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今生袖玉花开

第162章


  她再将怀里的毛团拢了拢,对着他摇头,令一双大眼更无辜些,希图他能心软。
  他哼哼道:“神仙说好听些,是救济苍生的物儿,但苍生哪里需要你们救济,弱肉强食是规律,你们一个个大发慈悲过去,凡人还吃什么,统统一发的饿死了账。况且吃肉是祖宗定下的规矩,既是祖宗定下的,便得守着。”
  她瘪嘴:“祖宗定下吃肉的规矩?不晓得有这个规矩,便算有也能不守,规矩是人订的,也是人废的,为什么要做呆鹅脑经,巴巴地守着。”见他瞪着双眼发愣,趁了这个空档儿将兔子放走,回来道:“唔,那些是阿姐同我说的,她说吃什么肉,都不能吃兔子肉。”
  方兰回神来问:“旁人常说蝉月上的玉兔,是你阿姐捡来的?”
  她惊讶:“万儿八年前的掌故,你却晓得?我都不晓得,还是听婢子说的。”
  他悲哀道:“是个人都晓得……”将身子软了软:“但你将我的晚善这样容易放走,却教我拿什么填肚皮?”
  她凭空捏出一个包子来:“肉包吃不吃。”
  他接过来迅速了结,咂咂嘴道:“肉味儿十足,但为什么吃下去不觉饱。”
  她诧异:“当然不管饱,我随分捏出来的物事,都是虚的啊,与你解个馋罢了。”
  他默默踅身,爬到火堆旁,阖眼入睡。
  夙青爬过去推了推他:“你睡了?我没存诓你的意思,只是方圆十里也没见着吃食,是为了你好,你生我气了?还是解馋没解个够,你醒一醒,我再捏个来……”
  被他震天一吼:“你将我的晚餐放走了,我困个觉梦一梦晚餐也不来塞?
  她怯怯地将摇他的爪子缩了缩,委委屈屈地滚到小角落,将身子缩成一团。水眼模糊中,撑开半个眼皮子将吼她的人瞧了瞧,冷漠地背影同暖洋洋的火光半点不融。
  他吼了自己,连个歉然的意思也不同她表一表,夙青觉得心里很难过。
  当夜,她趁着黑月高悬,捏回了原身,化了个五彩鸾鸟离开。
  夙青不晓得去哪里寻阿姐,但方兰对她不好,阿姐说男人对自己不好,便将他当空气,以其什么道还其什么身来着,态度要强硬,行事要利落果断,万不留什么芽根子再令它滋生。
  她背着方兰偷偷溜走,他一定会窝火,指不准儿明日便来寻她,然后她再考虑要不要原谅他。但转念一思索,方兰恁般不将自己当回事儿,疤大点儿的小事便同她拉拔嗓子吼,定然是厌她厌得甚了,又怎么会来寻她?
  思及此,她越飞越慢,越飞越低,忧伤地飞了一段后,忽然撞入了一张网。她还未做个立时的反应,那张附了咒法的网便被收拢,她扑棱着双羽在里头扎挣,但越是扎挣,网收得越是紧。她经不住利网的捆勒,终渐渐做败,瘫在网里作死的形容。
  远处有脚步声簌簌传来,嘹亮的嗓门儿大开:“本想捉个小神仙,却捉了只上万年道行的,老子今日有钟馗罩着,忒有福。”
  她被这一声山野洞人的嗓音震得抖了一抖,头里晓得有那么一伙妖孽专捉些道行浅的神仙吃神仙肉滋补,缘来凡人里头也有那么一伙妖人捉她们的。
  她分出神思将这张网探了探,平素那些捉妖的符咒自然不捆神仙,然这张符咒,明摆着是对付神仙的咒法。
  阿姐从未教过她任何厉害的咒法,遇上个把妖术极佳的,她便是隐身也能被捉出来,只有躺在砧板上挨刀剁的份。
  她垮下一张脸,呃,虽然一只鸟瞧不出垮的脸,但她确实垮了,并且惨兮兮悲戚戚。
  捉神仙的妖人是个满脸胡髭的男人,瞧见她是一只五彩鸾鸟,蹬着双腿叫好,大约是天生对养鸟儿存了癖习,没将她立马煮了吃,却是锁在贴着符咒的笼子里,日日虐待一番。
  大胡髭喂她吃虫子,她不吃,便操着筷箸敲她的脑袋,她时常被敲得金心乱冒,他却不罢休,架起火将她的毛烤燎烤干,亦或将她浸在水桶里泡,泡整个身子肿起来方住一住,让她软趴趴地躺回笼里困觉。
  但第二日,不待她将息给满足,便又使上一轮,车箍辘似得来,将她折腾得没个神鸟的模样。某日,她恰从铜镜里隐隐约约瞄见自己的憔悴形容,五彩羽退了光华,糙得同笤帚上的杂草一般,背上起了点点褐斑,还有大片焦灼的黑炭附着,这幅尊容已然同树上的麻雀没二样。
  凡世果然是危险的,她悲悲凉地任受大胡髭的欺压,她算了算,这样没青天的日子估摸有了百来天,她蹲在山上的日子虽无聊赖,却比恁般水火交融的地狱日子强许多。
  她日日蔫着脑瓜,后悔不该偷偷离开方兰。方兰于这些日里,压根没来寻她,这个凡人心里根本没有自己。
  虽然阿姐说碰上心里没自己的男人,便索性撩开手,大家拗断,各走一方,但阿姐没说,倘若心里思念对方怎么办,倘若她放不下那人怎么办。
  阿姐没同她说过,她只能默默思念。
  作者有话要说:  
☆、夙青番外(三)一更
  大约一百二十多日后,夙青委委屈屈地吞虫子,她看着恶心的虫子,先要将黄胆水润一润整个肠胃,滚到喉咙口,再噎进去,阖眼就义般将脏兮兮的虫子一口闷,继而垂死待毙状一扑,默默抹眼泪。
  大胡髭瞧得正乐呵,茅屋忽然被一把火燎上,他登时蹿起,踹门作嚷:“哪里来的小妖,敢端爷爷的窝!”
