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声菀尔

42 凄风冷雨凄,天意弄人殇


县医院的走廊。
    凌晨三点钟了,县医院里从刚才的混乱趋于现在的平静,市医院里的车已经在来的路上了。手术室的灯亮着,隐约听到还有断续的鞭炮声响起,新的一年就这么慌乱地开始了……
    小柔坐在医院的走廊里还心有余悸,只因为发生的一切太惊险了。董菀突然腹痛不止,小柔和刘大妈赶忙将她用简易担架抬到镇卫生所,这个担架还是刘大妈有先见之明,事前很久就做好了,董菀希望以后孩子聪明点儿想顺产,可刘大妈怕她身子弱到时候出问题,因而准备了下来。
    镇卫生所治治简单的伤风感冒还行,遇到这事儿也是束手无策,无奈之下只好拨了县医院的求助电话,那便来车,这边也必须紧急送往,两车中途汇合。
    医院联系这边送往的车,可是因为是到了新年,大家都觉得孕妇的血沾染了车子晦气,于是都不肯送。民族地区很信奉这些,虽然大家都很为难,但也都不肯迈出一步。正当大家一筹莫展时,转机出现了,因为之前没交待是董菀,镇上的人一听是董老师出事了,有车的家庭几乎是来报名了。
    小柔噙着眼泪,安抚着不断虚弱地□□着的董菀。车子在路上颠簸着,小柔不时地叮嘱司机开快点儿又要叮嘱他尽量走平坦一点儿的地方。虽然是冷天,并且小柔还把衣服脱给了董菀盖在身上,可额头上还全是汗珠。
    董菀途中好几次晕厥过去,都被跟车来的有刘大妈和一个女医生救醒了,叮嘱她千万不能睡。终于颠簸的路程完了,小柔才算是小缓了一口气,低头看到董菀的手心竟然紧紧地攒着一个东西,从露出来的小地方可以看出,那是董菀经常摆弄的那个小人偶……
    “你现在还没到生的时候啊,腹痛可能是其他的原因。不过,要剖腹产或者催生的话,也要到大医院,因为你的状况可能会大出血,只有大医院才能有应对措施……”女医生不断地给董菀打气。
    刘大妈正准备去摇晃面色卡白,完全没有“血气”的董菀时,被小柔制止了,“别晃她,她没有晕过去,只是没力气表达她自己的清醒。”小柔眼神示意刘大妈和女医生看董菀攒紧的手。
    车正到水泥路上时,突然熄火了。怎么发动也无济于事,司机下车鼓捣了半天也没个着落。“估计是冬天天气冷,我们的油又很……”司机具体说的什么小柔没记住,反正她满嘴乱骂开了,至于骂的什么内容,骂的谁,她也不记得了。反正是疯魔了……
    “别……你拿着,告诉他……”小柔记得董菀的手劲突然很大,语气也很清晰地说完了这句话,当时她的心就“咯噔”一下,心想董菀算是毁了,这应该是回光返照。因为那个男人丢了命……
    “我不听,你自己要告诉什么自己憋着命去说!”小柔甩下这句话立马朝司机怒吼,“再试一次,快!”也许是天意,车子竟然发动了,女医生和刘大妈的眼泪都急出来了,小柔终于缓和了语气,蹲在董菀的身边:“姐姐,你一定更要顶住。看到没,老天爷都在帮忙,来,拉住我的手!”
    “地震都没死的我们,肯定是有任务在身的。老天爷是要让我们好好儿地活着,替离开的他们活!姐姐,一定要坚持住,到了医院生了孩子,我们一起抚养他长大,婚不结了都成,只要你是完好的!”小柔越说越激动,董菀的手都要被她捏碎了般。
    “李尧……李尧……李尧……”董菀只剩下唇音了,哈气般地不断地喊着李尧的名字,喊得在场的每个人都潸然泪下,司机小伙子都吸了好几次鼻子。
    “姐姐,你好了,我带你去见他,乖,姐姐,你一定要坚持住。”小柔不断地重复着。
    “柔……柔啊……”董菀一声声地哈气音呼唤着小柔。小柔立马趴过去把耳朵凑过去。
    “我在呢,姐姐,你说。”小柔不断地拧鼻子不让自己哭出来,指甲深深地陷进了另一只手的手背里,只为了忍住颤抖和哭泣。
    “保孩子……”三个字,千斤力道。
    小柔听得懵了,只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当年地震时,自己一个人无助地蹲坐在地上,不断地给周围的救援队员磕头求助,额头都磕破了,鲜血和着泥沙,敷在额头上黑漆漆的一片。周围人来人往,什么声音也听不到,却又听到了好多的声音,小孩的哭声,大人的惨叫声……
    只听身边女医生突然带着哭腔惊叫道:“血。”
    小柔闭上了眼睛,心里面一片空白,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要是那一次没有那个初见的场景,姐姐你不会遇到他,是否此刻幸福得心安理得?!”
