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号酒馆·判官

第54章


要近到能在她喝的鸡尾酒里投毒——约伯是这样强调的。
  咪咪那会儿刚刚从“医学实验”的工作中脱身回到家,坐在起居室里大口吃三明治,听完这个要求嘀咕了一句:“这个简单。”
  他起身去翻他的通讯录,然后拨了其中一个号码。
  “我有个朋友需要认识AFK的老板娘,弄点东西。”
  “对,很重要的东西。”
  “价钱?”
  “免费救你一命如何?”
  “成交。”
  以上这段话我们其实一句也没听懂,因为咪咪说的是希伯来文,和他交涉的是何方神圣,我真是想都不敢想。他稍后翻译给我们听,约伯佩服得五体投地,但彻底把他征服的是咪咪说的另一句话:作为一个医生,在大量治死人后不得不亡命天涯的漫长时间里,你他妈不靠学点连鬼都听不懂的语言,那日子怎么熬过去呢?
  酒会当天我们准时出席,约伯冒充的是某慈善基金会的威廉罗比讯先生,我冒充的是他的同性伴侣。人家查看邀请卡的那一刻我心情很复杂,不知是希望人家放我们过去,还是希望人家质疑我们的身份,但那位女士看到约伯的神情就跟看到自己亲爹一样,点头哈腰,恭敬送行。
  现场陆陆续续地来人,我们一面紧盯门口,一面躲在自助餐台里大吃。为了这一顿,我们俩早午两餐都没吃,无论如何也要找补回来。过了半小时,约伯忽然把手一甩,说:“来了。”我循声望去,我们要等的人刚好从贵宾通道出来,身边簇拥着保镖、仰慕者和一大群各路马屁精,众星捧月,无损她丝毫的光辉。她穿了一件纯白色的丝质长袍,无腰无袖,没有戴任何首饰,头发盘起,浓密得犹如雷雨前的乌云。这身打扮像雅典神庙的圣女一般素净,但在场的所有男人都体会到了鼻子一热,血液奔腾而来又呼啸而去的错觉。
  我们站在演讲台前方,约伯神情泰然,开始活动手腕,踢腿,左右扭脖子,根本是在做跟人打架前的热身。你是要把人家按在墙上强吻吗?
  玛利亚离我们越来越近,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大脑里一片空白,感觉这女人艳得邪门,似乎能蛊惑人的神志。
  幸好这时约伯冷冷地咳嗽了两声,我回过神来一看,好嘛,热身效果不错,身体姿态舒展优雅,天赋本钱之外,咪咪和我联手特调的“肌肉先生”激素鸡尾酒很给力,它让约伯的皮肤和线条自然呈现出健美运动员涂油之后才有的状态,绝对是一等一的雌性杀手。
  我承认约伯帅得神憎鬼厌,但周围的人实在太多了,除非在他脑门上装个警灯,否则我认为人家很难注意到他。就在玛利亚要与我们失之交臂的瞬间,从我们身边忽然挤出一位高大的男子,浓眉阔嘴,左脸颊一道刀疤十分显眼。他一把拉住玛利亚,爽朗大笑:“甜心,今晚你真是光彩照人。”
  玛利亚转头只一愣,随即绽放出娇美的笑容,和刀疤脸同学拥抱寒暄,极为熟稔。我正想这是何方神圣,他一转身揽住约伯的肩膀:“给你介绍我最好的朋友,从洛杉矶过来的,好莱坞未来的第一号星探。”
  哇,这是咪咪兄安排的线人!咪咪兄你路子太野了啊!
  约伯上前一步,向玛利亚静静点头,不发一言,眼神深邃而宁静,被整个世界瞩目的女人在那一刻,竟然屏住了呼吸。
  那电光石火的工夫,我终于深深地明白过来,约伯在十号酒馆是怎么睡到一大把姑娘的。
  好比炽天使突然降临,全身上下散发出无法言说的男性魅力,那种光芒能照亮瞎子的眼睛,撩动圣女的春情,让没到季节的玫瑰欣然怒放,比武则天还强。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对我来说永远是个谜,说句老实话,那一瞬间,连我都相信了他真他妈是好莱坞第一号星探啊!
  约伯就这样跟玛利亚勾搭上了。接下来一个月,他每天早出晚归,顺便花钱如流水,也不给个准信到底是在干些什么。考虑到他的实力以及带路党大卫在后方的第一手情报支持,我相信他迟早是玛利亚的入幕之宾——这一点我们没让大卫知道,他于是一直很安心地在我家里宅着,定时给自己换药和吃外卖,期待着身体大好,大仇得报。
  至于我,为了挣出生活费和约伯的泡妞费,不得已加入了咪咪的行列,帮各种各样的人治稀奇古怪的病,那真是一种冰火两重天的奇特经验,明明应该在绝对无菌的手术室,动员七八个人的大手术,到咪咪这儿经常就是起居室里就地正法。他什么设备都有,但都相当山寨,经常麻醉打到一半没药了,病人号得肺都要蹦出来几片,缝完了一肚子是疤。本来的江湖名号是神龙太保,从咪咪这儿出去就变成了千足虫,倒是有一样值得称赞——余勇可贾。

