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里十年歌

38 泪眼问花花不语(番外一)


建元二年四月十五,姬夜生坐在御书房中,面前摊开着梁甫之的奏折。姬夜生眼睛紧紧盯着上面的一句话,‘臣乞辞去左相一职,归野山林。’
    ‘哗’的一声,御桌上的所有奏折都被姬夜生扫翻在地。一旁俟立的张德申慌忙跑到大殿,拾掇地上的奏折。
    “你先下去,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姬夜生坐在御座上,脸色阴沉。难道在他们心中,他是这样一个容不得人的人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欺骗他?
    早在他看到阿帘那封信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以前自己忽略的细节。自那夜在倚翠坊见过薛帘霜后,甫之日后那一再反常的言行,还有他们三人见面时,甫之和阿帘间的眼神交汇,默默情愫。
    姬夜生一遍遍的看着信,终于黯然,既然他们两情相悦,自己就心照不宣,不拆穿他们的谎言。所以他没有派人去找寻阿帘下落,也不在甫之面前提起她。他想,这样甫之和阿帘二人应该就能安心了吧。
    然而他不闻不问,什么都不追究,甫之和阿帘为什么还是要离开?
    “皇上,梁大人求见。”张德申进来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姬夜生抬起头看着殿门处一步步走来的梁甫之,这个他从小到大一起学习,一起骑马射箭,一起偷玩的好朋友,想要听听他到底怎样对他说出实情。
    “夜生···”梁甫之走到殿中并未行礼,而是向姬夜生笑笑,此刻他想以兄弟的身份和他相处。
    姬夜生听到这声称呼,盛气渐消。他沉默着看着梁甫之,等他开口说话。
    “夜生,我想我还是得告诉你真相。”梁甫之站在殿中脸色平静,眼神却很真挚,“这是我和帘霜商量了半个月决定的,我们不想再瞒着你。”梁甫之淡淡一笑,“不过我想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姬夜生仍然端坐在御座上,沉声道,“那为什么你们要走?撇开阿帘不谈,甫之你竟放心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墙围中,面对无数的暗枪冷箭?”姬夜生此时完全没有了凌人的王者气息,像一个无助的弟弟有些埋怨的、委屈的对哥哥说着。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打拼,一起奋斗。你会辅佐我,帮助我,一起创下一个太平盛世吗?”
    梁甫之看着座上的姬夜生,也只有他知道,姬夜生的另一面,就像以前无数次他迷茫彷徨时在他面前喁喁诉说。
    “夜生,我不是要背弃我的诺言,你的江山,我一定会守护。只是···”梁甫之微微叹了口气,只是你对阿帘情深若此,若我们不走,你只会越陷越深,到时恐怕只会是一场悲剧。
    “夜生,我们是兄弟,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就算我走了,你若有需要,我都会随时回来。”梁甫之笑道,“不过你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会哭鼻子的小夜生了,你已经强大,不需要谁的保护。”
    姬夜生听着,心下却一遍遍的摇头,不许走,不许走。你和阿帘都不许走。
    姬夜生站起来,走到梁甫之对面站定,“甫之,我给你安排一个翰林院的闲职,每日不用上朝,怎么样?你和阿帘的事我不会过问,只要你们留在郢城。”
    梁甫之看着姬夜生有几分恍惚痴迷的脸,心下隐隐担忧,却还是点了点头。也许日子久了,他会明白过来,会慢慢淡忘。
    薛帘霜一人住在梁甫之安置的别院里,静静等候着五月初十那天的到来。梁大哥已经奏请了皇上,五月初十便要娶她过门。薛梅妆仍然留在倚翠坊,当初薛帘霜被接到别院时,她却不愿意跟来,也不说为什么。薛帘霜不知道,薛梅妆在等一个人,一个第一面就攫去她魂魄的男子――姬夜生。
    自从薛帘霜离开后,姬夜生每隔几天就回去一趟倚翠坊。如今薛梅妆成了倚翠坊的头牌,住进了以前薛帘霜的房间。姬夜生每次去都会静静地呆在房中饮酒,薛梅妆就静静地坐在一旁给他倒酒,然后在他醉倒后,扶他上床,为他脱去外衣,给他擦脸,看着他沉沉睡去。虽然他总是在梦中喊着姐姐的名字,但薛梅妆却深深迷恋着这夜晚的时光,心里充满满足,没有丝毫怨怼。而每次在天色熹微时,醒来的姬夜生都会对守在床边的薛梅妆歉疚一笑,说一句,有劳梅妆了。
    薛帘霜和梁甫之的成亲之日越来越近,姬夜生忽然对薛帘霜说,他要让梅妆入宫,就在五月初十那天,让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嫁人。他会给她们一个新的身份背景,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薛帘霜当时坐在别院的小石凳上,满脸惊诧的看着姬夜生和他身边的薛梅妆。薛梅妆满脸的幸福,薛帘霜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他们四个每个人都知道,这实在是一出太纠葛太滑稽的戏剧,但却无法找出更好的办法来打破现在的局面。只因人人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却又甘之如饴。
