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望寒江

第二十三章 因果(三)


    
    苏婉容是委实不想见到景驰拓和孔濂溪,出了院落,伊寒江往大厅走,她则往停放景安棺椁的后堂去。
    走到一处,也真是眼熟,她细想,记起曾经在这里遇到景蝉敬、林邈和压根不知道官阶名字的两个官员在议论孔公晏如何私德败坏的利用她这个孙女去勾引景故渊。
    那一日正好是景安的百日宴,难怪说世事无常。她心里想着,凉亭里景乔背对着林邈站着,鹅潢色的裙摆,隔在两个人之间,无形中划开的一道距离。“你若是对我不满,大可以纳妾,你知道我是不会阻止的。”
    “你我就不能好好说上一句话么,还是我心里想什么,你压根就不在乎。”林邈低沉着声音,这一句疑问像是投入江河的石头,咚一声却久久也得不到回应,他放弃的自嘲道,“我居然问了自己心知肚明的事,你我这对夫妻也不过是人前一面,人后一面,如此共处,你怕是极为的厌恶吧,微臣不打扰五皇女了。”
    他转身离开,没见到景乔回身一脸的复杂神色在面上交织着,在这阴霾阴天里倍感落落寡欢。
    连伊寒江靠近都没发现,“既是说那么绝情的话,就不要配上这个表情。怪奇怪的。”
    景乔错愕道,“你怎么在这。”
    她轻松模样的俏皮玩笑道,“正好经过,可不是有意偷听。”她意味深长道,“人是活在当下,何必一直被过去绑手绑脚。难为你背着那些不必要的负累,不觉得重么。”
    “我已经是没有心的人了,只是想他尽早认清事实,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心思和精神。”
    伊寒江笑道,“这么体贴的话。你不和他说,却是和我说有什么用呢。我和景故渊也有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生气过后当然也会后悔,对他好一点就是了,一切都是由心而发由心而止。我做人可比你们‘诚实’。”
    景乔怅然道,“你和故渊是因两情相悦而在一起,你们那一套对我和林邈不适用。”
    她虽然爱和人家吵架争辩,每一回总要争出输赢高低,但此时此刻说的话却不是为了辩赢景乔,也就就此打住。最后道了简单的一句,“你是在虐待他还是在虐待你自己?终有一日你不要后悔就得。”
    这几日景故渊带着几个孩子入宫勤了一些,可能是怕景安一走。皇帝心情也会受到影响。这一日也正要入宫请安,景昱景晏却是睡得香,只好把他们留在府里只带景昂入宫。
    只是皇帝才抱了孙儿一会,张敬便是呈上加急文书,他留下景故渊商议朝政。那些冗长乏味且枯燥的内容她是在没兴趣,也就自发的提出要带景昂到御花园走走。
    景昂精力充沛,万木萧条丝毫没有影响到他的活泼。她才抱他走了一会,他就踢着腿要自己下来走。“那更好,还省下你娘我的力气。”景昂两脚着地,摇摇摆摆的十足一只鸭子。走在她前头。
    孔濂溪探完了皇后也正往御花园走,如此便遇上了。
    她柔和的带笑看着景昂捡起地上的落花,本以为他会往前继续走。便想伸手摸摸他白白胖胖的脸。景昂仰着他短短的脖子定睛瞧了孔濂溪一会,咧嘴笑了笑,转身朝着伊寒江讨抱。伊寒江抱起儿子,景昂把脑袋搁在伊寒江的肩膀上,径自玩起了手里的花。
    孔濂溪的手还来不及收。面上不觉有些尴尬。侍女拿出披风给孔濂溪披上,孔濂溪道。“昂儿真是长得可爱,若是我生下的孩子也和他一样可爱伶俐就好了。”
    伊寒江瞅了眼覆盖在披风之下她隆起的肚皮,“那就等你生下孩子再说吧。”
    孔濂溪轻声细语道,“你又要危言耸听了么,这一回我可不会再上当了。御医说我的孩子很健康,我才去见过皇后娘娘,她对这个孩子期盼得很,并不是只有你的孩子才会有人疼。”
    “安儿没了,皇后自然把希望投注在你这一胎上。你这么会投其所好,他有个这么聪明的娘,你们母子在府里的地位也定是稳如泰山。”
    孔濂溪惋惜道,“安儿没了,大伙都难过,只可怜她命苦身子本来就弱。可我怎么听你的语气,好似与我有什么关系。”
    伊寒江笑,“若不是你哪一日一时的‘好奇’安儿为何偏偏在颜安被抓以后发病,景驰拓怎么会醋劲大发,只当一切都是布局。他脑子被门夹坏了听不下劝也就罢了,你也是要做娘了,你会不会拿自己孩子的安危乱说?”
    孔濂溪道,“你晓得我不如你聪明,完全是无心之失,又怎么能料到结果。”
    伊寒江淡笑的问道,“苏婉容真的有推你么?”
