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说京官有钱有肉?

第74章


  孟景春闻言赶紧穿鞋,徐正达却瞥瞥她:“你不用去了。”
  “诶?”这……
  同僚陆陆续续起身往后头去,只留了孟景春一人在堂中待着。有风灌进来,孟景春不由打了个喷嚏。
  她甫抬头,便见沈英拎了个大布包走进来,还顺带将门给关上了。竟这么明目张胆地给她送饭,真是……
  孟景春连忙要起身,但她连鞋子都未穿,便只呆呆坐着。沈英将她案上一摞案卷挪至一边,自包里取出食盒,放下后只淡声道:“趁热吃。”
  他拖了张椅子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吃,孟景春担心同僚们突然回来,打开食盒便埋头拼命吃,沈英瞥她一眼:“别急,半个时辰内没人会来。”
  他还同严学中打好招呼了?这何必啊……
  孟景春一顿饭吃得很是忐忑,迅速扒拉完,盖上食盒便道:“相爷快走罢,有事晚上回去说。”
  沈英却仍坐着:“牛管事说今日你早上撑了把伞就出了门,衣服可淋湿了?”
  孟景春忙摇头。
  沈英盯着她:“鞋子呢?”
  孟景春眼珠子转转,说:“还好,有点潮。”
  她那桌案前面挡着,故而瞧不见她的脚,沈英起了身,已是走到她背后,见她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都不知说她什么好。
  他又走到前面,从布包里取出一双干净袜袋及一双新鞋,递了过去:“别因不好意思就自己一个人跑了,傍晚同严学中一道走,这天气淋雨着凉容易生病。”他又顿了一顿:“政事堂有些事,我马上得过去一趟,恐怕今晚不能及时回去,早点睡知道么?”
  孟景春接过来不言声,只点了点头。
  沈英伸手过去轻揉了揉她左耳朵,又移上去摸摸她的头:“案卷写不完便算了,别太拼命,我这就走了。”
  孟景春袜袋鞋子还未穿好,来不及站起来送他,沈英便已是拿了空食盒出了门。
  门被重新关上,孟景春心中微酸。以前觉着无所谓,现下却越发看不得他辛苦,可什么都帮不上。
  她吸了吸鼻子重新写案卷,不知不觉便忙到傍晚。严学中过来喊她一道走,她上了马车便也不与他说话,过了许久,严学中才道:“听闻你先前认过一个舅舅?”
  舅舅?宗亭么!
  孟景春尴尬回:“算是罢。”
  “那位宗大人似乎回京了。礼部尚书致仕,宗大人替了这个缺。”
  “何时的事?”
  严学中偏头看她一眼:“回来有一阵子了,接任却是昨日的事。你未去见过这舅舅么?”
  孟景春与宗亭到底只有几面之缘,谈不上熟悉,当时宗亭一厢情愿想做舅舅,自己也没当真表过态。
  孟景春道:“姐夫如何忽然提起这个?”
  “随意问问。”
  孟景春心道,依照严学中的性子,怎可能只随意问问,宗亭接任礼部尚书,再一次回京必然是有理由的。如今朝中新旧更迭,老臣纷纷致仕退隐,放眼望去尽是新臣的天地。
  她忽想起早晨时沈英同她提到的礼部秘密赶制女朝服之事,若宗亭接任礼部尚书,那势必也知道这件事。朝中莫非真要有什么大变动不成?
  ——*——*——*——*——
  孟景春这预料并没有错,不过是短短三日后,陈韫致仕,从此左相之位空缺。就在朝中众人皆以为沈英会往上再爬一爬之时,一道任命诏书却随之公之于众——
  拜楚地重臣董肖佚为当朝左相。
  那些不知董肖佚已进了京的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任命简直觉得不可理喻。何况宣读这任命诏书时,董肖佚那厮竟是不在场的,这世道真是荒谬极了。
  这任命被一群老匹夫喷各种不懂规矩不循礼制,但又只能私底下嘀咕,实在没人敢站出来当面反对。先前新皇对太子余党的打击手段实在太过狠戾,吓得一群老臣不知收敛了多少。
  第二日按说董肖佚总该出现在朝堂上了罢?结果其余朝臣均到齐了,却也不见新丞相的影子。沈英同排的位置竟是空空荡荡,新皇的脸色瞧不出任何不满意。
  例行参劾结束后,似乎没什么事了,群臣便等着下朝。
  殿上赵公公见状叹口气,正要宣退朝之时,却见殿门重新打开,董肖佚不急不忙神情极为淡定地进了殿。
  她一路走到御座前,在沈英旁跪下行礼:“臣董肖佚参见陛下。”
  殿中一阵骚动唏嘘声,甚有人都快惊得掉了眼珠子。众朝臣惊讶的并非是董肖佚这般目中无人行事不循礼制,而是她今日所着,竟是一件众人见也未见过的女朝服。寻常朝服多宽松,然这件却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了腰身,加之董肖佚并未束胸,身姿又格外挺拔,她女子身份更是一目了然。
  新皇语声平静道:“爱卿平身。”
  董肖佚不急不忙起了身,自袖袋中摸出一本折子来:“臣有本要奏。”
  赵公公立即下去将折子接了过来,递呈给新皇。
  新皇刚打开折子,董肖佚便道:“陛下在楚地推行女学已久,如今楚地女子可出门行商亦可坐镇家中教习小儿,谈吐见识比起十多年前更是开化许多。可见妇人始学,则民风开化,楚地积弱多年,如今百姓富庶安定,亦少不了推行女学的功劳。臣奏请拟定京城女子学堂章程,暂将女学纳入太学学制,由京师始,再依次推及地方。”
  她话音刚落,底下嘀嘀咕咕声更甚。董肖佚是女子身!她竟是女子身!一介女子身入朝为官多年,瞒天过海,且现下竟还明目张胆地着女冠服上朝,奏请举国推行女学?!简直是大逆不道!
  此时枢府一老臣已是不能再忍,出列跪道:“陛下,董肖佚乃女子之身,如何能为一国之相?!如此欺上瞒下,陛下不可不治其罪!”
  殿上陡静。
  新皇缓缓开口:“治她何罪?”
  那老臣竟愣怔片刻,伏地道:“欺君之罪……”
  “欺君?”新皇眼中原先一直敛着的锋芒竟不再掩着,语声仍是平静非常,却让底下众臣大气不敢喘:“朕与董爱卿是少年同窗,自然知其女子身份。董肖佚入朝为官是朕的主意,朕惜才爱才,如今你却要朕治其欺君,这又是什么道理?”
  群臣皆倒吸一口冷气,董肖佚却面不改色,站于御座之下,身姿依然挺拔。
  沈英往前一步道:“臣,附议董相。”
  
