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眼坏男孩

第7章


我把烹煮圣诞晚餐当作化学课的实验计划,研究食谱、做图表、设定定时器、秤好材料,仔细将肉和蔬菜切成适当的大小。我知道这番努力的成果只是过得去,但尼克说这是他吃过最棒的火鸡、最佳马铃薯泥,和最好的胡桃派。
  「这一定是因为你看到我戴烤箱手套的关系,」我说。
  尼克模仿卡通里的臭鼬,沿着我的手臂撒下啧啧有声的亲吻。「妳是厨房女神。」
  达林顿旅馆在假期时生意兴隆,我不得不加班,而尼克的工作要到新年过后才会开始忙碌。我们的时间表合不拢,一直开车来来回回,让他觉得气馁又浪费时间。事情永远做不完……公寓老是一团乱,冰箱内的东西很少补齐,总有好几堆脏衣服要洗。
  「我们花不起把衬衫全部送洗的钱,」尼克在圣诞节的隔天说道。「妳必须学会如何烫衣服。」
  「我?」我生平一件衬衫也没烫过。把衬衫烫平简直跟黑洞和黑暗物质一样,是宇宙间神秘难解的课题。「你怎么不自己烫呢?」
  「我需要妳帮忙。请妳帮我弄一下衬衫会太过分吗?」
  「不,当然不会。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做,担心我做不好。」
  「我做给妳看,妳可以学。」尼克微笑着拍拍我的背。「妳只需要唤醒妳心中的马莎.史都华。」(译注:美国电视节目著名的家事女神。)
  我告诉他我一向把心中的马莎.史都华锁在地下室,但为了他,我愿意将她松绑。
  尼克很有耐心地把过程一步步教我,让我看他究竟喜欢衬衫怎样上浆和烫平。他格外要求细节。起初还算好玩,就像补墙壁缝隙一开始也很好玩……直到要面对一整间浴室的瓷砖,或一整篮的衬衫。无论我有多努力,似乎都无法将衬衫烫到尼克满意的地步。
  我烫衣服的技巧变成他每天视察的重点。尼克会走到衣柜前翻看一排烫过的衣物,挑出我做错的地方。「烫边缘时需要慢一点,才能压乎所有的小绉褶。」或是「腋下的交缝要重新烫过。」「桨不要上那么多。」「背部不够平整。」
  我气恼又沮丧,终于开始用我自己的钱——我们每周各有同样金额的钱可以花用——把尼克的衬衫送给专业的人来清洗熨烫。我觉得这个解决之道还不错,但尼克发现衣柜里的衬衫都用塑料套包好时,他很不满。
  「我以为我们说好了,」他简短地说,「妳要学会烫衣服。」
  「我是用自己的钱。」我朝他露出安抚的笑容。「我是烫衣白痴,或许我需要多吃综合维他命。」
  他拒绝报以微笑。「妳不够努力。」
  我觉得为衬衫这种琐事争吵,太让人难以置信了。应该跟衬衫无关吧,或许他觉得我对这段关系的付出不够多。也许我需要付出更多爱情,给予更多支持。他正面临压力,节日的压力、工作的压力、新婚成家的压力。
  「我会更努力,」我说。「但,亲爱的……你心里是不是有什么困扰?除了烫衣服之外,有什么要一起商量的吗?你知道我会为你做任何事。」
  尼克冷冷地瞪我一眼。「我只需要妳把他妈的一件事做好,都不可能。」
  我气了大约十分钟,然后心里充满恐惧。我把婚姻搞砸了,而婚姻明明是我最想做好的第一要务啊。
  于是,我拨电话给托德,他很能体谅,说每个人都跟伴侣有过愚蠢的争执。我们都认为这只是正常关系中的一部分。我不敢跟家里的任何人说,因为我宁死也不要让爸爸怀疑我的婚姻不顺利。
  我惨兮兮地向尼克道歉。
  「不,是我不对,」他用双臂圈住我,温暖而坚定地拥抱我。他的原谅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感觉泪水冲上眼眶。「我要求太多了,」他继续说道。「妳就是这样长大的,从没想过要帮别人的忙。但在现实世界里,男人就靠这些小动作、小事情来了解妳对他的爱。如果妳愿意多做努力,我会很感激。」吃过晚餐后,他按摩我的双脚,要我别再道歉。
  隔天,我看到洗衣柜里有罐新的上浆喷雾。烫衣板已经架好在那里等我,好让我在尼克弄晚餐的时候,可以练习。
   
   
   
