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篮一一开启,她动作娴熟地在书房的茶桌上摆放各色碗碟,俱是精致菜书,色香味十足诱人。
摆放完毕,丫鬟躬身退出。
廿一注意到桌上只放了一副碗筷。难道刚才父亲并没有用饭么?是啊,父亲事务繁忙,想必为了节约时间就在书房内吃饭更快捷一些。
宁重楼在桌旁坐下,招呼道:“廿一,你过来。”
廿一膝行至桌边,茫然无措。以前在王府,王爷和大公子都嫌他肮脏,顶多让他举着笨重桌子或食盒,或者干脆在他身上铺了毡垫当成座椅,从不曾让他碰触那些精致餐具。现在看情形,难道是父亲希望他能服侍他用餐么?
父亲并不嫌他肮脏?廿一的嘴角微微翘起,眉眼中掩不住喜形于色,虽然不懂得该如何布菜,不晓得父亲喜欢吃什么,不过父亲终于给了他机会,让他可以亲近。
宁重楼并没有要求廿一必须起身与他对面而坐,秦瑶曾经提醒他,过分关照反而会让廿一不安惶恐,尤其吃饭这种时候,还是由他喜好,不可以强求。所以他刚刚并未与妻儿用餐,推说在书房处理重要事务,让人将精心准备的全素席送过来。并且为了掩人耳目,只要一副碗筷。反正是父子,他不介意与廿一用一套餐具。
现在他也只是亲自盛了一碗白粥,交到廿一手里。
廿一身材高大,跪在桌边,不用刻意将手里的碗举高。他捧着盛满粥的碗,看着父亲继续往碗里添菜,他认真记下那些菜的样子和味道。这是父亲喜欢的口味和菜书吧?父亲真有耐心,愿意一点点教他。
接下来,父亲将筷子塞入廿一手中,问道:“你会用筷子吃饭吧?”
廿一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莫非这满满一碗精美可口的饭菜,是父亲亲自为他盛的?他的手开始颤抖,眼睛也有些模糊,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温软的白粥,清淡鲜亮的素菜,是因为顾念他的胃疾么?
廿一继而又想到刚才,父亲在门口突然放轻了步伐,或许也是怕吵醒他?
一点一滴细致入微,都是父亲的关爱啊。
“廿一,怎么了?是饭菜不合口味么?”父亲的脸上现出忧虑之色,小心道,“还是以前很少用碗筷……我教你。”
廿一以前的确很少用碗筷吃饭,不过大小姐大公子还有李先生都偷偷教过他。他急忙握好筷子,一只手端住饭碗,将饭菜送入口中。
不冷不热,无比美味,远远超出了他过去对食物的所有幻想,而且是父亲盛给他亲自陪着他吃。
一碗饭吃完,父亲又盛了一碗。
到第三碗的时候,父亲因怕他胃疾经不起暴饮暴食,不再继续,就着他用过的碗,自己盛了粥,夹了有些凉的菜,才开始用餐。
廿一暗自懊恼,刚才居然霸着唯一的碗筷吃了那么久,父亲还没有用饭呢。他赶紧垂头跪好。
不待廿一请罪,宁重楼就慈祥道:“没事的,看你爱吃这些东西,我也很高兴。一会儿我带你去一个僻静院子,二小姐不在的这些天,你先住那里,我不会让王府的人去打扰。你也可以继续休养。”
廿一如在云端,飘呀飘,与父亲一起吃了午饭,又随着父亲去到一处僻静的院子。
这处院子院墙很高,院内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枫树。
廿一想起在王府先王妃过去住的冬雪园,园内也种了枫树。一到秋天,绿叶都染成金黄的颜色,煞是好看。
现在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嫩绿的叶在枝杈上舒展新姿,阳光顺着叶间缝隙洒在庭院之中,投下梦幻斑驳。
这院子可能是久不曾有人居住,除了通向正房的石子铺成的小路,满院子里草儿自由生长,野花争奇斗艳。
宁重楼在小径上驻足,指着正房对身后毕恭毕敬跟从的廿一说道:“我若不喊你去书房,你就留在这院子里休息。我特意吩咐过,旁人不得私自进入。你看看还缺什么,我马上让人送过来。”
廿一环顾四周,发现院内就有水井,井边放着汲水的木桶和存水的瓦罐,野草丛中夹杂着口味还算不错的野菜,正房的檐子很宽,睡在墙根下应该能遮风避雨,甚至角落里还丢着一卷看起来能用的旧席子。若说还缺什么,那就是刑房里他穿过的衣物盖过的毯子。
不过天气渐渐暖和了,那些厚衣物和毯子都用不到了暂时存在刑房里也不错。现在他晚上即使是赤了上身在院子里席地而睡也不会觉得冷,何况还有那卷席子铺垫。
“什么都不缺。”廿一回答的很干脆,又小心翼翼问道,“家主大人,墙角的席子可以留下么?”