    “你不是有亲眼看到么?”
    “我只看到她的手碰到了你,至于有没有用力推你,只有你和她心里有数。”苏婉容若是真用尽气力推她,而她又是措不及防肚子正好撞在硬物上,她这瘦弱身子,竟是无事连胎气也没动实在是不合情理。
    孔濂溪转了话,“听说之前你为了她发了好大的火,还为此惩治了一个厨子。你从前不是这样古道热肠,你是要帮她么。”
    “我晓得以你现在的本事,或许已经不把虎落平阳的苏婉容放在眼里了吧。”一个女人没了孩子以后还再也无法生育,渐渐的年老色衰,连美貌这一件利器也会失去,看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再没有优势了。
    孔濂溪睨一眼景昂,见他把落花放在伊寒江肩上垂落的乌发间,眼儿弯起来灿若星辰,和景故渊的笑真的是太像了。“这是景驰拓府里的家事,寒江,你和王爷恩恩爱爱就好,又还有三个幼子要你养育教导,你又何必再费心去理别人家的事呢。”
    “你说得对,你和苏婉容之间的纠葛又关我什么事呢,我实在没必要插手。”伊寒江笑得意味深长,孔濂溪心生疑惑,但转念一想却又认定她是在故弄玄虚,真真假假的,她也不是头一回把假话当真了。
    伊寒江拍拍景昂的小屁股,当孔濂溪视而不见了,“花残粉退的,这御花园也没什么好看了,回玉钩宫去,让御厨弄碗米糊给你吃。”
    两日后的夜里,景故渊回房见伊寒江坐在梳妆台前,低着头专心的看着什么。她听到关门声,头也不抬,“都睡了?”
    景故渊晓得她指的是三个儿子,一脸的幸福洋溢,温柔得窗外薄纱般的月光都要甘拜下风,“睡了。”
    伊寒江以他活该的口吻幸灾乐祸,“让你不要这么惯他们,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奶娘都拿他们没有办法,非要你亲自去哄他们才肯睡。”
    景故渊纵容道,“大一点,就不会这么依赖了。在看什么呢?”
    伊寒江扬一扬手里的簪子,就是慧妃送她的那一支黑木檀梨花簪子。“慧妃还在时,每每进宫时常要戴这支簪子,讨厌到巴不得就把它扔在柜子里眼不见为净,现在慧妃不在了,我再看这支簪子,又觉得其实还挺顺眼的。”
    “你说我下一回进宫戴着好么?”景故渊一言不发,伊寒江把簪子插到鬓上揽镜从左到右照了一遍,又取下转身道,“怎么了,难道是担心你爹看到我戴慧妃送的簪子会不高兴?”
    景故渊退下外衣,笑说,“父皇忙于操劳国事,哪会记得曾几何时哪个妃嫔戴过什么样的簪子这样芝麻绿豆的小事。只是你这笑法,总觉得好像又有人要倒霉了。”
    “王妃。”总管知道这时辰他们要准备更衣就寝了,不好入内来禀报,便在屋外头低声道,“孔大人来了,说有急事要见你。”
    伊寒江把簪子放回梳妆台的抽屉里,“说我出去了,不在府里。”总管有所犹豫,定定站在屋外,影子也定在窗纸上动也不动。“就按我说的去回,他要是问我去了哪里,你就说是和你家王爷一块出了城,快则明天,多则三五七天才会回来。”
    总管领命离去,景故渊说道,“可见你是知道孔大人是为何事而来的,不出去真的好么?”
    她漠不关心道,“我倒是能无动于衷,但他若是求你呢?你能不给这个长辈面子?到时你在一旁帮腔,我左边右边两只耳朵不聋才怪。你也别管了,听我的,早睡早起吧。”
    她脱了鞋子上床,扯开床尾整齐叠放的被子,上头有早晨,蕊儿抱出去晒过日头后的味道。
    景故渊还站着冥思,其实老头子会紧张的要不就是国事要不就是家事,若是有八百里加急的国事,该入宫面圣而不是来湛王府。这么一减,也就是为家事而来了。
    “伊北望那小子没来,可见孔家宅子无事,老头子嘴里的急对我们来说是一点也不急。”想起孔濂溪在御花园时的那番话,伊寒江笑道,“人家的家事你管那么多做什么,你忘记颜安的手,景安的死了么。”
    即便有过一点怜悯也平静的被覆盖在了先前所重视的人受到的不公的气愤里,他那柔软的皮囊里也是有怒的。和他吵过几次架,她是最清楚的了。
    就算他的心怎么的软,却也还没傻气到认为每一个人在死不悔改的千错万错后依然保佑被以德报怨的权利。
    他将蜡烛吹熄,皇都城里千家万户共享一轮明月,挂在青松之上,湛王府的夜宁静的在流淌着,而那轮月也在宁静的俯瞰着不过相隔几条街外截然不同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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