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贵妻闲

第42章


宜兰伤心过度,也跟着病倒了。平氏的病情也随之加重。家中只有宜竹一人苦苦支撑。
    这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宜竹忙完了家务,雾着一张脸靠着墙根发呆。突然,院门“吱呀”一声响了。
    接着她便看见了苍白清瘦的父亲和哥哥正站在门口。宜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她以为是幻觉,再仔细看时,两人还在那里,面带笑意怔怔地看着她。
    杨明成似悲似喜,哽咽着说道:“这傻孩子连自家人都不认得了?”
    宜竹如梦初醒,她未语泪先流,接着上前抱着父亲和哥哥痛哭起来。
    声音惊动了病中的平氏和宜兰,一家人再度抱头大哭。平氏不顾儿女在面前,将两人仔细查看了一遍,他们虽然精神差些,但身体还算好。众人这才想起问了他们是怎么被放出来的
    杨明成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记得今天早上有人突然过来放人。他们像做梦一样走出来。一家人议论纷纷,胡乱猜测着这个恩人到底是谁。
    第二天,宜竹意外地接到郑静婉的一封短信,说她已于两日前返家等安顿好就请她过府吃茶。宜竹脑中灵光一闪,猜测这个应该是郑靖北无疑。他有这个能力,为人又热心肠,时间上也符合,不然为何早不放晚不放,偏偏他一回来就放人了?宜竹将这个猜想说出来,众人十分赞同。平氏的病很快便好,她跑前跑后地准备礼物准备到郑家去面谢郑靖北。
    没想到的是,到了第三日郑靖北竟先来杨家拜访。宜竹一家自是热情招待,并再三致谢,郑靖北虽未明确承认,但也没否认,宜竹以为这是他为人谦虚低调的缘故。郑靖北来她家之前,已经在大伯家逗留一阵。宜竹这才知道,当初大伯一家被冲散后,便往南方去了。他们曾有缘跟郑家同行,郑大夫人途中生病,缺了一味药,宜梅得知后及时送上,并亲自给她熬了药。这位夫人似乎很喜欢宜梅。
    此后,郑家和杨家时有往来。郑靖北三五不时的来逗留一阵。平氏嘴里心里万分感念他的好。
    一日,郑靖北再次上门拜访,他站在院中树下和宜竹说话:“你两位姐姐的事我也听说了,她们的夫家真是有眼无珠。你要好好劝她们。”
    宜竹答道:“我堂姐还好说,她生性达观,见事透彻。至于我姐姐,我想她很快就能想明白,失去一个不在乎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郑靖北十分赞同:“这倒是。”
    他接着又把话题拽回来:“你堂姐她真的不在乎被退亲?”
    宜竹笑着将宜梅的原话大致重复了一遍,靖北笑得更愉悦了。
    他感慨道:“这真是老天在帮她。不过,老天也帮了我一把。”
    宜竹一脸惊讶了?难道他也被退了?她流露出一副愿闻其详的表情。
    郑靖北也不避讳,对她侃侃而谈:“这次在江南老家避乱,我们两家同处一地,彼此走动得多了些,这时候我们才发现彼此都不是自己想要的,怎么说呢,她是那种望夫成龙的女孩子,而我,秉性散淡,不喜欢官场和仕途经济,只希望能有三五知已,一起游山玩水,读书品茶,悠闲度日。可是她,已经开始苦口婆心地规劝我了,这让我很为难。”
    宜竹深以为然,两个人的三观最好一致,否则婚后肯定很痛苦。
    郑靖北在满足了她的好奇心后,又将话锋一转:“呃,我先前那番话是抛砖引玉。”
    “引玉?”宜竹重复道,如今她全家团聚,心里轻松,往日的俏皮性格又上来了。她戏谑道:“你大胆的引玉吧,我一定会准确传达。”
    郑靖北却敛了笑容,一脸严肃地说道:“我必须要向你澄清一件事。”宜竹的神色也不由自主地跟着严肃起来。
    郑靖北缓缓说道:“救你父兄伯父的人不是我,而是二郎。”
    宜竹吃了一惊,接着反问道:“什么?他、他不是不在京城吗?”
    郑靖北舒了一口气,声音变得有些沉郁:“他回来了,在我回来的第二天夜里到的。”
    宜竹面带焦急之色:“我不知道,他还好吗?”
