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间药铺

不过事隔半月，再次来到凡间，竟已觉得物是人非。
    雁落城的宅子中空无一人，小白已不知去向。没有了凝光的打理，院中杂草丛生，竟显现出一股荒凉颓败的景象。
    曾经碧瑎的房间，也是落满了灰尘，墙角一只蜘蛛正在趴在结了一半的网中，一动不动。
    约莫云州地处西北，尚未收到魔界侵袭。城中街景，看起来仍是一片祥和。
    前往药铺的途中，我们遇到了陆一风道长。
    他独自一人立在街头，身负长剑，深蓝色道袍下的身影，萧瑟而孤冷。但在转身望见我们之时，清俊的面容绽开一丝温暖的笑意。
    “苏姑娘！你终于回来了！那日我见这药铺关门了，便想着是不是姑娘已搬走，想不到又在这里遇见了你。”陆道长的神色微微有些惊喜。许久不见碧瑎，如今望着道长含笑温润的样子，顿时觉得心中生出些暖意。
    一番寒暄之后，我向陆道长介绍起三公主，说是老家的亲戚，听闻南荒大乱，特意拉来一同前去查看的。而家兄则早已先行前往，故而才关了药铺。
    陆道长始终微笑着聆听，同样亲切地向若珏打招呼，并未多问什么。
    他表示，南荒与西荒传来的祸乱，各门各派均已耳闻，近日也开始陆续派出了人手前往查探。
    “既然苏姑娘也是为此事而来，那我们不如一道，路上也好有个伴，相互照应。”
    “好。”我想起上一回的结伴，他的身旁还有一位梁师妹，如今却只有他一人。
    或许，一生中，有些人，注定只能陪你走一段路。
    若珏悄悄问我，这位陆道长为何长相同九殿下如此相似？
    我挤出一个坏笑，要不？我去同他说说，听说他也尚未娶妻……
    公主嗔怒，红着脸说了个你字，然后白了我一眼便转身不再理我。
    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位三公主，比锦华要可爱上许多。即便算是情敌，也让人讨厌不起来。
    大约，便是她的这种天真，令人觉得没有威胁感罢。
    我们一路御剑南下，况且若珏的驾云之术似乎不怎么熟练，故行程十分缓慢，沿途一直走走停停。
    从最初平静的城镇，到越接近南方，越觉得有种平静背后山雨欲来的气息。
    不过气候倒是越来越炎热。
    途经的大大小小城镇，并无妖魔出没，唯有当朝内部斗争，似乎南北两处交界之地，不断有大小战事。那些地方的百姓，大批的流离失所。
    有时候，妖魔不见得一定比人类更可怕。若是妖物作乱，那上前除了便是，可若是人类自己战乱，我们便只能静静旁观。
    就这样，我们继续南下。穿越了大片山林地带，开始到了南荒地界。
    在一座小镇上，我们遇到了净天派的其他弟子，还有，陆道长的师父，莫青岚。
    莫道长一见到若珏，眼里闪过一丝惊异。但随即他便若无其事地道：
    “我们方才从南方回来，却瞧不出什么异常，因此便打算先回来。其他门派之人，也在陆续撤回。长风你若是执意要去，为师也不阻拦，不过，你可要好生照顾这两位姑娘。”
    陆一风自是点头应下。
    “还有，小清之事，我也已想通。既是命数，便不要再强求。你亦要放下执念，不可做傻事。”莫道长补充的这段话，令陆一风的神色生出些许尴尬。
    莫道长同其他弟子，连夜便赶回去了。
    我有些莫名，不是说南荒与西荒都是妖魔肆虐么？怎么会没有异样？难道说神界这么快便已平息了这场灾难？
    晚上在客栈的房内，我私底下偷偷与若珏交换了意见，她同样是疑惑不解。
    “不可能，若是无甚异常，我的族人与姐姐们早就会来通知我的。可到现在都没收到他们的消息，可见魔物并未消除。”她一脸肯定地说道。
    “魔界既然蓄谋已久，应当会有很大的动静才是，可为何如今是这般情况？”
    这一点，我同若珏始终不得其解。
    “姑娘果然是仙人！小道果真没有看错！”冷不防，身后响起了陆道长有些兴奋的声音。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若珏紧张地立起来，盯着他的脸质问道。
    我暗叫不妙，看来身份终于要被揭穿了。
    陆一风的神情立即变得有些局促，两颊微微泛红。
