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望寒江

第二十二章 因果(一)


    
    “姐姐,你别这样。”孔濂溪哀伤之情溢于言表,挣开了侍女的搀扶,同情的挨了上去。想要扶起跌坐回景安身边痛哭的苏婉容。
    苏婉容避开,仿若那是多么肮脏的东西。她像是受伤的野兽斜眼定定瞪着孔濂溪的娇柔,看得孔濂溪到底是有一瞬的心虚,手又缩了回去。
    那是一种静寂的哀伤,即便是苏婉容停止了哭声,泪落如雨还是在渲染着那样痛心疾首的氛围,而这氛围一下子将众人笼罩住,使得无人出声。静寂的伤痛在流淌。
    苏婉容看着女儿安宁如睡颜的脸蛋许久,直到听到景驰拓沉重的脚步停驻在她身旁,她冰冷的质问,“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对安儿。你不信我也就罢了,但安儿是你的骨肉,你怎么能亲手推她去死。”
    “我以为……”任何的理由如今再说无补于事,反倒像是借口,景驰拓伸手想去摸摸孩子的脸。
    苏婉容情绪又是波动起来,激动的拍掉了他的手,“你别碰她,她没有你这样狠心决绝的爹。为什么不把颜安放出来,若是医治及时,我女儿不会死,你把女儿还给我!”她捶打着默默,丝毫不还手的景驰拓,长期保养的的指甲尖利的在他脖子上留下细长的伤痕。
    景故渊想要安抚苏婉容,伊寒江却是拉住他。
    景驰拓本就该打,何况一个无力的女人的拳头对他能有什么伤害,只希望自责能啃咬他的心,这本就是他该受的。
    “姐姐。”孔濂溪弯腰似想把人拉开,却是被苏婉容挥开,室内轻薄的帷幔扬起,只看到她身子撞上美人榻的边角,躺倒在地抱着肚子呻吟……
    这事闹得很大。何况景安还为此过世。皇帝将景驰拓和景故渊都召进宫中,责问是什么原因以至兄弟相争。两人身上都带伤,但皆是默然,景故渊绝口不提颜安,而景驰拓,之前口口声声质疑颜安和苏婉容的清白,要休妻。面对皇帝时却也是只字不说。
    皇后不知前因后果,却还是听到了一些闲言,不悦苏婉容推了孔濂溪一把,害得她差点流产。把这个归咎为妒。又是怪责她没有好好的照顾颜安,以至颜安早逝,失了职。
    虽是对她不满意。但景驰拓府里姬妾大部分都是花街柳巷里带回来的莺莺燕燕,出身低贱。而孔濂溪则是受过去不知“检点”,闺誉有损所累,即便有心要抬举她,以使得日后孩子也能子凭母贵的打算。也要等到孩子呱呱落地,看她是否有这个福气产下男丁。
    颜安醒来听得景安已经过世,道了一句,“是我害了她们母女。”便自责得不吃不喝要寻死给景安填命。开始靠着颜闯强喂上几口,却也是吃得少吐出来的多,才几天就瘦的不似人形。
    谁人都拿他无可奈何。唯独景故渊问,“你觉得亏欠了婉容和安儿,那颜闯呢?你把命赔给了她们。却拿什么赔给你大哥?”
    颜安抿着唇痛哭流涕,整整哭了一日才愿意恢复进食,只喝了几口白粥,却也足够颜闯心安,至少知道颜安断了死的念头。
    景安下葬那日。颜安托景故渊为他在她牌位前烧炷香,心中有愧本想亲自去。却又怕遇到景驰拓又会产生冲突。何况他的手被景驰拓砍断,颜闯嘴上不说,唯一的弟弟前程尽毁,心里怎会没有气,碍于景故渊的面子罢了。
    颜安若是要再去,颜闯是怎么都要跟着的,也不晓得会不会按耐不住性子报仇。颜安如今已经不想再给任何人惹来麻烦,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景安走得好,还有……
    “王爷,您若是见到大皇妃……”
    景故渊心照不宣的点头,“我知道。”
    灵堂里,除了还在为慧妃守孝的景纵邢托了人来慰问,景绵衍景承勤都亲自来了,就连和景驰拓不对头的景乔,拿她也是恩怨分明的性子来说,对景安这个侄女并不亲近但也从没有敌意。
    她和林邈走这一遭也算是尽了做姑姑的心意。
    灵堂里孔濂溪在,素淡的缎子,发上用一根银白色的花穗钗绾着,着装不失尊贵却又很得体。她行动虽然不便却还是帮着景驰拓在招呼着,反倒不见苏婉容。
    景故渊小声道,“寒江,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婉容。我是怕我若是去找她,又是蜚短流长。”
    也不晓得他有什么好怕,景驰拓既然是让他们进来,显然是为了应付皇帝,面上做的与景故渊重归于好。
    她独自一个去了苏婉容的院落,房中苏婉容正在整理景安生前的衣物。侍女看到伊寒江,提醒了一句。苏婉容面无表情,不施脂粉下面容憔悴,“去奉茶吧。”
    “你不在外头,若是不知情,还以为孔濂溪才是这个府里的女主人。”
    “我现在不想见他们,她若是想抢我的位置,尽管来抢。”她摸着景安柔软的衣裳,“这是不久前给安儿量身订制的衣裳,她还来不及穿,却是物是人非。”她把衣裳轻柔的放到一边,打算一会放到景安的棺椁里。
    伊寒江见她了无生趣的模样,“你有什么打算?”
