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本乖张,奈何停药

32 三十二、谋取


十二月,闽信王和淮海王发兵作乱,派乌衣骑围困天子于正殿,意欲逼宫签下传位闽信王嫡长子的诏书。皇太女泰安公主引禁卫军和东宫兵救驾,于殿外正容疾呼:“尔等受奸人蛊惑,凡斩首谋迎降者,不加罪责,论功封赏。”
    须臾,淮海王提闽信王项上人头,开宫门拜降。众兵士皆下拜。据闻当是时,皇太女如披金光,踏白虎,凛然高贵。
    其后,摄政二王一死一外放,皇太女的皇储之位愈加牢固。
    豆腐老汉用粗粝的声音,绘声绘色的描述当时情景时,我却感受到了朔风带来的循循冷意,毛毡不耐霜露寒。
    高贵、美丽、荣耀的瑞兽白虎,是大齐国之象征,是白氏帝裔的血脉承袭。可是,白虎同样是一种凶兽,一种名为国家的凶兽。那高高的鎏金玉砌的华丽宝座,恰恰是白虎张开的巨口。利齿能够伤人,也能自伤。
    皇太女泰安公主,每一步都走得很谨慎,关键时刻不乏勇毅果决。
    【以立功绩碑的方式动员世家和官员捐款捐粮,拉拢亲眷女贵慈善义演,解了西北饥馑,于百姓之中有很好的声望。】
    【据说刚刚传出要帮助今上协理国事的消息,泰安公主就得了重病,卧榻不起,宫中御医在各方询问之下仍旧只能战战兢兢的摇头,说是泰安公主连老天都垂爱,将要不久于人世。】
    【据说,本该命不久矣、魂归离恨天的泰安公主,幸得一神医救治,堪堪活了下来,虽有些体虚乏力的病根,到底还是泰康安命。只是病愈后的泰安公主忽然和今上有了异心。天子属意闽信王的嫡长子,理由是敦实可靠,安邦定国。泰安公主则是明确支持淮海王的嫡幼子,理由是聪敏早慧、可堪大任。】
    【今上和泰安公主失和,双方各执半方白玉帝玺。帝玺代表江山王座,半方帝玺意即半壁江山半边王座,这个时候皇室势均力敌,明显就是需要四家站队。】
    【四大世家嫡女失踪后第九天,皇宫中的泰安公主亲自点亮了四盏长明灯,祈愿四家女子能平安归来,并且说了八个字:“四女何辜,苍天乞怜。”】
    【泰安公主亲自主持了三女丧事,追封县主荣号,对于活着的凤家姑娘更是优渥。然四家之间,不复当日同盟,隔阂难消。】
    第一步,是哀兵政策。
    在风向不明的时候卧病床榻,既是示弱,也是引风,趁对方放松警戒之时,不声不响之间洞察一切,掌握主动权。
    第二步,是引蛇出洞。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诱敌深入,将自己暴露在一个明确无防备的位置上,转移矛盾,让对方割裂联盟,产生嫌隙。
    第三步,是致命一击。
    没有矛盾就制造矛盾,在对方能维系原有平衡的时候,祭出最后的一击,彻底击垮平衡,权力联盟重新洗牌。
    步步为营,谋取所求。既陌生又熟悉,早在我刚刚醒来不久,就对陆思齐使用过,
    “第一步,是示人以弱,利用对方的同情心瓦解战斗力,掌握主动权。”
    “第二步,是坦诚以对,把自己放在一个诚实、可信的位置上,让对方内部产生缝隙。”
    “第三步,出其不意,在对方忽然祭出更大的牌,相比之下,原本的矛盾就被弱化到可有可无的境地了。”
    只不过,我针对的是一个人,浅浅面对的是一群如狼似虎的势力。这才是,雎鸠一族选择浅浅的原因。
    因为光靠传说来固权、治国,是不可能的。而那种以百人、千人、甚至万人的生命为代价做出的决策,我办不到,无论如何也办不到。
    雎鸠一族亦并非全然可信,若他们尊白虎,贵帝裔,就不会想要舍弃今上、杀掉我。他们要的,只是坐在王座上的强势君主,无论是谁。
    通往王座的道路就好比三途之川——火途、刀途、血途,这条荆棘之路,现在才刚刚开始。因为那上面栖息着名为国家的怪物,高贵、优雅、荣耀,并且悲哀。
    小心啊,浅浅,不要反被吞噬掉了。
    我默默走在寒冬的霜露之中,清冷的空气如细细的针扎在脸上,呼吸之间,白色的雾气晕染出一瞬的朦胧。我拢拢衣襟,踏进陆思齐的书房,自游湖事件之后,他再未与我说过话。
