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澪涵当日孤身重返天宫，半数是因着教澜汐气的，而另外一半则是忧心着姑姑的安危。
    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澪涵再大喇喇倒也不至于大摇大摆地现身天宫，一番乔装改扮后仍旧在天宫城门处被拦了下来。
    澪涵既非朝中官员，又非天君亲眷，只说自己是宫中外派办事的侍卫，城门护卫却半信半疑，愣是将人阻住，不惜层层上报，求得真伪。
    澪涵掌心已经湿透，随着时间推移，心中越发打鼓般不安生，正琢磨着要不眼下先撤，待入夜了之后再悄悄潜入，怕便怕『他』这一退堂，定会教人怀疑，一筹莫展之时，突然自身后伸出一宽厚的手掌，就着『他』的后脑勺就是一拍，随即『他』便听到一阵爽朗精神的呵责。
    “便是没让你吃饱，作甚气到丢下我先行进宫？瞧，通行令仍在我这儿，被堵了吧？”
    澪涵一回头便看到那个落拓潇洒的身影，脑中自然便想起修行的十年间同那人的斗嘴斗气，当即咧开嘴，激动不已地喊了声，“老师！”
    涅罗只是拍拍『他』的头，将人拉到自己身后，朝着护卫亮出善臻堂的武师令牌，拱手说道，“为难小兄弟了，我这学生不着四六的，若是有冒犯之处，还望小兄弟见谅。”
    那护卫看清楚涅罗身份，倒也不敢造次，只是仍旧警觉地看着澪涵，问道，“『他』说『他』是外派做事的，怎得又成了你的学生？”
    涅罗一听，又在澪涵后脑勺上拍了一把，歉疚道，“这不，没让『他』吃饱肚子，与我置气呢。定然是不想等我，遂才胡编乱造，指望着能蒙混过关，还不快些给人大哥道个歉！”
    澪涵被涅罗从身后拖出，领悟了老师的意图，当即一揖到底，腆着脸说道，“给大哥惹麻烦了，还请受小弟一拜。”
    他二人唱念做打一应俱全，弄得小护卫都觉得是自己小题大做了，涅罗又好脾气地补了一句，说是这午后的课该是要迟了，还望小兄弟给个方便，让他们赶紧进去，那兄弟巴不得就坡下驴，把人给放了进去。
    进了城便好办，涅罗也没将人带往善臻堂，而是找了处僻静的地方躲了进去。
    涅罗先是在澪涵脸上摸了一遍又一遍，直弄得澪涵极为无奈，扁着嘴说道，“原先我对自己的幻术尚且有些自信，怎料一出门便被老师识破了？”
    涅罗摸摸下巴，不屑道，“也不看看是何人教你的？为师教出来的难不成自己还识不出？”
    “那便好，如若不然，那我岂不是一叶障目，自以为是了？”
    “咳，你那幻术确不曾有疏漏，坏就坏在，你个小兔崽子每每紧张时便好揉耳朵，偏巧教为师瞅到了，这才识出的。”
    “老师，你原可以不用如此坦诚，真令我不舒服。”澪涵一本正经地说着，末了还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自是引得涅罗一顿狂拍。
    待二人都消停之时，澪涵脸上的笑褪去三分，小心问道，“老师不问我为何如此偷偷摸摸？”
    涅罗深深看了澪涵一眼，说道，“逼宫案在这天宫早传得沸沸扬扬，天君围兵圣天池，又下旨捉你，我方知你竟是圣子大人，十年的时光纵然不能将人心识得一清二白，倒也差不到哪儿去。澪涵，不，圣子，我是信了你，才不信那些的。”
    澪涵一时怔然，颇有些感动而不可言说之意。良久方对着涅罗深鞠一躬，诚恳说道，“多谢老师！”
    涅罗赶忙将人扶起，揉揉后脑勺说道，“我本就是粗人，那番话也是之乎者也了些，不适合我，哎，你回来了，二殿下呢？”
    澪涵脸色有些黯然，思量了片刻回道，“身子倒是无碍。”
    涅罗倒也没继续问下去，转而询问澪涵此行之目的，澪涵接道，“此事水深，牵扯过大，老师知道得越少越好，只是，澪涵仍有一事相问，不知老师可知圣姑被关押在何处？”
    “天牢在天宫外郊，可依当日情景来看，人定然没有出宫，这么说来，似乎也只有一个地方合适了。”
    “何处？”
    “隐于深宫之中的无极狱，听闻至今只囚过一人。”
    澪涵皱眉略一思索，便向涅罗辞别，涅罗将人抓住，肃然问道，“我同你一起去。”
    澪涵眨了眨眼，调笑道，“老师寻常倒是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怎得今日竟给忘了？”
