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琳妃传

第208章


  我笑她:“也就你们六尚的人穷讲究,我们都是粗人,在乎啥?”
  第二日,果然拉了肚子。
  我撇着腿一拐一拐地来畅音阁,她瞪大眼睛打量我,没好气地拿出了准备好的药,用绣了茶靡花的帕子包着。
  我微惊:“你怎么知道?”
  她白我一眼:“在宫里当奴为婢的,不仅仅要察言观色,更要防患于未然。”
  我一拍脑袋:“难怪皇后娘娘那样喜欢你。”
  一春一夏,我每每入宫看望顺陈太妃,总盼着能看到简云然的身影,但是她总是很忙,我也知道,尚宫局的事多,更何况,御膳房的闵琼萝,又总是与她不甚和睦。常常与她碰面,也是不好。
  那一日,从顺陈太妃的宁寿宫出来,却见到简云然正好经过,月白色宫装如天际清雅的流云。那一阵子,宫里头关于如贵嫔小产的孩子阴魂不散的传闻闹得甚嚣尘上,尚宫局想必也颇忙,简云然看着有些憔悴。
  我深知宁寿宫旁宫人较多,也只能轻轻问候一句:“简尚宫安好。”
  简云然见是我,微微一喜,屈一屈膝:“陈大人安好,大人是进宫来看望顺陈太妃娘娘的吗?”
  我颔首一笑:“太妃娘娘精神很好,我也能放心。”
  简云然笑意轻漾,柔声关怀道:“秋起渐凉,大人也要多多注意。”
  只这一句,便足够了。
  我与她相视一笑,目光里尽是了然。
  然而,后来的七月十五,却是我与她,都被算计了。
  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木棉悠然品茗,须臾的疑惑后,忽而急得发怔。
  我全都想起,昨夜那一记闷棍,让我失了畅音阁之约,而木棉素来谨慎,做出这样的事来,必定是事出有因。
  我永永远远都记得心里的惶急,因为,我太害怕会失去她。
  极乱极响的一阵琴音入耳,我骤然惊醒,原是玉桢醒了,正不依不饶地用力拨弄着案上的一把瑶琴。
  我失笑,揽过玉桢,爱惜地捧着她弹得通红的小指:“不急,你娘学这个,学了十年,你才六岁。”
  玉桢嘟起嘴道:“娘弹琴的时候,爹总是那么入神,桢儿也要像娘一样!”
  我紧紧抱着她:“爹给你吹埙,好不好?”
  玉桢初入陈府的时候,夜夜啼哭,而每每我为她吹埙,她总能安静。
  这只埙,是朱祈祯赠我的空谷石头埙。
  皇后有孕后,简云然被闵琼萝谋害、染上时疫被驱逐出宫,幽禁在朝月胡同,我不得与她相见,每晚,都会在一墙之外为她吹埙。而她,也会拨弄手中的瑶琴相和。
  我在告诉她,我一直都在。
  她也告诉我,她一直都在。
  在,便是心安。
  八个月后,皇后薨逝,她亦被赦免,但再不被允许入宫。
  那一日,荼蘼花洁白如新雪,在风中翩扬而舞,我站在朝月胡同外,看她一袭月白色绣云纹轻罗长裙,从幽禁处缓缓走出,面上是止不住的泪。
  我轻轻将她拥入怀中:“都过去了。我们离开京城,再也不要回来。”
  我知道,她是在哭皇后,亦是在哭自己,更是在哭紫奥城里的诸多冤魂。
  最初被幽禁的那一个月,她病情反复,总是昏睡不醒,我无比担忧,闵琼萝实在有太多太多的理由斩草除根。
  而如今,能安然离开,便已是大幸。
  去江南的马车上,她安静地伏在我怀中,把玩我系着的白玉佩,低低问我:“有一夜,是瓢泼大雨,我烧得厉害,只觉得再也看不到你,身边的侍女都说,我要熬不过今晚了。就在那时,是你的埙声。”她抬眸望向我,眼眸深处暖如三春,“那样大的雨,你却为我吹了整晚的埙,你为什么不回去?”
  我低低吻上她的额头:“你就在那里,我无处可去。”
  一曲已毕,我也从深深的思索中回过神,玉桢清澈明净的眸子里涌起几分思念:“爹,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我微微笑了:“你娘在京城甄府教舞。”
  “我知道,娘教的,是甄府的大小姐,甄嬛!”
