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女好逑

第74章


    “那两个俟息部的人回去了。”毗利吉善对毗利匍真道。
    “我等快些,抢在他们前头就是。”毗利匍真道,穿着厚厚的皮裘,矫健地翻身上马。
    米菩元从帐篷里跑出来,见得如此,亦是兴奋,可毗利部的人不让他去。
    “你母亲发起火来像个豹子一样,我们可不敢带着你!”那些人说着,哈哈大笑。
    米菩元正要分辩,身后却传来一个声音:“米君。”
    他回头,却见是邵稹走了过来。
    邵稹看着他,神色复杂:“你还会去中原么?”
    米菩元不明所以,点点头:“去啊。”
    邵稹沉吟:“某有一事相求,不知米君愿否。”
    米菩元一讶,疑惑地看着他:“何事?”
    “西边二十里外那座废城的大土堡,米君知道么?”
    “知道。”
    “她在那里。”
    米菩元愣了片刻,马上明白过来“她”是谁,大吃一惊:“你怎么……”
    “她的表兄,如今在那石山上,我也要去。”不待他说完,邵稹继续道,声音有些急,却字字清晰,“若我二人不曾回来,还请米君看在故人情面上,将她带回长安,她的舅父会重重酬谢与你。”
    米菩元睁大眼睛,邵稹的神色却是认真,看着他,目光诚恳。
    “这……嗯,好。”米菩元竟有些结巴。
    “多谢米君。”邵稹朝他郑重一揖,说罢,翻身上马。才走起,米菩元忽而大声道:“你等等!”
    邵稹回头,只见米菩元追上来,盯着他,笑笑:“你最好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揍。这是我外祖的地盘,你可未必有上次好运!”
    邵稹愣了一下,未几,露出笑容,“咄”一声策马而去,身影消失在骑士汇成的洪流之中。
    寒风呼啸掠过,天上的云薄薄,一轮圆月露出脸来。淡淡的月光洒在突兀陡峭的岩石和山峰上,阴影锐利而狰狞。
    这里有一座据说是汉时始建的要塞,石头建成,坚固非常。不过这里在平时,驻守的军士不过几十人,如今突然来了几百人,多少拥挤了些。
    薛霆在寒风中醒来,看看面前的篝火,已经快要灭掉了。旁边,奋战了一整日的军士们正呼呼大睡,躺得密密麻麻,没有铺盖,挤在一起权作取暖。
    他们被吐蕃人偷袭,损失了一半人马才好不容易突围,来到这要塞之上,除了人和马匹,别无他物。
    没有人有闲心为死去的同袍悲伤,因为山下被吐蕃人包围着。他们人数足有两万,几十倍于唐军。虽然要塞抵挡,却也不过勉力维持。他们进攻凶猛,唐军的伤者越来越多,武器越来越少,并且食物匮乏。
 
