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宫阙

  烧罢，烧罢，把过往烧成灰烬，灰飞烟没。缕缕青烟，烧不去遗憾与烦恼。
  缕缕火焰跳动翩翩，火光中深情的相拥。情欲的火焰，为什么不将我燃为灰烬，从此化为云烟。
  朱祁镇大约是为了讨我的欢心，在后宫为我营造百花洲。我毫无兴趣，我只是吩咐烟萝，让她时常到天牢去看看，不要让于大人受更多的苦。烟萝回来后说，于大人很好，吃得饱穿得暖，总算享了晚福。只是常常喃喃自语：只求速死。
  是的，他很快就可以见到他最爱的人了，他们可以在那个世界里幸福快乐的生活。我说。我不再长吁短叹。我尽量在朱祁镇面前做出千娇百媚的姿态，曲意逢迎。这样使得他越发欢喜，几乎每天都到万春宫来。惹的周皇后韩贵妃都有些妒忌。烟萝说，娘娘，皇上那么宠爱你，你何不多使使手腕，让皇上立你为后呢？我笑了，傻丫头，你以为我是杨玉环还是赵飞燕哪。你还记得我教你的辛稼轩的词吗？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
  明天就是处斩于谦的日子了。朱祁镇很轻松的对我说。我强忍心痛，依旧笑容灿烂。我想，于大人不可以含冤枉死，石亨徐埕一伙都不会有好下场。曹吉祥谄媚的笑脸让我恶心，我恨不能寻个罪名除掉他。
  朱祁镇离开我去早朝以后，烟萝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方白绫给我，我看到上面殷红的字迹。烟萝说，娘娘，于大人在牢里咬破手指写的，说是只能交给娘娘您。
  我展开血书，看到字字铿锵的绝笔：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朱祁镇牵了我的手来到百花洲，我在楼阁上看到御河的潺潺流水，池中有我最爱的五色莲花。朱祁镇说，爱妃你看，朕为你营造的百花洲，这是天下最美丽的地方，你还要什么吗？我说，今生今世能够与皇上相伴，臣妾无所求。朱祁镇由是龙颜大悦。
  我想，这世界我已经再无可以留恋的了。我可以离开了。我爱的他已经夺回了失去的一切。我或许正在一步步走向红颜祸水，我要保持我的清白，
  我约了敏贞姐姐来百花洲赏莲。我们荡舟池中，我采下莲子，一颗一颗的剥。敏贞姐姐说，妹妹你真漂亮，就如这池中的莲，却不会萎谢。我苦笑，莲出污不染，可莲心却苦不堪言。我问敏贞姐姐，你进宫20多年了，你不寂寞吗？她诡异的笑，太子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他会给我所希望的一切。我有点惊愕，朱见深还不过10岁，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敏贞姐姐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说，别看我以后将会老去，可我有这种药，等以后太子长大了，他照样会离不开我。我问，是什么神奇的药？她说，秘制的回春丹，从汉朝就传下来的宫廷古方，可以让人的身体无穷的燃烧，无论男女。我讶异，真的有这么神奇？她说，你用了就知道，我有药方，我保证皇上以后只会缠着你一个人。我说，我不要。她说你可以试试，只要不用太多，便可采阴补阳。切记不可过量，超过七丸就会没命的。
  我心中一动，说，那就把药方给我罢。她说，好的，千万要注意剂量，浸在酒里喝最好。我微笑，多谢姐姐。
  她不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
  夜色沉沉，百花洲上烛光荧荧，只有两个人的纵情欢乐。
  我巧笑盈盈，手擎金樽，樽中殷红的美酒，销魂夺魄。
  朕今天一日之内，便做成了两件大事。一是为王先生修造祠堂。朕自幼由王先生抚养长大，王先生土木堡殉国，朕至今无以为报，修一祠堂以示纪念。
  皇上圣明，妾恭祝圣上万福千秋。我违心地说。朱祁镇饮尽我敬上的美酒，继续说，第二是朕的皇叔建庶人，被囚在后宫已55年了，朕将他释放出来，准备为他完婚。朕看你的烟萝不错，年岁也不小了，把她配给皇叔，你意下如何？
  我不敢立刻回答，建庶人是我朝惠皇帝之子，永乐爷靖难入京时才不满周岁。永乐爷将他囚禁于后宫不见天日。50多年了，算来已是半百之人，且与世隔绝，想必已成白痴。烟萝才不过20多岁，如花妙龄，怎么可以与年逾半百的皇叔相伴？我不能，不能断送烟萝的幸福。可是我没有更多时间考虑了。我轻轻的回答，臣妾代烟萝谢皇上恩典。