  现在,各忙各的我们偷得半日闲,在墨西哥餐厅吃吃辣食以缓解思乡之苦。玛利亚一小时后就会来接约伯,据说是去出席一个私家派对。
  我问他:“我看你最近跟那小妞打得火热,怎么样,是要换主公吗?”
  他白我一眼不出声,几口吃完手里的辣卷饼,从外套里面翻出一张纸、一支笔,铺在桌上就开始画。我凑过去看,东一个框框西一条线,随着时间的推移,纸张上渐渐呈现出的是一张相当复杂的人物关系图。
  “干吗?改行写剧本吗?”
  他摇摇头,手下不停,而且越来越快:“玛利亚身边的人际圈明细。”
  图纸上至少有七八十个人名,互相之间用了好像无数根线连在一起,约伯正往每条线上写具体关系备注。我大致看了一下,有现情人、旧情人、偶尔有一腿、同性暧昧、前老板的秘密财务顾问、老婆的牙医……我得拿出看药物分子结构的劲头才能防止头晕。
  “你是靠猜的吗?”
  他很笃定:“板上钉钉,可能有漏,不会有错。”
  “如果真是这样,对比起当酒保,你更应该去干双面间谍什么的吧。”
  他埋头研究那张图,淡淡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没当过?”
  手指在图上游弋,约伯双眼发亮,念念有词,好像在玩迷宫游戏,完全拉不出来,这说明他脑子里正在进行着一系列非常复杂的推算和演绎——这不是我的臆测,每回十号酒馆打烊算账,约伯就是这个德行。
  最后他的手指落到相当边缘的一个人名上,而后吐出一口气:“这个人,有问题。”
  我肃然:“愿闻其详。”
  “玛利亚身边每个人都能跟他扯上关系,但唯独她自己和他没有任何直接的接触。”
  “这不是也很正常吗?你全家都是我的朋友,但你爸的前妻我可以完全不接触啊。”
  “妈的,这是什么比喻!”
  但约伯也承认我的比喻有道理,唯一能支撑他的论点就是那人是个医生。
  我和咪咪兄讨论过大卫的身体状态,用他的话来说,那真是精妙绝伦,如同艺术品一般的投毒手法,玛利亚再怎么聪明,干这事也绝对需要超深厚的专业知识。据约伯说,有钱人的生活真他妈的空虚,天天绞尽脑汁就是玩,他这段时间兢兢业业,化身一条纯种牧羊狗,说坐就坐,说卧就卧,不但已经哄得玛利亚说出“一旦恢复自由身就跑去拉斯维加斯跟他结婚”这种昏话,还进一步将她的朋友圈子混了一个遍,那种凌波微步的和稀泥功夫,绝对叫人叹为观止。
  但连玛利亚在内,那些人里没一个能正确拼对五个以上微量元素的单词,更不可能用巴赫创作平衡律一般的技术和耐心去投毒。
  医生界是我的地盘,打了几个电话出去,两分钟之后就知道了那位仁兄的全盘身份信息:“确实是医生,而且是纽约城头一号私人医生,旗下的客户加起来跺个脚,能让太平洋的海平面下去两厘米。”
  约伯对这个一点都不意外,他点点头,手指移到人物关系图的中心——玛利亚的名字上:“但她却不是他的客人。”
  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们有什么芥蒂,她却宁愿去圈子之外的医生那里看日常感冒,做身体检查,护理牙齿和关节。
  我和约伯对望了一眼,在他这种人际关系的天才看来,如果两人之间刻意回避建立正常的联系,唯一的原因就是他们已经有了非常不正常的联系。
  而我喜欢证据。
  这时候,玛利亚的车在街角出现,约伯将人物关系图迅速从桌面上撤下,递到我手里。我起身将其冲进洗手间的马桶——小心驶得万年船。
  那女人真是漂亮,如梦如幻,开一辆粉红色法拉利,车子已经没话说了,她下车对窗户里的我们挥挥手,风采比车更吸引人。约伯望着她展露出超可爱的微笑,却没有立刻走出去。他对我说:“你记不记得,我跟咪咪说,我要一个接近玛利亚的机会,要近得能在她的鸡尾酒杯里投毒?”
  “这么精妙的言辞我是不会忘记的,那么,你要投毒吗?我技术协助啊。”
  他摇摇头:“但不是投到她的杯子里。”
  说完这句话,他就走出去,在门口拥抱玛利亚,两人你侬我侬,显得热情洋溢。
  我正看着,忽然手机响起,又是大卫!我看着那个号码直肉痛,国际长途啊先生,三天两头的,将来能不能给报销啊。
  嘀咕着接起电话,他声音又期待又紧张:“怎么样了?”
  怀着对电话费的痛惜,我信口雌黄:“挺好,在调查中。她戒心很重,没什么进展,不过,喂,我们看到你老婆跟别人约会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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