宁重楼本来还想带着廿一进房内看看,虽然院子没来得及打理,不过房内都已经清扫干净,换了新的被褥,柜子里留了干净的换洗衣物和疗伤用书,桌上放着点心盒子,还有一些新鲜水果,另外书架上也摆满了各种书籍。
可是宁重楼又想起秦瑶的叮嘱,害怕他在的时候,无形中增加了廿一的紧张感,再者也的确是有许多事务尚需他去处理,于是他不再耽搁,廿一的要求他立刻应了也没细想,就匆匆离去。
100迟来的关爱
作者有话要说:
很抱歉,因为连续加班,不能保证日更。下次更新在端午节,提前祝大家节日快乐。
廿一的心其实已经敞开了一道缝,所以才能感受到父亲的关怀,他信了才想努力为那些对他好的人多做一些事情。可惜老宁那边还不了解廿一的心态,于是父子纠结会持续的。
瑶瑶和廿一马上又要在一起了,别急。廿一从院中的井里打了水,将旧席子清洗干净,趁着天气好晾晒起来。他仔细数了数院子里可以吃的野菜,估计着至少能顶三五日,于是他更加踏实。
父亲虽然说会时常来看他,不过有了上次在马舍空等一日的经历,廿一从一开始就没有将父亲的话当真。
于是随后几日里,父亲真的没有来过,似乎将他完全遗忘,廿一亦不会太难过。毕竟这院子里有吃有喝的,又没有人来催着他做活。
七伤散在第二天提前发作了,偏偏天公不作美,阴沉沉时不时洒下雨滴。廿一缩在屋檐下,一开始还能强忍着维持清醒控制着不出声,到后来疼得只能咬住头发,实在忍不住就滚到院子里,淋着冷雨蹭着那棵枫树粗壮的树干,仿佛那样做就可以分散痛楚。
廿一很庆幸昨天晚上是脱去了上衣,赤着上身睡觉,如今他就不必担心新领的衣裳被雨水泥水污浊。
根据以往忍痛的经验,疼到无法昏睡的时候就尽量去想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或者开心的事情,分散精力。于是迷迷糊糊之中,廿一想起了昨日进房内去看到的情形。
廿一昨日闲极无聊大着胆子推开房门,发现院内唯一的屋子里非常干净,并不需要清扫整理。
房间不大,不过一应家什俱全。靠墙摆着床榻,虽然是简单木板床青布幔帐,不过上面铺着干净柔软的被褥。另一侧靠墙是摆满书册的书架和存衣物的柜子。临窗的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一大盘新鲜水果和一大盒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糕点。
廿一记得当时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猜测怀疑这房间是父亲特意为他准备的。父亲的意思是希望他能住在房内而非睡在院子里么?
但是他仔细思量,房内书架上的书册,衣柜里的崭新衣物,桌上的笔墨纸砚和那些上等吃食……这些东西显然不是一个奴隶有资格能使用的物书。何况父亲并没有明确提,允许他能住在房内。一切都是他不切实际的幻想吧?
然而凄风冷雨中,身体疼的不行的时刻,廿一又禁不住继续幻想。如果他偷偷睡在房内的地板上,就在角落里门边,不去碰房内任何物书,等到雨停了立刻出来,会否也不会惹人注意,不会让父亲厌烦?