    远处有声响传来,是120特有的“警铃”。
    县医院。
    “家属过来签字。”妇产科的小护士满脸不悦地叫道,不过随即被旁边的一个医生给呵斥了几句,便嘟囔着嘴闷闷不乐起来
    “医生,情况大概怎么样……”小柔伸手把一缕毫无生气地耷拉在额头上的头发别到耳朵后,满脸的焦急。
    “我不是主治医生,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来看,病人的状况十有八九不是很好。你刚才不是提交之前的病历检查给王医生吗?她说母体内蕴含的毒素在胎儿发育整个过程中都有渗透,所以胎儿即便是这样满月生产,也不能完全保证生产以后的发育状况……”
    “选的是剖腹产吧?”小柔追问。
    “小妹,这些你都放心,我们的大夫都有分寸的。你姐姐身子那么弱,怎么能顺产呢?而且顺产还容易引发大出血……”
    “那么危急情况下保大人吧……”小柔似乎是做了很大的决定才说出这句话,因为董菀在车上交代的是“保孩子”。
    话一出口,医生就笑了:“妹妹啊,你真的是太多虑了,你跟着来登记就行了。‘保大人保小孩’之类的,是电视上的煽情效果罢了,现实中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你现在要关心的是你姐姐这次出来后身子肯定很弱,要怎么补。当然,我们已经联系了市医院的车,你姐姐体内毒性太强,必须去市医院清毒……”
    签完字的瞬间,小柔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董菀不值得,裤子包里面装着那个小人偶,小柔恨不得立马把它扔得老远,但是又怕董菀难过。女人就是这样不争气,爱上了就挣脱不了了。
    突然一群人骚动的声音响了起来,小柔顺着声音寻了过去,只觉得一大件风衣飘飞起来,来人身板儿很好,腿细长,目测一米八八。但是来人的面目看不清楚,可能是因为刚才哭过加上一整晚没睡觉,眼睛涩涩的看不清楚。
    “翟先生,我们已经照着你的电话指示给市医院联系上了,那边的专家教授以及调度的设备全都准备了,随时可以准备董小姐的转院工作。不过我还是觉得……”一个年轻的眼镜男医生走过来在健步如飞的翟哲旁边紧跟着汇报。
    “先别,稳定了病情再转。”小柔看明白了,竟然是翟哲来了。自己的记忆中昨天下午才去打的电话,鬼使神差地打了他的电话,他这凌晨的就赶过来了,飞机场是为他家开的吧?虽有疑惑,但是小柔更好奇的是,他竟然把流程安排的这么妥帖。
    “可是翟先生,市那边的车已经来了……”
    “等候!所有费用后果全都报给我。”翟哲再次打断男医生的话。
    小柔仰望的视线随着翟哲移动着,翟哲眉头紧锁,似乎也没看到坐在走廊边椅子上的小柔。翟哲走过,小柔才注意到翟哲身后居然还有随从跟着,一男一女,男的很魁梧,可能是保镖人物,小柔纳闷儿翟哲在学校单位工作,竟然会有保镖是闹哪样,但是随后又想到董菀以前讲过翟哲因为他父亲的关系跟娱乐圈过从甚密。女的扎着马尾,很有气质,各自挺拔,身材也很挺拔,再打量居然是没穿高跟鞋的,不过站姿跟穿着高跟鞋的样子一样,看来是很有素养,知道来的是医院。
    绿色的“手术中”三个字终于暗了下来,翟哲始终保持着不动的站姿,因此只有小柔跑了过去,站到了翟哲的身边,这个举动丝毫没能影响到翟哲的注意,他的双手全都紧紧地攒着,血脉膨胀般的鲜红色泽。
    一个医生出来了,摘口罩。
    小柔正要开口,却被翟哲一个向上扬的表示“制止”的手势给停滞了。小柔明白翟哲的有意思是给医生留时间表达。
    “大人无恙,需要休整,但实在很抱歉……孩子没保住,具体的情况……你们也知道吧。”
    另外一个出来的女医生摘下口罩,是主治医生,接口道:“家属也清楚母体中损,毒性致使胎儿在腹内依然死亡,不过大人能支撑到现在已属奇迹。你们节哀,腾时间来安慰病患……”女医生有些深表同情地看了小柔一眼,向翟哲微微点头,便离开了。
    一行医生齐整离开,翟哲闭着眼睛良久才睁开。小柔早已经几轮风干了眼泪再润湿了……
    “来,擦干净。”翟哲递来纸张,走廊上空空如也,就翟哲和小柔两个人不知道站了多久。走廊尽头的窗户外天光熹微,有依稀的鞭炮声响了起来,是人们在庆祝新年的第一天。
    “可以了吗?嗯……嗯……”翟哲拨了个电话,低声交谈几句后便挂断了。然后继续转身对小柔说道,“走,去无菌室。”