    五月初十,天子纳妃,前任宰相娶妻,皇上下令大赦天下,全国休息三日。申国百姓人人欢庆。
    薛梅妆被封为柔妃,迁入朝露宫。此时皇上的后宫只有几个没有位分的侍女,薛梅妆入宫后一举居于妃位,那几位侍女也都相应的得以册封。薛帘霜嫁给梁甫之后,成了梁家的二夫人。梁甫之的大哥梁如中时任礼部侍郎,已经娶了郭家小姐郭清婉为妻。
    成亲后,薛梅妆常常派人传话,让姐姐进宫陪她说话。在朝露宫,每次谈话不到一刻,姬夜生便会恰巧出现。薛帘霜和梁甫之知道,皇上还是念念不忘。
    梁甫之忧心忡忡,每次薛帘霜入宫,总是嘱咐一大堆。薛帘霜便笑笑,安慰道,“甫之你放心,没事的,我相信皇上是有分寸的,我们再多给他一些时间。”
    建元三年四月初五,柔妃生下皇上的第一位皇子,龙颜大悦。一月后,梁甫之和薛帘霜一同入宫探望。
    姬夜生陪着薛梅妆坐在朝露宫的寝殿里,薛帘霜刚一进去,姬夜生便站了起来。
    “阿帘,甫之,你们来了。”姬夜生看着薛帘霜,重又坐回床边。薛梅妆靠坐在床头,只是淡淡笑着。
    “梅妆,婴皇子在哪儿,快让我看看。”薛帘霜开心的问道。在小皇子的满月宴上,皇上亲自赐名姬婴,意为在皇上心里他是最最宝贝的孩子。
    “阿婴刚刚睡着,奶娘已经抱下去了。”薛梅妆一脸宁静的笑道。
    “那我们改日再来看小皇子,”薛帘霜和梁甫之站起来,“梅妆,你好好照顾自己,我改日再来看你。”
    “这就走了吗?”姬夜生慌忙站起来,脱口而出。薛梅妆看着失态的男子,偏过头快速眨去眼中的泪水。
    “夜生···”梁甫之沉沉喊道,话里有隐隐的告诫和担忧。薛帘霜看着姬夜生,不忍中又有些惊惶,她的夜大哥···怎么就这么执迷不悟呢。
    这次后,薛帘霜便很少入宫了,柔妃召见也多托词不去。所幸皇上并未说什么。
    日子缓慢宁静的过了一年多,建元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薛帘霜被确诊已有半月身孕。梁甫之握住薛帘霜的手,高兴得说不出话。
    建元五年七月初七,薛帘霜在丫环的陪同下去药铺抓安胎药。梁甫之不放心,薛帘霜劝说出来走动走动,对胎儿好。
    她的安胎药一直都是由叶家药铺负责的,薛帘霜来到叶家药铺,当时叶亘远出诊未归,铺中只有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女孩。
    “你们是来抓安胎药的吧,”女孩把柜上早已包好的药递给薛帘霜,“爹爹临走时吩咐说待会儿有人会来取药。”
    “多谢小姐。”薛帘霜对女孩笑笑。
    “夫人的发钗真好看。”女孩一眼便瞄到了薛帘霜发髻上的芍药吐蕊的玉钗,笑着说道。
    薛帘霜用手摸了摸玉钗,淡笑着谢过离去。
    回去的路上,薛帘霜在丫环的搀扶下慢慢地走着。阳光有些大,薛帘霜额头渐渐渗出了汗。
    “夫人,我看还是叫顶轿子坐回去吧,这么大热的天,夫人的身体会吃不消的。”丫环有些担忧道。
    薛帘霜轻轻捶了捶有些发酸的腰和大腿,点头道,“这样也好,你快去快回,我在这儿等你。”
    薛帘霜走到一棵大树下,轻倚在树干上。她的头有些发晕,脸色苍白。
    “薛小姐···”一个男子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冒出,薛帘霜回头看去,满脸惊诧。
    “千公子如何在这儿?”
    “薛小姐嫁人了吗?”被称为千公子的男子看着薛帘霜的肚子,一脸错愕。
    薛帘霜向街上望望,丫环还未回来。
    “千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了。”薛帘霜扶着腰,急急向街上走去。
    “你何必如此,”男子站在阴影中,“竟然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跟我说。”
    “如今我已为人妇,有一个爱我的我爱的丈夫,还请千公子不要再纠缠了。”薛帘霜不曾停下脚步,头也不回的说道。
    “以前你不愿多看我一眼,如今再见你竟一点未变,我倒真想看看,能让你倾心的人到底是谁。”男子从树下走出,快步追上薛帘霜。
    薛帘霜停下来叹口气,“你不要再跟着我了。”丫环随着轿子正从远处赶来,薛帘霜拼力快步走去。
    “千公子,忘了我吧。”男子的脚步随着这句话一顿,停在了原地。
    建元五年七月初七,薛帘霜早产诞下一个女儿,她却因身体虚弱,一时辰后便死了。梁甫之伤心欲绝,一日后便也自杀而亡。
    姬夜生在灵堂上,手中紧紧攥着梁甫之临终前写给他的信。
    “夜生,我走了。我和帘霜的孩子,希望你替我们好好照顾。我已为她取好名字,穹月,愿她如无边自由苍穹上的明月,有暗夜微光的清妍宁静。夜生,我和帘霜走了,但我希望你能好好的活着,忘掉过去,开始你新的生活。”
    姬夜生颤抖着看完手中的信,在灵堂众人面前,掉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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