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眼慧眼法眼的追寻

第9章


    他突然像鲤鱼打挺般地跳起来,东纵西跳,一跃数尺,挥拳虎虎,突然又全身旋转,像陀螺一般,越闹越凶,露出了凶神恶煞的面貌,狰狞可怖,看那情形,有些像那些练“神打”功夫,其实不是“神打”,整个殿堂都被他占领了,他来回奔驰跳跃,凶恶恐怖的样子,把全殿数百人都吓得逃走了,而更外面殿外的人群闻讯蜂涌而至争看热闹,于是,外面的人向殿内涌,里面的人争向外面逃,秩序大乱,全殿一片惊惶叫喊,有些人虽惊惶却又要看。
    我本来不打算不干预他,可是看他闹到全殿大乱,我身为代理主持人,可不能不出面了,我点头向人丛示意,就来了三位青年男子,企图扶他下去休息,哪知他力大无穷,一挥手就把他们格开,退得跌跌翻翻,谁也抓不住他,而他的面貌,刹那中,连连变化,我不知道别人有无看见,我自己是看得很清楚,他有六、七张不同的魔怪面孔,都是狰狞可怖的,一转身就改变一个面孔,有些面孔像日本能乐的魔鬼假面,有些青面獠牙,有些惨白流血,有些披头散发,口中喷火……他的身体也变为三头六臂……一下又现出他的本来面目,双眼紧闭,口角流涎。
    “怎么回事?冯居士?”“这是什么?”……“怎么办?冯居士”。我身边的群众问我。
    我知道我不能再不管了,我若不管,万一他跳上佛龛捣乱,把佛坛捣毁,或者打伤人,或者打碎玻璃窗及佛龛的玻璃大罩,或者他弄伤了他自己,甚至于闹出人命案,哪可怎么办?可是,看他那么凶恶勇猛,力大无穷,我怎能对付得了呢?
    我自己毫无法力,我怎样去应付在他身上的这个巨魔,这个魔怪可真够泼的,竟敢在佛殿上大闹,分明是有意向佛菩萨显露颜色,他连般若波罗密心经也不怕,他甚至于藐视释迦牟尼,阿弥陀佛,地藏菩萨,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竟敢在这些菩萨的圣像之前兴妖作怪,扰乱佛殿!可见这魔头真是很有些神通的,我这一个凡夫俗子,有什么力量可以制服他?我这一去干预他,不是很冒险吗?
    这些念头在我心中闪电般闪转,我犹豫着,可是情势逼得我不能再犹豫或畏缩,因为他越闹越凶暴越狂妄,再让他闹下去,说不定真会闹出祸事打碎了玻璃,捣毁了佛像,伤了人,出了命案,那还了得?这佛殿今后不是名誉扫地了吗?
    数百人围观着,惊怪与好奇的眼光渐渐都转移到我身上,期待着我出面收拾这个场面。或者他们误以为我真有什么神通吧?这一次,可真是被虚名所累了,我身为代理主持,不出面处理,也说不过去,在这些期待的眼光催促之下,我更不可以畏缩了。我向他面前走去。
    我心中念着韦陀咒的咒心,同时默求韦陀菩萨。除此之外,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我迅即感应到韦陀菩萨的伟大能力注在我心中,那是无形的,无相的,但是可以感觉得到它有些像是轻微的热流与磁力,我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抬起,指向着着魔的越南年轻人,我感觉到那一股微热的磁力之束,像光束般地,源源不断地从我眉心射出,射向他的眉心脑中,我同时感觉到另一股热磁雷射,从我的右手食指射出,射向他的胸前,这经验是无法用文字语言形容的,我感到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导体,那些热磁雷射并不是我的能力,它的能源来自无色界不知第几十界的韦陀菩萨。
    那青年人仍然是紧闭双目,显然并没有看到我的接近。但是他的三头魔像消失了,他的旋转挥打的动作逐渐缓慢下来了,他的六条臂膀也幻化了。他开始变得软弱,终于合掌向我下拜,颓然地跪伏在地面山个,低垂了头,这时候他的一切幻相均已消失,他跪伏在我脚下,哀哀哭泣,其状凄凉可怜,而这时候,热磁雷射已经停止射出,而且消失了。我感觉好象拔掉插头一般。
    我知道并不是我的力量所致,我知道完全是韦陀菩萨的神力降伏了那天魔。我心中止不住地感谢着韦陀菩萨。
    他服从了,一些也没给我麻烦。他站起来,好像是梦游刚醒,四面张望,开声问我:“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人人都围着我看?”
    “你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么?”我问他。我很欢喜,他终于开口说话了,而且会讲广东话,这就省事,因为我不会讲越南话。
    “不记得,”他摇摇头。
    “请你们大家不用担心,也不要围观着看,你们去拜佛去吧,这里没事!”