    狼烟一直在飘,但是此处离每一个军镇都有三五日路程,没有人敢肯定,等到援军来到时,他们还时不时活着。
    更为可怕的,是这夜里的寒冷。
    由于来不及带走更多的御寒之物,在寥寥无几的柴草耗光之后,如何挨过寒夜,便成了一件十分严峻的事。所以,他们不敢将篝火烧得太大,眼见着火苗小了,也不舍得往里面添柴火。
    反正也睡不着,薛霆站起来,活动活动僵硬的身体,搓搓手,小心翼翼地绕开熟睡的军士,朝城上走去。
    要塞的堡楼健在石山顶上,居高临下,月色里,只见天地幽明相接,山下的荒漠、河流一览无遗,当然,还有吐蕃人的营火,密布的人影,依稀可见。
    城上的将官发现薛霆来了,忙上前行礼。
    “吐蕃人没再攻来么?”薛霆问。
    “没有。”将官道。
    薛霆看他神色憔悴,拍拍他肩头,道:“你歇息去吧,我来守。”
    将官忙道:“不劳烦使君,下官还能扛住。”
    薛霆摇头:“你忘了,昨日大都护分派过人手,我亦是此处守卫。去吧,现在吐蕃人越是安静,明日便越是凶险。”
    将官知他说得亦是实情,想了想,亦不再坚持,行礼告退。
    风呼呼吹着,在城头守卫的军士们大多疲倦,除了监视吐蕃人动向的人,有的缩在角落打盹,有的一边跺脚一边小声说着话。
    见到薛霆来到,军士们起立的起立,噤声的噤声,纷纷行礼。
    薛霆摆摆手,让他们自便,走到墙边,朝下方望了望。
    “别总盯着有道路的地方,”他交代道,“没路的峭壁、山坡也要盯紧,防着偷袭。”
    军士们应下。
    一人笑着说:“我看吐蕃人折腾了一日,也累得很。”
    旁人道:“那当然,要我说,还是这石堡子坚固经用。听说使君能面圣,还烦说一说,在西域多建些这样的,我等兄弟也省事啊!”
    众人皆笑起来。
    就算苦中作乐,在这般时候也是难得。
    薛霆也笑了笑,道:“是啊,待我面了圣,必定要说说。”声音出来,却觉得口中干涩不已。
    望向外面的茫茫寒夜,薛霆不禁朝他们逃来的方向多望几眼,似乎想看到些什么,却除了浓黑的夜色,什么也没有。
    他不是多尽责,而是睡不着。
    虽然困倦,但一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与宁儿失散的那一刻,心里就抽抽的疼。
    宁儿……他念着这名字,满腹的懊悔。一开始,他就不应该把宁儿带来西域。若不是他那时妄想着宁儿会像对邵稹那样,对自己生出感情来,她便不会遇到这样的事,生死未知。
    想到她,薛霆就满腹恐惧,却在绝望中存着一点希翼。
    他希望邵稹没死,把她救了出来。
    如果是那样,薛霆觉得自己就算死在这城上,也安心了……
    “元钧?”这时,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薛霆看去,见是孙康。
    “伯建。”他颔首道。
    孙康挎着一把剑,身上的衣服有些脏污,神色也带着疲惫,似乎刚巡逻过来。人手有限,这要塞里没有闲人,法曹这样的文官,也担起了巡防之职。
    他走到墙边,也往下方望了望,眉头一直拧着。
    “吐蕃蓄势待发,明日恐怕是恶战。”他说。
    “嗯。”薛霆颔首,“不过这石堡坚固,曾历经过多次恶战。如今吐蕃人虽众,但我等若坚守,亦可稳操胜券。”
    他的声音稍稍响亮,孙康知道他是说给众人听的。看着薛霆,他虽然也衣袍脏污,却无一丝狼藉之气,仍旧神采奕奕。
    孙康心中不禁喟叹。当年薛霆被拔为左千牛,犹如鱼跃龙门,同龄人中,不少又羡又妒。孙康自己也觉得,天子是看在了薛霆父亲旧日的情面。但是如今,他忽而诚心佩服起来。突围之时,薛霆身先士卒,奋力拼杀,所向披靡;如今困顿绝境,四面楚歌,他也仍然毫无颓色,试想同龄人之中,能做到如此,又有几人?
 
    孙康跟薛霆寒暄了两句,正要走开,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薛霆:“裴副都护帐下那位石骑曹,我不曾看见他,你看见了么?”
    薛霆一怔。
    “不曾。”他说,声音有些虚。
    孙康默然,点点头,没再说话,离开了城上。
    天渐渐亮了,一声低低的角鸣从荒原上传来,接着,是沉沉的鼓声,一下一下,穿过石堡坚固的墙壁,打在众人的心上。
    石堡上亦响起角鸣,唐军士兵们神色紧张,纷纷赶往各处城墙。
    匹娄武彻身着盔甲,腰上挎剑,肃穆的面容在清晨的寒风中愈加沧桑。
    呼喝声从山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
    匹娄武彻望着下方涌动的人头,沉声道:“吐蕃人,是立志要置我等死地。”
    裴行俭立在他身旁,看着那些吐蕃人,亦知晓这般攻势,只怕再坚固的要塞亦难以抵挡。
    “正是。”他说。
    匹娄武彻望望天空中的狼烟:“只怕援军亦已不及。”说罢,叹道:“老夫之过也。若非当初老夫一意孤行,何至于被围,以致军士死伤,又困于此绝地!”
    裴行俭看着他,道:“大都护,下官以为,我等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冲出去。”
    “冲出去?”匹娄武彻讶然。
    “正是。”裴行俭道:“这山上有些大石,乃当初筑城所剩。北面道路崎岖,攀爬的敌人较少,若以落石开道,我等合力杀出,亦有生还之机。”
    匹娄武彻目光凝起,即刻往北面查看。
    果然,正如裴行俭所言,这边的吐蕃人较少,正是突围的上佳之选。他即刻召集将官,定下策略。
    安排完毕,众人急忙就位,有条不紊。
    “生死在此一举。”匹娄武彻目光炯炯,看着裴行俭。
    裴行俭目光淬利,向匹娄武彻一礼:“能与大都护并肩而战,行俭虽死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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