    “不是的，小道也是觉得妖魔未除，才想来找二位商量……不想却在门口听见了你们的对话，惊喜之下才不自觉地推门而入……我，是小道唐突了，请二位见谅！”
    或许是他这副心虚又诚恳的模样，在碧瑎身上从来都见不到，因此也着实令人拉不下脸来，于是，我们最终还是将大致的实情同他说明了一下。
    有关若珏和碧瑎的真正身份，还是隐去了，只是向他说了眼下魔界的情况以及神界正在积极应战之事。
    “可为何师父说并无异常？”陆道长也是满脸疑惑。
    “这也是我们所不明白的地方，所以还是一定要去看看，或许便能知道了。”我答道。
    “那个，既然凤公子是魔族，那日我见你还同他一起吃饭……”陆一风神色迟疑地再次问道。
    唉，他终于还是问到这件事情了。
    我叹了口气，见若珏也是同样好奇地望着我，于是摇了摇头，开始大言不惭——
    “我一个凡间弱女子，如何敌得过魔君？他硬要拉我出去吃饭，我能有什么办法？他不过是为了我妹妹才接近我，眼下妹妹也被他抢走了，所以我此番也是要去讨一个公道。”
    我说得振振有词，另两人的表情居然还是半信半疑。
    “我说的是事实，如今妹妹已经堕魔，我也不知该用什么办法才能救回她了……”我说的，的确是事实，上一回我自己差些堕魔，是碧瑎亲手杀了我。但是他最终还是用另一种办法救了我，可这一回锦华呢？
    大家默不作声。连若珏也不知该如何出言安慰我。
    不管如何，该来的，总是要去面对的，玡紫不是也曾说过会有办法两全……
    那便到时再看罢。
    如此，我们又行了几日。
    南方的湿气渐重，加之暑热与阴雨，时常望见平地里升起阵阵白色的浓雾。甚至于，市镇中也出现了淡淡的雾气。
    这一日，我们到了一座名为“河下”的城。大约是此城恰好位于一条大河的南岸，故得此名。
    城内同样弥漫着细细白白的薄雾，天空阴霾，似乎又将要有一场大雨。
    若珏凤体娇贵，已不知为了这天气抱怨过多少回了，眼见天空愈来愈阴沉，她又叫唤起来：
    “看起来又是要下雨的样子，不如我们尽快寻个能避雨的地方……那，那个，瑶华仙子？！你的模样怎么？”她转头望向我时，忽然瞪大了双眼，满面惊异伸手指着我的脸。
    同时，陆一风被她这么一叫唤，也看了过来，瞬间，他的神情也古怪起来。
    “苏姑娘？你……”
    “啊？我怎么了？”我被他俩的神情惊到，连忙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不对劲，从我望着若珏视线的高度便觉得很不对劲。
    原先我这具凡人的身体，是比我的仙身要矮上一些，故而刚刚重生之时，曾有诸多不适应。比如自以为能够得着的地方，居然还需要踮脚，为此我还懊恼了好一阵，甚至埋怨过碧瑎为何不替我弄一具身量高一些的躯体？以至于之后的一段生活下来，碧瑎养成了没事便摸我头顶的习惯……
    但，眼下，我发现我忽然可以平视若珏了。
    这是什么情况？
    我摸着自己的脸，似乎觉得脸庞有些消瘦下来。难不成——？
    “若珏，你告诉我，我变成什么模样了？”我抓过她的手，急问道。
    “瑶华仙子，你变回瑶华仙子的样子了！”她的嗓音有些尖锐，面色也有些发白。而一旁的陆一风，也神色异常地看着我，张着口，却发不出一言。
    这，这怎么可能？！
    铜镜，我想要铜镜。
    我发了疯似得冲向了市集上的大小摊位，终于在一位大婶摆出的胭脂水粉摊上，抓起了一面小小的铜质圆镜。
    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容，我几乎要拿捏不稳手中的镜子，不停地颤抖着。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无言地呆呆盯着铜镜，直到边上的大婶开口了：
    “姑娘这般貌若天仙似的，为何还要这么用心的照镜子？我这儿的水粉口脂用到姑娘身上怕是还有些浪费了呢！”
    我惊醒过来，连忙放下镜子对着大婶赔了个笑容，缓缓转身离开了摊位。
    我茫然地向前挪着步子，只觉得若珏同陆道长也在后头默默地跟着。
    街头人来人往，偶尔有行人的眼神停在我失魂落魄的脸上，我却完全不在意，只知道不停地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