    对着涅罗疑惑的眼神，澪涵学着涅罗平时浪荡不羁的调子说道，“哎呀，你们就不能学得快一些吗？我上有老下有小，都等着我回去喂呢！”
    涅罗猛地想起家中娇妻还有那已经会叫他“爹爹”的稚嫩小女，紧攥着澪涵衣袖的手指渐渐松开，无奈地看着那在他心中总是虎得厉害的圣子坚定离去。
    无极狱可不是丫头小厮们日常闲言碎语中能够交谈之事，澪涵在宫中晃了一圈不得法门，最终不得不一路鬼鬼祟祟地摸进了清和殿的后院。
    清和殿正值掌灯，澪涵从一片凌乱的杂草丛中钻出时，惊着了恰巧经过的一名端着盆水的丫头，那丫头受到惊吓，慌乱间便将侧妃娘娘的洗脚水一滴不剩地全泼到了澪涵身上。
    那名丫头于是更慌了，连忙上前一步，一边拧着澪涵的衣衫，一边嘴里不停地道着歉，而澪涵则是一边将胸口的衣衫夺回，一边说着无碍无碍。
    片刻后，两人却是同时回过神，到底澪涵手脚快些，赶在那丫头尖叫之前捂住了她的嘴。
    “嘘，”澪涵靠得极尽，贴着那丫头的耳朵轻声说着，“别害怕，我是大殿下的朋友，前些日子游历四方，今日方回来，想着要给大殿下一个惊喜，答应我，莫声张，可好？”
    那丫头教澪涵身上的温度灼得有些面红耳赤，澪涵毕竟长得清秀俊俏，一双桃花眼更是分分含情，风韵流转，眼下如此贴近的一番耳语早将那丫头的神志打散，听闻“可好”也只是下意识地点头，之后她便见那人脸上闪耀着夺人心神的笑容，拱手道谢后便一阵烟般消失，徒留那丫头原地怔然，失魂落魄。
    清渊捧着书端坐在书案后，伺候的丫头已经将屋内的灯挑亮了两次也没见着大殿下翻上一页。
    清渊这几日所想还能有何事，无非便是日后如何打算，时而又要担心澜汐如今何在，扰人的还有赛影，自打那日过后，他已有三日不曾见过她了，他的刻意与她的回避让他们竟如同陌路般，冷淡陌生。
    沉思中的大殿下蓦然觉得有一股清风自他脸颊扫过，随即一低头，便发现手中的书竟是自己翻过去一页！
    清渊立即抬头四下张望，却教什么东西轻轻拍了拍肩膀，随后他的头更是被一道轻柔的力量固定在一个方向，视线顺着看去，便见到桌子上有一个茶水写出的字。
    单字一个“涵”。
    清渊的心跳顿时停了一拍，却是不落声色，随手将桌上的字擦去，片刻后，他倦倦地将书放下，打了个哈欠，吩咐下去，只说是乏了，今日便早些歇息。
    等侍候的丫头吹熄寝宫的最后一盏烛火时，清渊静了片刻，悄悄地起身下床。
    澪涵解了隐身咒，清渊当即察觉身后有了暖人的气息，赶忙回身朝着那个方向抓了一把，触手却是一片潮湿。
    黑灯瞎火的着实不便，澪涵只得微弱地撑起结界，将清渊和自己罩进去，清渊这才发现眼前的正
    是澪涵，却不知何故，竟是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怎得弄成这幅模样？快些脱去，我去给你寻件干净的来。”
    澪涵一把抓住清渊的手，阻止他的离去，长话短说，“大殿下，今日澪涵前来只为两件事，第一便是告知您，澜汐二殿下现在很安全，身子也无碍，请大殿下安心；第二便是想请问您可知这宫中的无极狱藏在何处？”
    清渊当然知道圣姑是被押入了无极狱，于是当下明白澪涵这是要去无极狱救人，清渊不由皱眉，“此行过于凶险，当从长计议才是。”
    “若我等得起这‘从长计议’，又何苦自甘冒险？”
    清渊思量片刻，抬手点向澪涵眉心，说道，“可看得清？便在那附近，已是小时误打误撞寻到的，记忆也有些模糊，你且小心些。”
    澪涵闭上眼冥想着适才清渊传入『他』脑海的记忆片段，心中有了计较，急忙着便要过去，却被清渊劝下。
    “今夜便罢，你在我这里先行休息，养精蓄锐，明晚我牵制住天君，届时你再行动也不迟。”
    澪涵一想也是，如此这般倒是轻松一些，只说要休息，当即肚子便咕噜噜直响，清渊倒也习惯了『他』这彪悍的作风，只得无奈摇头，让澪涵藏好了之后，便喊了声说是梦到了芳斋轩的脆皮虾，又将当值的丫头连带着芳斋轩的大师傅一起折腾了大半天，澪涵大快朵颐时竟然还敢不要脸地抱怨，说是早知能点菜，大殿下就该说梦到了笋尖鸡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