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里十年歌

7 殷勤理疏狂,莫断肠


川千墨坐在马车中,静静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今日本是先到一步准备为他接风的马援,却在酒楼被姬婴认出,当场自尽。到底是巧合还是刻意?
    川千墨忽然想到当时唯一和刺客说过话的沈子衿···
    “老李,去户部侍郎府邸。”川千墨吩咐道。驾车的老人收到命令,异常矫健的驾车奔去。
    沈子衿自从被封为户部侍郎后,就得皇上钦赐一座沈园。虽不比沈府大,在他的打理下也很是舒适。虽处在闹市,却自有一番清净。平日沈子衿多半是来这儿,而不回沈府。
    此刻沈子衿正在兰苑的亭子里作画。兰苑里种了满园的兰花,身处其中就好像身在一个清幽的深山,在那青山绿水间,有鸟啼啁啁,有虫鸣啾啾,有飞流直下,还有那穿过山间的温柔的风。
    “大人,门外有一个自称川千墨的公子求见。”小厮陈二有些惶恐的站在亭下的石阶,这段日子他已摸清了这位主子的脾气。只要在兰苑,任何人不得打扰。这次要不是那位什么川公子信誓旦旦的保证他绝不会挨骂,他才不会干这不讨好的差事呢。
    “快请进来。”果然,沈子衿一听到川千墨的名字便放下画笔,大步走出兰苑。
    “今日与沈兄意气相投,初次见面就来打扰,沈兄不会介意吧。”川千墨坐在客厅笑道。
    “我与川兄一见如故,就不用再说这些客套话了。”沈子衿站起来,“不如我们到府中的水阁坐下慢慢聊。”
    川千墨轻轻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初次见面’和’意味深长’是双方的暗语,川千墨轻轻一笑,如此便是猜对了。
    水阁位于沈园西面,就是一间不大不小的书房。
    “沈兄是直爽之人,我就不和你打哑谜了。”川千墨待沈子衿打发走下人后说道,“你刚才在酒楼对刺客说那话,我便知道你是皇后的人。这次我来和你们申国的皇后有所协议,你也是知道的吧。”
    “是,皇后交代说要好好配合你。既然这样,你不妨直说。”
    “如今申国国内三皇子姬婴呼声很高,在百姓中有很高的声望。你们皇上虽没有明确表示,但···”,川千墨忽然一顿,“你知道梁穹月的背景吗?”
    “她是自幼服侍姬婴的人,日后恐怕会成为三皇子的侍妾。”
    “侍妾···”川千墨失笑,“你也太小看她了。她不会是侍妾,也不可能是侧福晋,她的身份足以担得起三王妃的头衔。”
    “她到底是谁?”沈子衿诧异道。
    “这些事情连皇后都不知道,更别说其他人了。你不需要关心这么多,你只要清楚,申国的皇上绝非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如今的局势对四皇子很不利,所以我们要加快行动,但切记,不能打草惊蛇。”
    川千墨端起茶杯轻呷一口,“这是六月间的清荷茶吧,取含苞待放的荷花花蕊,和未熟透的莲子,再加上清晨荷叶上的第一滴露珠,舂捣成泥,装坛密封埋于池塘淤泥之下,烹茶时取一小匙,便有清香沁人的荷花莲叶之气,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川兄果然见多识广,只是不知川兄的真实身份是谁,如何知道如此多的申国秘闻。”
    川千墨放下茶杯,“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到时你自会知道。”
    夜幕笼罩,沈公觉坐在书房,等候那人的来临。
    “公子请。”门口传来小厮的声音。
    “沈大人,初次见面,久仰久仰。”川千墨走进屋内。
    “哪里哪里,我与公子一见如故,感觉甚为亲切。”沈公觉把他让到书房临桌的木椅。
    月色甚好,沈歌鸢饭后独自在府中散步,想到今日娘对她说有人提亲的事,心烦意乱。虽然她已让娘帮她回绝,可如今她已快满十五。虽说在申国,女子二十出嫁的很多,可她父亲是吏部尚书,她怎能像平常人家的女儿一样,可以和自己的心上人结婚,她只会更加的身不由己。
    沈歌鸢漫无目的的在府中闲逛,经过父亲书房,看见房中还亮着灯,便到厨房沏了壶茶,给父亲送去。
    “爹,我是鸢儿,我进来了。”沈歌鸢未等父亲答话就推门而进。
    “鸢儿,越发无礼了,爹正在谈事情,就这样冒冒失失的进来。”沈公觉有些不悦。
    “我只是想着爹累了一天,想给爹沏壶茶···”沈歌鸢似乎有些怕她父亲,嗫嚅道。
    川千墨看着端着茶盘,身形有些单薄的女子,不知怎的动了恻隐之心,“我想沈小姐是一片好意,沈大人还是别责怪她了。”
    沈公觉摇摇头,“还不快出去。”
    沈歌鸢匆匆放下茶盘,转身离开前悄悄看了眼川千墨。他正低头伸手端茶,棱角分明的侧脸在烛火掩映下看不清表情。
    姬莘去到水阁,沈子衿正坐在里面看书。
    “奇怪,这大好的时光我们郢城第一花花公子居然没有去游湖赏景,难得难得。”沈子衿放下书笑道。
    姬莘默然的走到沈子衿对面坐下,一言不发,只静静地看着他。
    “你的眼神很奇怪,怎么这么看着我?”沈子衿不明所以。
    “你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姬莘语气漠然,看着坐在对面的他引以为知己的人。
    那日去皇后宫中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
