就扯得粉碎,笑容可掬的说:“咱是粗人,丑话说在前头,虽然那位小姐给了我不少钱,可这事儿泄出去,那我是要掉饭碗的。反正我也不认识您,您就当这是趟买卖。”程信之点了点头,那人道:“四爷请随我来。”
 
   那公所之内的走廊,又窄又长,一股潮气霉气,扑鼻而来。两旁的监室里,黑洞洞的,只隐约看见关满了人。不时听到呻吟之声,走廊尽头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紧接着就听到有人骂骂咧咧。程信之只觉得毛骨悚然,脸上却不动声色:“你们这种买卖真不错,不愁没生意上门。”那人一笑,说道:“四爷真会说笑话,今天抓进来十几人,个个都没有沾他们半分油水。我瞧着那位小姐可怜,才问了她一声。她病得哼哼叽叽的,半天才说可以找您程四爷。我派人去饭店里也没寻见您的人,最后才打听到您去吃酒席了。得,我好人做到底,帮她这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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