  朱祁镇开怀而笑，今晚朕要在此痛饮，一醉方休！我千娇百媚的笑，为他斟上满满的美酒佳酿。朱祁镇说，爱妃，陪朕同饮。我将金樽放在唇边，啜饮甘美的汁液。爱可以是良医，可以是毒药，一样的香醇甜美，让人整个身心都麻醉了，飘飘然欲仙欲死。
  我双颊酡红，娇羞地倒在他的怀中。他溺爱的搂抱着我，袍袖上的虬龙温柔的将我环绕。我的手缓缓向上伸展，游移，握紧肩头的盘龙。纤纤指间，流动柔情蜜意无限。
  爱妃，你不胜酒力。朱祁镇柔情脉脉。我娇怯无力，才一杯怎么会醉？臣妾陪皇上再饮。我扶着他的肩坐起，将亲吻印上他白皙的颊。
  再一杯。我若无其事，仰颈续饮，一杯再一杯。酒精的麻醉让我全身心放松。回春丹的溶解无孔不入的侵入全身的每一处毛孔，情欲的火焰开始在血液里蔓延。血液沸腾的狂野，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痛快。
  痛快，那就到床帏中去罢。我没数清我究竟喝下了几粒回春丹。我感觉我快到极乐世界了，最后的激情，永远不会结束。
  皇上，让臣妾给你吟首诗听罢。我娇昵气绝，声若浮尘：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清清白白的来，也清清白白的走，不带走一丝尘垢。
  横塘岸，风月残。斯人已去烟波远。天上人间。莲开莲谢又一年。梅外柳边，不问思绪万千。携手长亭意绵绵。相见争如不见。回首相看碧水青山。桨声灯影里，何处是江南？
  后 记
  该结束的，一切都结束了，淡如云烟。
  石亨、曹吉祥之流终因未得到重用，发起叛乱，旋即被平定。
  天顺朝政治尚算清明，朝野安定，远胜正统朝，秉承景泰朝善政。
  楚潇湄走了，走得清清白白，一尘不染。朱祁镇的心，或许也被带走了。
  天顺九年，英宗朱祁镇病逝。太子朱见深即位，为宪宗。
  经历了风风雨雨，波折动荡的大明王朝，会否出现新的起点？
  当时年少春衫薄
  明，天顺二年，初秋。
  万敏贞独自在太液池畔，痴痴然面向一池秋莲。
  万嬷嬷，你怎么了？听说昨天这里淹死了一个宫女，肚子胀的好大，可吓人了。10岁的太子朱见深睁着天真羞涩的双眼，深情的凝视。
  死的便死了，死得其所。万敏贞的眸子亮晶晶的，若有所思。烟萝就那么义无反顾的跳下去了，是追随主子？还是迫于那强加于她的不平等的婚姻。过去的一了百了，她还需要等待，等待。
  万敏贞蹲下身，看到朱见深烂漫的表情。这年幼但早熟的孩子，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她就认定他会是她的未来，她的一切。她看着他长大，也等待他长大。朱见深也曾多灾多难：不满3岁即为太子，历经6年的近乎囚禁的生活，其间还被废掉一次。她都陪他闯过来了。她要保护他平安长大，直至登上帝位。她已经27岁了，没有更多可以指望的。
  万嬷嬷，你怎么哭了？朱见深的语音温柔似水。万敏贞用手轻拭眼眶，嬷嬷不哭，嬷嬷被风吹了眼的。嬷嬷带你去玩好不好。
  许多年以来，她一直这样牵了他的手，行走在御花园的林荫道。纤细柔荑紧握温暖小手，指缝间温情流淌。她便有了依赖，有了安全感。她企盼他会用宽厚的手臂拥抱她，那臂弯，那胸膛，她所渴望的，期待的。
  还有几年，还有几年你才能长大呢？她轻轻的问，问自己。
  在整个后宫，与万敏贞相近的人并不多，太监汪直是唯一的异性，比她小13岁，总是亲亲的叫她姐姐。汪直是她唯一可以倾诉的人，他喜欢听万敏贞讲话。对于万敏贞，他言听计从。
  所以当万敏贞独坐太液池畔，闲看满庭落花繁华，就可以听到尖细的甜蜜的叫喊：敏贞姐姐――她回首，便见汪直瘦小的身影，款款飞奔而来。
  敏贞姐姐，给你吃，早上御膳房才做的。汪直把糕点递到她手上。她咬了一口，好吃，哪里来的？太子爷专门叫我送来的，说有好吃的一定要和你分享。
  万敏贞的心里涌着暖流，10岁的孩子会有如此的心肠，她对未来便充满了信心。汪直说，太子待你真好，日后他若登基，姐姐定能荣华富贵。万敏贞轻笑，苟富贵，无相忘。姐姐他日若得富贵，绝不会亏待你的，
  汪直点点头，给予她信任与期待的眼神。
  当朱见深长到与她齐肩高的时候，她感觉他的目光里有了异样。每日南书房下课，他第一个见的人是她。他挽她的手在太液池漫步，遥望一池的莲叶田田，远远的淡淡的馨香，她心旌摇曳。他背才学会的《长恨歌》给她听：太液芙蓉未央柳，芙蓉如面柳如眉。他端详她的面容，这两句写的是你，万嬷嬷。她幸福坦然。
  朱见深忽然把她推到一株粗大的梧桐树荫里，两手搭上她的酥胸，脸深埋进她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