    “莘儿,你应该见过川千墨公子了吧。”
    “那日在醉仙居有过一面之缘,川兄为人颇为豪爽。”姬莘想到那日有些意外的相遇,突然又想到那日有些蹊跷的刺客自杀之事。回去后他不是没想过,怎会那么凑巧,他们去时刚好碰到姬婴和刺客打架,他们去醉仙楼的事本不是什么秘密,但姬婴如此做明显是想暗示他些什么。
    皇后坐在芙蓉榻上,语气肃然,“我想有些事,你是时候知晓了。”
    姬莘看着和自己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母后,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其实身为皇子,从小在波诡云谲的皇宫长大,有些事他只是不愿多想。
    “你父皇迟迟不定太子,是因为姬婴实在过于抢眼,而你又太不让人放心。莘儿你就快满十八,我想你应该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打算了。”皇后说道,“这太子之位我们一定要抢到手,那个贱人生前和我争宠,死后还想让她儿子抢我儿子的太子之位,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姬莘看着母后有些扭曲的脸,心忽然很痛。原来她亦没能逃过后宫女人的命运,得不到的爱转化成深深地恨,誓要拿回她自以为的应该属于她的一切,从而变成了一个再世俗现实不过的利欲熏心的人。
    “母后已经为你铺好路,拉好网,今后只要你用心,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难道说川千墨是你的棋子?”姬莘一下明白过来。
    转念间,姬莘心里忽然一惊,有些犹豫又有些害怕又有些期待的问道, “那···沈子衿呢?”
    “他们都是。”
    如一场惊雷突然炸开,和他谈天说地,终日饮酒作画的潇洒男儿,原来竟也是漩涡中的一员。
    姬莘惊痛,原来不管他再怎么逃避,每日风花雪月,终究还是改变不了他是处在政治斗争中心的皇子的事实,原来引为知己的朋友也会是有私心的臣子。
    “母后你怎么忍心,派人去刺杀父皇?!”姬莘狠狠质问。
    皇后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我没有,是川千墨派人去的。”半晌她平静下来,重新坐回榻上,”我已警告过他们,绝不能再伤害你父皇的性命。”
    姬莘不知该说些什么,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这么多的事情突然一下摊开,面目狰狞的看着他,无声的诉说着一个史册上永远讳莫如深,又永远掩盖不住的残忍事实。权利诱惑而残酷,侯门深似海,从此是路人。
    “母后你为何如此自信,我会听你的话?”姬莘有些倔强,像小孩子般想要什么都不懂,说着为所欲为的话。这是他最后的无力的反抗,虽然他已知道结果。
    “因为你是莘儿。那个从小喜欢粘着我,要我抱的莘儿。”皇后温柔笑着。
    姬莘却感觉不到往日的温暖,转身离去。
    殿中的黑暗笼罩,皇后看着姬莘的背影,一点一点向着门口移动,最终消失。那门口的一点光亮,终于被吞噬。
    “莘儿,不要怪我。要怪就怪命运弄人,我们来错了地方。”
    沈子衿看着姬莘脸上的神色,有点不安,“什么问题?”
    “你什么时候开始给皇后办事的?”姬莘平静说道。
    “你都知道了。”沈子衿叹气,“早晚都会知道的。”
    “什么时候?”
    “我十五岁那年母亲去世后,皇后就找到我,暗中训练我。”沈子衿陷入回忆,“当年沈府唯一愿意保护我的母亲去世,我孤立无援,如一个弃子,是皇后伸出手,给了我一点光明。”
    “她只是给了你一盏烛火,却熄灭你整个人生的光亮。你知不知道你走上了一条多危险的路?”
    “哪里不危险呢?”沈子衿苦笑,“朝堂如战场,甚至比战场更恐怖,战场上至少是明刀实枪,朝堂上却全是暗箭。我不想再当一个弃儿,就必须拥有权力。既然我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想过危不危险。”
    沈子衿看向姬莘,长长吐出一口气,笑道,“终于说出来了,比我想象中的要容易简单得多。”
    “姬莘,虽然我是给皇后办事,但我跟你之间的情谊,从来都是出自真心。从前在书中看伯牙子期的故事,高山流水觅知音,心生向往。”
    沈子衿举起手掌,“我希望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
    姬莘静默半晌,看着眼前笑着的男子。这个喜欢喝酒,喜欢作画,喜欢开他玩笑的人,他自以为很了解他了,原来他有那么多的艰难。
    姬莘想,枉他称自己为朋友。
    姬莘终于站起来,举起手掌,走近沈子衿,“世事无奈,我无权责怪任何一个人。我自己又何曾做好了。”
    每个人都有权选择自己的路。不管怎样,他都是他最好的朋友。
    姬莘露出招牌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伸出手掌,“人生得意须尽欢···”
    “陪君醉笑三千长·”沈子衿笑道。
    双掌相击,两只手用力握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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