  有天晚上,我们和另外两对夫妻一起出去,男方都是在尼克上班的建筑事务所的同事。我对能有一点社交活动,感到非常兴奋。虽然尼克在达拉斯长大,但他没什么老朋友可介绍我认识,这让我很意外。他告诉我他们都搬走了,或不值得费神来往。我迫不及待想在达拉斯交朋友,也想给这两对夫妻留下好印象。
  我用午休时间到旅馆的沙龙,请设计师帮我将长发修掉几吋。她剪完,满地都是沉重的黑色波浪鬈发,我的头发修成中等长度,滑顺有型。「妳的头发不该超过这个长度,」设计师告诉我。「以妳这么娇小的个子,之前的长度太厚重了,会使妳的五官不够突显。」
  我没跟尼克提起剪头发的事。他喜欢我留长发,我知道他一定会说服我不要剪。况且,我想他一看到新发型有多好看,更别提保养起来容易得多,他的想法就会改变。
  尼克一来接我,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看来妳今天很忙啊。」他紧紧抓住方向盘。
  「你喜欢吗?感觉很棒。」我学发型模特儿左右甩甩头发。「也该是修剪一下、维持发质健康的时候了。」
  「那才不是修一下,妳的头发几乎都剪掉了。」每个字都透出强烈的不赞同和失望。
  「我不想再留大学时代的发型,我觉得现在这样比较时髦。」
  「妳留长发看起来很特别,现在显得很平凡。」
  我觉得像是有人给我的血管打入一针焦虑剂。「我很遗憾你不喜欢,但留长发太麻烦。而且这是我的头发。」
  「可是我得每天看着妳。」
  我的肌肤似乎开始萎缩,缩到把我的身体压成一个扁平的信封。「设计师说头发太长无法突显我的五官。」
  「很高兴妳和她都认为全世界需要多看看妳那张该死的脸。」他咕哝。
  我忍受了约十五分钟沈闷窒人的静默,尼克则在六点钟的车阵里费力穿梭。我们要直接去餐厅跟他的朋友碰面。
  「对了,」尼克猛然说道,「先跟妳知会一下,我告诉他们妳叫玛莉。」
  我一头雾水地看着他的侧面。玛莉是我中间的名字,除非我惹出大麻烦,不然几乎没有人这样叫我。听到全名,总会让我觉得事情出了大错。
  「你为何不告诉他们我的第一个名字?」我好不容易问出口。
  尼克没有看我。「因为那个名字听起来像乡巴佬。」
  「我喜欢我惯用的名字。我不想做玛莉,我想要——」
  「天老爷,我就不能有个名字正常一点的普通老婆吗?」他的脸色转红,呼吸粗重,敌意在空气中凝结。(译注:Haven意译为避风港,比较嬉皮化一点。)
  整个状况感觉太不真实了。我所嫁的男人不喜欢我的名字!他以前一句话也没说过。这不是尼克,我告诉自己。真正的尼克是我嫁的那个男人。我偷瞄他一眼,他看起来像个普通且气愤的丈夫。他要求正常,而我完全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我努力稳住自己的呼吸。快到餐厅了,进餐厅时可不能一副刚吵过架的模样。我觉得脸上像笼罩了一层玻璃。「好吧,」我说。「那我们今晚就是尼克与玛莉。」
  「好。」他似乎放松了些。
   
   
   
  那一晚的气氛很融洽,之后,尼克几乎不再叫我海芬,就连我们独处时也一样。他说我应该早些习惯玛莉这个名字,以免在外出作客时搞混。我告诉自己换个名字可能也不坏。我可以摆脱昔日的包袱,变成自己想做的那个人,一个更好的人。何况,我急于讨好尼克。
  我是玛莉,我告诉自己。玛莉已婚,住在达拉斯,在达林顿旅馆上班,懂得如何把衬衫烫平。玛莉有个爱她的丈夫。
   
   
   
  我们的婚姻变成了一具我终于学会如何操作、但永远不明白其内部运转的机器。我知道做哪些事情可以保持机器平顺运转,晓得所有大大小小、能使尼克保持心情稳定的要求,而奖赏就是爱情。但若有事情惹恼尼克,他会变得乖戾暴躁,可能要花个几天才能哄得他回到好心情。他变化无常的心情,是控制我们家的温度调节器。
  接近结婚周年时,我发现尼克心情不好的日子,也就是我该体谅、弥补每件让他不顺遂琐事的日子,已经远超过他心情好的天数。我不知该如何挽救这个现象,但我暗忖是我不对。我知道其它人的婚姻不一样,他们不会时常担忧该如何满足丈夫的需要,不必总是感觉如履薄冰。我父母的婚姻当然不是这个样子。真要说起来,崔家是绕着我母亲的需要和希望在运转,而父亲只是偶尔出现来取悦她的人。
  尼克对我家人的怒气有增无减,他责怪我父亲没给我们买房子的钱。他催促我去跟父亲和哥哥联络,跟他们要东西,而我的拒绝令他非常生气。
  「不会有用的,」我告诉他,虽然那不是实话。姑且不论父亲,只要我开口,哥哥们什么都愿意给我。尤其是盖奇。难得几次讲电话,他都会问有什么可以帮上我和尼克的地方,我说没有,绝对没有,一切都很好。我好怕让盖奇知道任何真相。只要他抓到一丝一毫的线索,事情就可能整个揭穿。
  「等我们有了小孩,妳爸爸就必须开始帮我们了,」尼克告诉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