    郑靖北摇头:“他很不好。”
    宜竹脸上的焦急更甚,但她没有打断郑靖北的话。
    “他在河东招兵买马收复失地,在与敌对战时,被小人出卖,被胡贼围困半月,后来他用奇计逃出重围,不幸身中箭伤。他本来正在养伤,后来听到你们杨家出事的消息,先发急信给我,可如今不比太平时候,我从江南回京,竟走了二十来天。……后来他不顾部下苦劝,连夜骑快马疾驰入京,回来当晚便入宫进谏,说杨家固然有罪,但只治主要人犯便可,不应该这样波及无辜,血流成河。他还历数你父亲的种种功绩。无奈今上当年屡屡被杨氏一门陷害,他的几位兄弟的惨死也和杨妃有关,他对杨家恨之入骨,必要除之而后快。根本听不进二哥的进谏,更何况,他对二哥早有成见。”宜竹忙插问为什么有成见
    “这要说到陛下在灵州即位的事,当时他手下兵微将寡,他听人说,二哥手下有数万骑兵,当下大喜过望,便让人传旨,让他速速去灵州勤王护驾。当时二哥正好得知了蓟州被围的消息,他绕远路驰援蓟州,然后才去灵州。可惜被郑靖朗和他的舅舅捷足先登。陛下从此便对他有了成见。”
    宜竹心里既感动又感激,一时不知该用什么词形容才好。
    靖北继续说道:“那晚,他在陛下面前犯颜直谏,陛下大发雷霆,甚至命令金吾卫将他轰出宫门,二哥又气又急,当下伤势加重,晕倒在殿前。陛下终究心有不忍,又念及他杀敌有功和幼年情谊,只好无可奈何地准了他。第二日便传旨大理寺,让他们只惩办杨家主犯要犯,那些平常安份守已、不作威作福的远宗旁支能放的都放了。”宜竹听得眼含湿意,泪光晶莹。
    靖北说完这些话,终于了却一桩心事。他每每受到杨家人的感激心里就十分不自在,如今终于放下来。
    宜竹恳切地请求他:“我想见见他,当面……谢他,你能帮帮我吗?”
    郑靖北迟疑道:“他在府中养伤,我先问问他再给你答复。”
 42第四十二章剖白心迹
    宜竹苦等几日,郑靖北却告诉她,秦靖野已被武安郡主所结识的一位道长接入终南山去调养身体了,大约秋后回来。宜竹尽力压抑着对他的想念,表面上仍平静如初。
    父亲和哥哥一回来,家里便很快恢复了生机。虽然父亲的官职被革去,但是能活着又是天大的幸运,他们也无心再去想这些身外之物。
    经过几个月的整顿,长安城已经逐渐安定下来,逃亡的人们也逐渐返回家园,但是城中仍是百业萧条,人烟稀少,跟往日的繁华热闹无比相比。
    漕运已经重新开通,江南和西南的粮米陆续运入京城,粮价也在逐渐下调。朝廷的禁酒令已不如以前那么严格。宜竹的胆子大了起来,便想卖掉家中地窖里的酒。
    这日,她悄悄带了两个仆人前去查看,南郊的官道,冷冷清清,半日见不到一个行人,村郭萧条,农田荒芜,让人心生感慨。
    宜竹突然想到了秦家的别业就在附近,她心里突然萌生希望:不知他会不会在这里?明知可能性不大,可这个想法怎么也掐不断。她命小冬绕了个弯,沿着村后的官道朝秦家走去。
    秦家别业建在半山腰上,她以前曾路过这一带,远远望去,十分壮观宏丽。如今它那高大巍峨的主墙倒塌了,朱红色的大门被砸得七零八落,只有一截绕院的粉墙默然矗立着。亭台颓倒,水榭腐朽,时有成群的鸦雀从从屋中、檐下猝然飞出,盘旋飞舞啁啾高叫,给这死寂的世界增添唯一一缕生机。
    宜竹明知道这里没人,可是进去时仍有些蹑手蹑脚的拘谨。她跨过断壁残垣,在没膝高的野草中穿行,午后的秋阳暖暖地照在窗棂上,却无端地让人发冷。料峭的风摇曳着墙角处几竿细瘦的绿竹。
    “翠华逝去全无迹,罗绮焚后余自有灰。弓剑尽埋烟雨冷,碧殿一半上霉苔。”在这场劫难中倒下的又岂只是一栋屋宇别业。整个王朝的大厦险些轰然倒塌,人烟骤减,生灵涂炭,曾经的繁华兴盛早已一去不复返。不置身其中,实在难以体会那种心痛和惋惜,宜竹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似的沉甸甸的。
    “走吧。”宜竹驻足片刻,轻声对随行的小麦说道。
    马车缓缓向东南驶去,先穿过村子中央,再往南拐便是她家了。昔日热闹非凡的村中此时寂无人烟,时不时的有红着眼睛的野狗凶狠而又张惶的跑过,让人毛骨悚然。那些人家不知道都流落到哪里去了?有的或许会回来,有的永远也回不来了。宜竹一路观看一路感慨,绕过村口的山丘后,她远远地看到了她曾经的家,
    她的家园同样被蹂躏得惨不忍睹,那些被不少游子赞赏的草堂被拆了,门前的千竿翠竹亦被砍得不成样子,宜竹怔怔地望着萧索的竹林出神。
    这时,从青翠的竹林中走出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那人手中还滑稽地举着半根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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