  被点名的小妖从暗处回道:“你爷爷我端的,只道世有妖孽纵横,却不晓得还有妖人霸道,如今落在太岁爷爷我手里,晓得要紧的,赶忙勒紧腰带给爷爷滚回娘胎!”
  这个声音却是方兰的声音
  屋里的奄奄趴着的夙青一惊,继而一愣,他寻她来了,他果真是寻她来了?她一喜,却又一怕,方兰的本事大约不低,但这个大胡髭确是有道行的,方兰到底是个无修为的凡人,敌不过这个大胡髭怎生的好?
  想罢,她将命一豁,提起被折腾得没多少的修为,使劲儿撞着笼,欲将贴在笼顶头的符咒撞落,但火势愈烧愈猛烈,她大感不好,怕是没将符咒撞落,她先被烧成黄土白骨。
  思量间,却听得顶头的符咒被撤啦的音儿,她愣愣抬了眼,见到思念已久的那张小白脸。他对着她寒了寒面孔,将整个竹笼一提,便飞也似地奔脱。
  逃的这一路,她从未有过的快乐,袭上心头。
  贴身的侍卫,不必外头光明正大狂街的,需掩在暗处时时做提防用,倘若有个差池,便将小命自发送上,保得主子一命,方是一名合格的贴身侍卫。
  可方兰却将这一条打破,他亦是破天荒地一次没守住职责,带着夙青,光明正大开了房,进了屋,上了床。
  替她疗伤。
  他黑着一张脸,黑气腾腾地将趴在床上装死的鸟盯着。
  夙青将身子抖了抖,觉得此时的自己丑得要命,怎么能令他看见这么丑的形容?她将身子埋进被窝里,瑟瑟抖着,她只想让他看见自己好看的一面,女孩子都想让心上人看见自己好看的一面。
  她是只五彩鸾鸟,但也是一个女孩子。
  方兰却吼道:“躲什么?丑巴巴的形容,我都瞧见了,还躲什么!你前几月不是嚷嚷着非扒拉着我不可?我想甩掉你,甩不掉你,跟蚊蝇一般缠人,但你既然决意缠着我了,为什么不缠到底,竟敢偷溜,你溜啊,若不是少爷支了我一条明路,到从妖道那条路下手排摸,你早没命了。”
  她依然瑟瑟抖着,委屈地掉了眼泪。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觉得有今日这般委屈过。头里阿姐带她混闹,也被许多神仙精怪吼过,她从未觉得委屈,将他们说的难听话当成白菜,将他们一张张花里胡俏的面孔当作萝卜,她万万千儿个年头,将这一门技能练就得非比寻常,连阿姐也夸赞她。
  可今日她载在凡人手上了,他一句稍稍刺耳的话,便能将她的心刺得千疮百孔,血流成河。
  贴身侍卫的气性要求稳,方兰是于这项乃是翘楚,却于今时今日,对一个姑娘没辙、没耐性,有些跳出意料。他直截将夙青从被窝里扒拉出来,擦洗上药包扎,这些他经常替自己做,行云流水的甚,但碰上了一个姑娘,呃,虽然她此番是一只鸟,但她一派孱弱,愍怜巴巴地形容,小小的脑袋正发抖,他不敢下重手,以至于一套治疗的过程干干糙糙地扒弄至天明,放能阖眼作息。
  夙青将自己打理回人模人样,伏在一旁看着脸色铁青的方兰。他拾缀了瓶罐麻布,正将换洗的衣裳塞回行囊。
  她冲上去抱住他的胳膊:“你要去哪里?你要丢下我?”
  他转头来冷笑:“笑话,偷溜的是你,哪里是我丢你来着,你不是丢我还来不及?”
  她委屈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同你怄气,阿姐说同心上人闹掰,便是怄气。”
  他突然一愣:“心上人?”
  她点头:“阿姐说心里总想着谁,看着他会心跳得厉害,那人便是心上人。”
  若是一个姑娘同一个男子表白,大多男子总是该把脸红一红的,却不想方兰是个另类,只将脸一发的白,将她扯开:“谁要一个毛团喜欢。”
  她被摔在地上,愣愣地看他,他竟然骂她是畜生,他怎么会觉得她是畜生呢。
  他冷冷道:“那妖道是收精怪的,你说你是神仙,怎会被他捉住,神仙有你那么废柴的?我只听过百无一用是书生,却不晓得百无一用的还有神仙。”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