    苏婉容冷淡道,“我还能有什么打算。安儿是我唯一的孩子,丈夫不能依靠,将来也注定没有子嗣,我这种一无所有的女人还能有什么打算。”她微微侧过脸来,“不过,你大可让故渊放心,我是不会寻死的。”
    “我知道你不会。”
    侍女正好端回茶水,伊寒江摸到茶杯,却是冷的。苏婉容瞟了一眼,那侍女急忙解释,“膳堂今日来的人多,应付不暇,没有热水了。”
    苏婉容道,“既是人手不够,你也不用麻烦其他人了,只是没有用冷水招呼人的道理,你自己动手把茶温一温再端上来。”
    那侍女虽然觉得委屈。还是端走了紫砂茶壶重新去沏茶。
    伊寒江道,“你就这样算了?你现在还是正妻,虽是跟红顶白的人多了去,不必和他们一般见识,但也还轮不到那些下人主仆不分。何况再怎么样,你还是工部侍郎的女儿。”
    苏婉容嘴角露出讽刺的笑,“我的确是工部侍郎的女儿,只是工部侍郎却不止我一个女儿。我的价值所在就是嫁给了景驰拓做了他的妻,一旦我没了这个身份,我什么也不是。”她顿了顿。“你曾经觉得我把安儿当作是一件巩固地位的工具吧,我承认。那是因为我知道官家千金,不过是华而不实的身份。我被人当作工具。而我也把自己女儿当作工具,最终是受到报应了。”
    伊寒江垂眸,指尖摸过桌面,有浅浅一层尘覆盖在上头,“颜安他救回来了。”
    “他是个好人。他陪伴安儿甚至比景驰拓陪伴自己的女儿还要多。你转告他,我不怪他,他也不必内疚。只是那样的好人不适合再和我这样不幸的女人扯上关系。”
    方才离去的侍女又原封不动的端着茶具回来了,苏婉容才要问,她已经是再也忍不住,呜咽起来。“奴婢想沏新茶。那些人却是说上好的茶叶都给孔夫人了,只剩下平日奴婢们喝的,那茶叶又苦又涩。怎么能给大皇妃喝。”
    伊寒江见苏婉容整个人还沉浸在哀痛中,似什么也不想管,便做主对那侍女道,“你把膳堂的人都叫来,说是大皇妃有赏。”
    苏婉容道。“你想干什么,今日是安儿入殓的日子。我想她安静的走。”
    伊寒江把玩起那一套的紫砂茶杯,催促那呆若木鸡的侍女,“还不快去。”尾音拉长,语气虽是一点也不凶悍,却像是魔咒,听的人莫不敢不顺从。
    侍女把一个个利欲熏心的厨子带了进来,之前说是忙的分身乏术,听到有银子可领,还不是一个个都有了空闲。
    都低着头,不敢斜视主子的面容,然后跪在地上等着苏婉容的打赏。伊寒江拿起那紫砂壶,冲着最前头的一个厨子,兜头就把茶水往他头上浇。好在茶是冷的,那厨子受了突如其来的惊吓后,瞠目结舌,对伊寒江的举止却是吓得无从反应。
    “这也叫茶么,给街上的乞丐喝,他们都觉得难入口。还是你都是这么应付主子的?”伊寒江含着笑,扫视过一帮厨子的惊恐,慢悠悠说道,“趋炎附势也得长眼,别得罪了哪些不该得罪的,日后没有好果子吃。还有下一回,浇下去的就不是冷的了。”
    她将手里的紫砂壶放开,茶壶打在那厨子的额头,砰的砸碎在地上,惊得其他厨子如梦魇清醒,却还是忍不住打颤。
    “你们若是觉得我住在湛王府,山高皇帝远的管不到,尽管试试。”从袖里拿出一锭银子,掷到那因被紫砂壶打到额头流血厨子面前,“拿去看大夫吧。”
    厨子皆是被吓得面如土色,听到伊寒江愿意放人,如得了特赦一样扶着那受伤的厨子离开。
    苏婉容轻声道,“谢谢。”
    伊寒江扬眉,“我又不是帮你,只是不想景故渊担心你的处境,心里有其他女人。”
    苏婉容郑重道,“这声谢是为安儿说的,多谢你几次出手救她。母女情分虽短,也足够拿来回忆珍藏。”
    伊寒江道,“不是让她走的安静就够了,还要她走得安心。”
    “我还是那个苏婉容,日子再难,也总是要过下去的。何况我的安儿死得太冤,我本来是打算和安儿相依为命好好活下去。没想到碍着了别人的路……”她眼神里闪过怨恨,快得像是天际划过的流星,一瞬又消逝在无边无际的哀思里。
    看着景安的衣物一会后吩咐侍女道,“去端点吃的上来吧。一会我要送安儿一程,不吃点东西不行。不是还留着一些山楂么,你去把它磨成粉撒一点在粥里,吃起来也开胃些。”
    伊寒江道,“快入冬了,这时候要买到山楂不容易吧。”
    “安儿之前胃口不好,山楂酸甜开胃消食,才会多存了一点起来。”
    伊寒江应了一声哦,转眼看着地上还遗留的茶叶凝神静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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