    这时进素餐厅来吃素面的人越来越多了。佛恩寺的斋饭素面是免费供养的,谁都可以来吃,对谁都欢迎,并不收费,往往在佛节会有一两千人来拜佛吃斋,热闹得很。就是平时的初一十五,也有好几百人来的。此时气氛很轻松,一团和气,是佛恩寺的特色,或者这正是此地大多数佛徒都欢喜到佛恩寺的缘故,佛恩寺一枝独秀,比别的寺院热闹,这是事实,在这热闹气氛之中,大家都是自助,见有位置就坐下,照吃不误,吃饱离座,让给别人,迟到的就得站着等待,站着吃饭盒子,总而言之是热闹,好比香港的茶楼。
    人来多了,我也肚子饿了,不能再多讲,赶快去找位子坐下吃面,可是我心中惦念着那个越南青年,我吃不下面,就去找他,我想他可能因为自卑而走了。
    果然他在寺门徘徊,忧戚得很,好像要离开,却又不舍。我喊住了他,他回头望着我。
    “嘿!”我叫道:“来吃面吧!你怎么要走呢?”
    “不,不吃了!”他腼腆地说。
    “为什么不吃呢?”
    “我……”他惭愧地低下头:“我没有钱给香油!”
    “佛恩寺的素餐是免费招待的!”我说:“并没有规定要捐香油才可以吃,快来吧!我请你吃!”
    “不好意思。”他仍是很惭愧的样子。
    “别傻!”我笑道:“来到佛寺拜佛,都是与佛有缘,大家就像兄弟姐妹,你为什么难为情呢?快来吧!请跟我来,我们一起吃面。”
    我拉着他的手,一同到餐厅,我亲自到大厨房去盛面,胖胖的丁太太,笑口常开,人缘极佳,是公认的“名誉头厨”,一听我要面给越南青年,她立刻就装了一大碗给我,还笑说:“请他多吃一点呀!”
    我陪越南青年坐下,一起吃面,平时我会和很多人说笑,这一天我只是和他一个人谈话,因为我心中很同情他。
    “你是越南华侨,”我说:“你是漂海难民,你起先以为来到加拿大就有好日子过,怎知来到,又失业,又没有钱,靠救济过活,又举目无亲,精神痛苦,是么?”
    他吃着面,眼泪就流淌了下来,不住点头。
    “师父!”他问我:“你叫什么法号?你怎么全都知道我的事?”
    “我不是师父!”我说:“我是个居士,我名叫培德,你贵姓名呢?”
    他说他姓L,然后又问我:“你有这么大神通,刚才救了我,怎么你说不是师父?”
    他的意思是说我为什么不是比丘,广东话尊称法师为师父。
    “我不是出家人,也没有什么神通。”
    他茫然地凝视着我,我从他的瞳孔内看见他所经历过的劫难,炮火、饥饿、生离死别,家破人亡,失业、贫穷、痛苦……一闪一闪,一幕一幕都出现了,他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实际上,我还看见他在医院的情形。
    我为他的不幸遭遇感到难过,我自愧无力,无法帮助他,我多么希望我能帮助他重建精神健康和解决他的生活困难!这是一个善良而不幸的青年人,在越战中出生,在越战中挣扎,漂流在茫茫大海,如今又漂泊在这寒冷的异乡!加拿大的失业情况是那么地严重,连加拿大的技术人才都找不到工作做,何况是一个失学的异国青年?假如我不是还会写文章从港台两地赚一点稿费,我自己恐怕也会同样沦落在这冰雪之国呢,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去帮助他。
    我陪他吃面,我尽量地安慰他,并且向他开释,希望他乐观振作起来,希望他别再着相而着魔,我一边说,他一边听又淌泪,又要强为欢笑、点头,无限感激地望着我,他的眼中含者热泪,抹了又再流。
    “我来到加拿大,”他哭泣着,强笑着,对我说:“还是头一次听见人的声音!”
    丁妈妈在一旁听着,也眼睛湿湿的,她去又装了两盘子素面来,还额外添些东茹等素菜,交给我,“你送给他拿回家吃吧!”
    我不记得我花了几小时的恳切谈话去安慰这位不幸的越南青年,当我送他出寺门之时,所有的人早都走光了,工作人员正在打扫,我和他握别,他紧紧地用力握我的手,不肯放开。
    “师父!”他眼中又出现泪水:“我来加拿大,是第一次听到人的声音!”
    “快别这样说。”我说:“你以后别再想不开了,像你上次的寻短见,更不应该,你心里有痛苦,就到佛恩寺来,我们谈谈,也许有人会为你找到工做,我们这里人多,大家都会留意的。”
    “多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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