    书房内生着火龙,清幽雅静,颇有些深居燕闲,逶迤游处其闲的境界,只是陆思齐那张脸,委实比外面的天气还要糟糕,冰渣子一茬茬的往下掉。
    我转脸,侧身将一封书信搁在他的案几上,大冬天对着这样一样冰刀子脸,实在是,好冷。
    陆思齐的眼神定住了,脸上龟裂出迷惑和惊疑,因为那上面饱汁浓墨的书写着三个大字——“放妻书”。
    既然浅浅已经身在皇宫,我再呆在陆家也没什么事儿,是时候给蒋清玉腾地方了。
    陆思齐大概惊疑太过,久久不曾展开那封放妻书,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扫了好几遍。
    我只好替他展开,抛开制式部分,指着其中短短的一行关键字念道:“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本就是连貌合也没有的异心,还不如各归各巢,各寻各娘,少互相添堵的好。
    陆思齐明明听到了,却依旧生硬的问我:“为什么?”
    明面上的理由不接受?没办法,我只好老老实实的说:“因为我姘头回来了。”
    陆思齐的脸腾的闪出些激动的红晕,肌肉抽搐之下,又生生憋染成赭色,“你,你你,你你你……”连讲话都哆嗦了。
    我好心补充道:“正如你所想的,我想起来了,我姘头也回来了。”
    陆思齐气激之下,提笔蘸墨快速将那放封放妻书签了,这一落笔,便是真正的一别两宽,各生欢喜了。
    我取书离开,临走前又回头告知,“明后天有雪,我打算雪停了之后会回家,你那小院再借我住两天吧。”随即轻快离开。
    留陆思齐一个人在书房和自己的怒意搏斗。
    其实新婚洞房的那一夜,出现在红烛高照的喜房中的人,是英翰。
    红色的盖头被轻轻掀起,在一片喜庆的艳色之中的,不是新郎陆思齐,而是一身玄衣肃杀的英翰。红烛暗淡、轻纱蒙尘,仿佛所有的红艳被墨色盖过,英翰的眼中,是猎食动物惯有的凶煞。
    我张了张口,尚未说话,陆思齐就推门进来了。
    他看到的是一身喜服、已然掀开红盖的新娘和一身黑衣,长辫垂身的陌生男子。有怒意自惊愕背后升起:“他是谁?”
    明明是在问我,眼睛却是直直的盯着英翰。
    我甚是自然的回答:“姘头。”
    “居深深,你……不要脸!”新婚当晚还被人给戴绿帽子,这口气真是任何人都忍不下,陆思齐抄起烛台砸过来,可他骂的是我,砸的还是英翰。
    “小心!”我低呼一声,扑过去挡在英翰前面,那烛台就这样生生砸在我的额头。疼痛比血来的还要慢,我捂着额角,慢慢笑起:“陆思齐,这样可以了么?”
    陆思齐惊怒之下,摔门走人。
    血顺着脸颊往下滴落,我回转身,脸上依旧挂着笑:“英翰,你是来杀我的么?”
    凶煞之气退却,那个时候的英翰,确乎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像一个走失的孩子。
    “我很高兴,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我放开捂着额角的手,扯住他的窄袖,淋漓血色在玄色之中竟然也能留下这么鲜明的印记。
    英翰神色复杂的喂我服了一颗药,又一颗药,我都乖乖吞下,因为我知道,他不会再杀我了。只是那时我尚不知,我吞下的除了止血药,还有一颗是令人失却记忆的。我以为,那该是颗假死之药。
    明明知道英翰是来杀我的,依旧能够冷静处之;明明知道,以英翰的身手,那个烛台根本打不中他,我依旧替他挡了,让他动摇了;明明是怕死的,却故意笑着说出那番话,将血迹留在英翰的身上。
    步步算计,连人心的犹豫都利用在内,就只是为了给自己创造最有利的条件,谋取所求。这才是,真正的居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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