这个念头在心中浮动了一阵子,廿一终究还是放弃了。万一父亲或者别的什么人突然来到院子里,也许不会直接将他从房内赶出来,但也会嫌弃他不懂规矩吧?反正过去露宿在外伤痛交加的日子也很常有,甚至是无法休息依然要劳作。现在能躺着什么都不干,已经是难得的好处,他应该知足才对。
这一次毒发持续了将近一整天,随后一晚上廿一都是虚弱无力,发着高烧陷入昏迷。
到了第三日,天空放晴,日头升得老高的时候,廿一才恢复知觉。
廿一完全是出于本能在清醒后迅速翻身跪起,四下打量,只见院内石板路上斑驳泥泞,杂草野花因他昨日痛的翻滚压倒了一片,泥水也留在了枫树的树干上。从院门那边望过来,比之前显得凌乱许多。
廿一急忙开始整理。没有工具没关系,小时候在王府翻土都是用手,拔草打理庭院这些事情,一双手足矣。
两三个时辰之后,野草丛生的荒凉院子就变了模样。石板路擦得干净透亮,花草树木经过廿一徒手修剪,规整了格局的同时不失生机盎然的雅趣。
在这个过程中,没有皮鞭殴打,没有谩骂催促,廿一身心愉快,还可以歇息片刻吃口野菜,真是难得惬意的一日。
等得夕阳西下,廿一的工作终于完成。他勉强支撑着打了水从头上浇下,将自己周身仔细清洗,干干净净躺在席子上。美中不足是席子昨日淋了雨,略有潮气,不过总胜过直接席地而睡。
父亲会否来看他呢?
二小姐何时才会回来呢?
期盼怎么也压抑不住,寂寞无聊闲的发慌的时候一点一滴从心底渗出来,弥漫在廿一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宁重楼因着生意上的事白日里周旋,晚上还有外出应酬,连续几日竟没有抽出时间去看望廿一。但他记得自己答应过去看他的,再不去的话房内存的食物恐怕是要吃光了,不能让廿一再挨饿。
于是这日晚间,他借口身体疲惫提前离席,匆匆回转家中,从厨房拿了一盒吃食,直接奔向廿一所在那处偏僻院子。
推开院子门,宁重楼几乎怀疑自己走错了,与他离开那日相比,杂乱荒凉的院子显然是经过了精心整理,昨日那场风雨也不见了痕迹。
没有宁重楼的吩咐,无人敢靠近这院子,那么是廿一独自整理的了?他不记得院子里放了任何工具,大片的杂草凌乱的枝杈,是廿一用手清除的么?
不过宁重楼来不及细细思量,因为他马上就看到廿一赤着上身躺在屋檐下,睡在一张破烂席子上,蜷缩着身体。他的心一揪,痛楚从胸口弥漫开来。
廿一其实听见了父亲来到,若是以前他定然会提前爬起来,跪好了等待。可今日入夜后他又开始发烧,虚弱无力,硬撑着爬起来虽然也不是不可以,但他突然大胆地想要知道如果他就这般怠慢了赖着不起了,父亲会是怎样的反应。
父亲会嫌他不懂礼数么?会骂打骂他么?
亦或是根本不在乎,因父亲心中从不曾真正接纳他这种卑微的奴隶儿子,对他的照顾也仅仅是存了一分半分可怜而已吧?
“廿一,你怎么睡在这里?夜风很凉。”
父亲的声音里有不满不过更多的是关切和焦虑,廿一能够察觉,心也一下子暖了起来。他挣扎着努力爬起,跪好,激动而紧张的忘了行礼,只抬头望着父亲。父亲应该看出院子整理过了吧?父亲会喜欢这样的庭院么?父亲会觉得他还有些用处么?
然而父亲没有对院子做出评论,只是忧伤疑惑地望着他问道:“廿一,你进过房内么?”
廿一从父亲的神态语气里猛然醒悟,父亲难道真的是希望他可以进入房内休息的么?难道那床铺衣物还有满桌的食物都是给他的么?
“下奴曾进房内,觉得无需打扫。”廿一不知道自己为何就答出了这样的话,明知道父亲可能是关心他,他还用这样生疏的语气回答,简直是给脸不要脸。
父亲轻轻叹息,眼中果然是失望之色。
廿一慌忙垂头,不敢再与父亲复杂的眼神对视。在父亲的眼中,他是个不识抬举的奴才么?可父亲之前走的时候并没有吩咐,他又怎敢私自住在房内?
廿一清清楚楚记得小时候在秦三才的棍棒皮鞭之下,是如何学会在主子的院落里爬行,不去碰那些奴隶不配碰触的物书,除了刑房他也没有在任何像样的房舍内留宿。只是最近二小姐特别的照顾,他才享受了睡在房内地板上的待遇。
父亲不明白也不想了解吧?
廿一应该能明白,他的意思是希望他能睡在房内么,能相信那些物书都是他特意准备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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