  甄远道极其疼爱她的大女儿,昔年我与他亦有几分交情,否则,他也不会专程来紫琅看望我,简云然也不会去甄府教舞。
  我柔柔牵过玉桢柔嫩的小手,唇角绵生出一丝一缕的笑意:“我们明日就北上入京,去看你娘。”
  第七章  伊人宛在水中央
  第七章
  伊人宛在水中央
  乾元二十五年五月二十七日,昭成太后薨逝。
  长宁观,经文的梵音在檀香袅袅中兀自沉浮,时而会有一阵阵清凉的风裹着夏日特有的湿润探入,在我掌中的楠木佛珠上打着转儿,袭上我瘦弱的手指。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的手势微微一滞,木鱼声也停住了,我不由望向跪在我身前的纹丝不动的长宁长公主,不,她的法号是慧因。
  她淡淡道:“慧宛,若是宫里请我们去祈福祝祷,我们去便是。若是没有,今日便和从前一样,你回京城看一看。”
  我低低应了一声,徐徐起身,忍不住回眸看一眼慧因,她着一袭素服,裙幅整齐地铺陈在橙金色地砖上,如盛开的栀子花。我抬眸望向她面前的观音慈悲,慈眉善目、一团和气,高立云端看尽人间离合悲喜,却不能普度众生。
  是了,能普度众生的,只有众生自己。
  春在万物,大如山川,细如毫忽,繁如草木,妙如葩叶。
  这一草一木、一花一叶,都极尽繁盛,远远望过去,一片苍翠欲滴,如佛海无边无涯。
  马车轻快,我微微阖目深思,每年这个时候,慧因都允了我来京城,自从乾元三年以来,已经二十二年了。
  太后的薨逝,意味着属于朱氏的时代正式落幕,皇后被终身幽禁在凤仪宫,皇帝更晓谕六宫:死生不复相见。而如今,炙手可热的是甄氏一族。
  我忽然想起隆庆朝的夏氏一族是如何倒塌,念及于此,对于朱氏一族的命运,也就不那么唏嘘。
  梨花庙,是在京城南郊,原是孙传宗与朱祈祯的墓地,那一片有梨花繁盛,白茫茫似海原,后来,陈正则又捐了一座庙宇,香火日渐兴旺。
  我缓步而入,住持展空师父双手合十:“慧宛师父,您来了。”
  我还礼于他,淡淡含笑:“我来上一炷香。”
  檀香萦绕,我默默念着《往生咒》,思绪却又回到从前。
  隆庆四年五月二十七日,我见他一件一件拾掇着包袱,忍不住唤道:“你真的要走?”
  孙传宗瞥我一眼,点一点头。
  “你就忍心让我跟宛涵留在这里,一个亲人也没有?”
  孙传宗静默片刻:“师傅临走前跟我说,让我送你们两姐妹去褚家,褚大娘人很好,师傅与我都能放心。”
  我气不打一处来:“祖父放心我跟宛涵留在褚家,你也放心是不是?你为什么一定要去京城,如果他不在那里呢?”
  “他一定在。”
  我反唇相讥:“你不是他,这五年来,他会不会改变想法,你怎能知道?或者,他早已记不得你了呢?”
  “但他终究救过我一命。”
  我顿时泄了气,他还是跟五年前一样倔强,一点都没有改变。
  我狠狠瞪他一眼:“那你走吧!我不要再看到你!”
  褚家的人待我与宛涵很好,吃穿住无微不至,或许是因为祖父曾救过褚大娘一命。
  到了夜里,我默默躺着,心里的思绪翻涌不息。
  那是五年前,他突然跑过来,跟我祖父说要学武。
  祖父已经十数年未曾招过徒儿,只是一心一意抚育我跟宛涵,自然是拒绝他的,孰知,他铁了心,居然在我家门前长跪不起。
  我好奇地看着面前那个瘦弱的少年,轻轻劝他:“你还是走吧,祖父会生气的。”
  他似是没听见,脊背挺得越发直。
  宛涵哼了一声:“呆子!犟脾气!大户人家的孩子巴巴的送来,祖父都不理会,更何况是你!”
  宛涵把我拽回内屋:“姐姐你做什么跟他说话,祖父都不理他,今天我琵琶还没练完,你来陪我。”
  宛涵的琵琶很好,我的箜篌也是这样,祖父之所以要让我们两姐妹学习乐器,不过是因为我们早逝的祖母精通乐器的缘故。
  祖父,是很爱祖母的吧。
  然而,此刻,我心里却颇不平静,我频频回头看向窗外,却被祖父严厉地呵斥:“看什么,难道他会变成石像不成?”
  我诺诺,只能拨动手里的箜篌。
  我想,他迟早会离去的吧。
  孰料,他一跪就跪了一夜。
  第二天一早,我悄悄塞了一个馒头给他,他却推回我手中:“我不要。”
  我急得不行,跺着脚道:“你是傻子!你不怕跪晕过去?”
  他坚持道:“除非你祖父肯收了我,不然我就一直跪下去!”
  我蹙眉道:“你这样想学武术?很辛苦的。”
  “我不怕!苦算什么,人又不是生下来就过安乐日子的。”
  我看他一本正经、振振有词,扑哧一声笑出来。
  然而,却是这句话,让祖父心动了。
  此后五年内,祖父让他住在我家里,并且认认真真传授他武术,刮风下雨,从不间断。
  他的毅力与刻苦逐渐博得祖父的喜爱,每每与外人提及,祖父总说:“这是我最后一个徒弟,也是我最喜欢的徒弟。”
  我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他的,但是,每每他习武的时候,我很喜欢在一旁弹奏箜篌,他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我的箜篌声如珠玉玲珑。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