☆、【七四】求子心切?
  沈英这一附议,紧接着殿中又有御史大夫出列附议,六部中亦陆陆续续有人站出来表附议。这其中一半是明白人,另一半不过是见风使舵,但将势头弄足,诸事便也好商量。
  新皇道:“宗爱卿。”
  宗亭出列道:“臣在。”
  新皇合上手里那本折子,语声淡淡:“依照董大人的意思,拟定女子学堂章程,纳入京师太学学制,尽快推行罢。”
  宗亭奉命应下,一脸淡然。
  新皇竟这般匆促地拍了板,一干朝臣皆是瞠目结舌。此时已有人高呼陛下圣明,附和声不绝于耳,新皇却已起了身:“无事散了罢。”
  赵公公这才宣道:“散朝……”
  群臣恭送新皇离开后,却都面面相觑,又瞅瞅御座下跪着的董肖佚,纷纷往外走,到了殿外,这才敢嘀嘀咕咕议论起来。新皇强势,比不得先帝天性优柔思前顾后,看来往后日子不会太好过。
  董肖佚与沈英一道出了殿门,沈英却道:“怎会这般早就提了此事?实在是——略突然。”
  董肖佚眯眼看了看头顶日光,脖子略是酸痛,她只淡笑笑:“可方才你那样子,好似事先就知道一般。”
  沈英略自嘲:“不这样又能如何?难道让你一个人冷场。”他轻叹口气:“到底没料到,会这样仓促,觉着有些快了。”
  “快些不好么?”董肖佚瞥他一眼,“你年纪已不小了,你母亲及沈时苓一直期望沈家有后,但你家那位小娇妻如今却在大理寺混着,别说有孕生子了,就连日子也是提心吊胆地过。何况,你等得及,她未必。”她忽轻叹一声:“女子易老,最好的辰光也不过就这几年。”
  沈英沉默,与她一道往外走。她这身朝服颜色暗红,虽不张扬却隐隐透着压迫感。她与新皇是同一类人,却彼此吸引直到难舍难分。
  又走了一段,即将分别时,沈英才道:“但如此一来,朝中只知你受宠,甚至以为你气焰嚣张不可一世,不怕么?”指不定随即就会有董肖佚妖言惑上这等流言传出来,且朝中人心险恶,又有谁能料到会发生什么。她不过一介女流,且现下孑然一身,连个随从也没有,简直是防不胜防。
  今日这一出,是将董肖佚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一时间她便成了众矢之的。
  董肖佚却看得很淡:“当年是我不顾后果非得做官。人既有胆识去做这般有违旧制的事,便也应有胆识承担后果。拿你们家那位来说,我想她也曾想过被揭穿后的下场,且那时定然也已将生死这种事置之度外。这十多年,我已按自己的想法去活了,就算现下被暗箭所伤,也没什么大不了。何况这件事并非陛下推着我去做,而是我自己的打算,他并没有反对的理由。畏手畏脚成不了事,倒不如搏一搏,贤侄以为呢?”
  最后还不忘在口头上沾一沾沈英的光,她说完淡笑笑:“扮了这么些年男子身,我已是倦了。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如今越发想做回应该做回的那个样子。有时我想,能安心相夫教子亦是人生幸事,现在这样撞得头破血流只为博一时风光其实也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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