    翟哲和小柔两人身着灭菌塑料外套站在董菀的病床边,小柔再一次忍不住地哭了起来,但是怕声音太大,于是只能用手捂着。董菀的脸上覆盖着透明的氧气罩,几根大管子在上面穿梭着,床边各项巨大的检测仪,屏幕上跳动着不明就里的曲线直线,检测灯一下一下地跳着。董菀的两只手腕上都打着留置针,点滴也一滴滴地穿梭进董菀的体内。
    翟哲轻轻地抚摸向董菀被手术帽拢着的头,泪珠子在眼睛里打转,但是终究还是微笑着释怀了,嘴里喃喃了什么也变成了气体呼向了空中。
    “没孩子了,你也可以放心了,你可以照顾菀菀姐吗?”冷不防的,小柔这句话把翟哲的身子惊得一震,“我知道你是爱她的。”毫不留余地的肯定句。
    “孩子没了,她一定痛不欲生,我现在什么也不想,只想陪着她走出来。”
    “那可能要很久。”
    “我愿意等。我执意于她的时候,就没打算全身而退。”翟哲说这话的时候转身看向一旁的小柔。
    再次回头时,董菀竟然醒了,微睁着眼睛,无神放空地盯着天花板。
    三天后,普通病房。
    “菀菀姐,你再吃点儿啊!”小柔侧过身,眼圈就红了。小柔最近变得爱哭了,董菀稍微一个小情绪就会牵动到她的神经。
    “我来。”翟哲过来接过碗,照旧像前几天一样垫一张帕子在董菀的下巴处衣领处,然后便一口一口地给她舀到嘴里,汤汁依旧顺着嘴角边缘不断地流出来,翟哲也不恼,依旧强笑着打趣,“都几天了,还像个孩子一样,看你弄得到处都是。”
    董菀也不理会,依旧是目光无神地直视前方,不聚焦,放空。仿佛是丢了魂儿似的。
    “你干嘛啊你?!”突然小柔爆发出一声巨大的吼叫,在这个本来安静的单人间病房那个里显得突兀异常。
    “发疯啊你?”翟哲突然站起来,怒火中烧,但是仍旧压着嗓子低声怒吼道,死死地盯着小柔,“你给我出去!”说完翟哲又继续转身蹲坐在床边拿起碗,“没事儿,小柔她脑子被门啊夹了!哈哈哈……”翟哲继续讲着没边际的笑话。
    “菀菀姐,你醒醒啊,你知道吗?翟老师几天没睡了……脸盹儿都没打……”小柔还是尖着声音,因为是哭腔,语句也是断断续续的。
    “别说了!”翟哲终于爆发了,也像小柔一样大吼了一句。
    “我要说,菀菀姐,你吃不下,翟老师也什么都没吃,你凭什么自私到……”
    “够了!”翟哲站了起来,扬起了手……
    小柔死死地盯着他的手掌,翟哲的手就这么僵持在半空中,不断地颤栗着……握紧一个拳头,迅速捶打在墙壁上。巨大的震动抖得窗户玻璃都跟着响了起来。而小柔听到了骨头关节碎裂的声音。
    半晌安静异常。
    “对不起,我……我……”翟哲舒展了拳头,捂住眼睛,半晌移开手掌,剩下腥红的眼圈,现在再看他,平日里翩翩公子型男的人,现在邋遢得胡子拉渣,脸上油光可鉴,毛孔很大,是因为疏于整理自己的原因。
    “姐,你怎么啦?!”小柔看到董菀紧紧闭着眼睛,眉头攒集到了一起,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大口地喘着气,眉心到最后都快要拧到一起了。
    翟哲也惊讶地回过头来看着董菀的情绪起伏,董菀只是不断地喘气,肩膀抖得厉害,老半天才从喉咙深处发出尖锐的声响,随着每一次的抽气,都有更深的嘶吼从喉咙深处发出来。那个样子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在“憋出”眼泪。
    “孩子!我的……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一声接一声,突然至极。
    董菀的喉咙深处尖锐的声音混乱不已,最终成了这几个清晰的字眼,也就在这几个字发出后很久,眼泪才从她的眼眶里夺命而出,呼吸依旧困难,大口地呼气,没有声响,却更加的泪如雨下。
    小柔侧过脸去,不忍再看她。
    翟哲蹲下来紧紧地握紧了董菀的手,他比董菀还要激动,肩膀耸动得厉害……最终还是去抱住了她颤栗的身子,只因为想给她一个还算温暖的拥抱和依靠。
    窗外天空本是被久违的暖阳绚烂得一片白皙,但纷纷扬扬的雪花又不谙世事地自在飞舞起来了。前几天的雪花也不像今天的这般大片儿,外面有各色人的欢呼声,见到熟人的招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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