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33 差之毫厘


诺山岂能让澜汐称心,立时便要将手中火球投掷出去,不料在那十万火急之时,自他身后响起一
    道清亮的声音,“诺山,看招!”
    诺山闻言,下意识转过身,而随着他这一动作,手中的火球却不再攻击澜汐,而是朝着背后那墙头暴虐地滚过去。
    诺山是存了心思要澜汐的命的,所以那火球以澪涵一人之力,除非有神护体,否则定是非死即伤。
    诺山瞧不出那烧成一团火球的是谁,可澜汐如何认不出?自那声音响起时,澜汐心跳便停了半拍,如今更是心胆俱裂,趁着诺山怔愣的眨眼功夫,一闪身扑到了澪涵身侧。
    澪涵灵力属木,言下之意便是操纵起草木花藤之类的更为得心应手,再深一层则是惧火,而澜汐虽说灵力分派时更偏重于水系,可到底眼下情况危急,又如何教他清心冷静地念出那一长串的咒语,遂二殿下当机立断,抱着澪涵便就地打起滚来。
    诺山业已回过神,脸上高深莫测,他在思考那是何人?竟让那惯来漠然的澜汐如此紧张?这么一想,倒也将那人身份猜得七七八八,便琢磨着那圣子小娃娃于他来说有何用处,他着实不想灭
    火,连带着澜汐一起烧死得了。
    却是事与愿违,绝境总能逢生,澜汐滚了几圈便远远看到了四方护法,顿时运气将身下的火球扔了出去,他们,定然有办法救『他』,而他自己却坚定地挡在反应过来的诺山眼前,不挪一步。
    诺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将眼前之人碎尸万段,而澜汐此时着实不能分出一丝心神与身后之人说教,便说道,“你找死选错了地方,若是『他』因你不在而有所闪失,本殿……我就是死了也不会原谅你。”
    木蓝凛着一张脸,肃然道,“圣子有金乌神鸟守护,必会逢凶化吉,可若是『他』活着,而你死了,我依旧吃不了兜着走。”
    澜汐便不再多言,因为眼前的天君已然凶化,那一身狠绝的戾气已经让他们周身那些躲之不及、又灵力欠佳的侍卫丫头们个个瘫倒在地,而清渊此时也杵着剑勉力稳住身形,赛影勉强撑起护灵咒,艰难地挪到清渊身侧,抬手便将他敲晕,拖着他回了内室,澜汐这才放下心来,全力应战。
    木蓝实力了得,这澜汐自来便知,却也是拼尽全力才能近身,诺山倒是没有出招,只是教木蓝边打边诱,浮在了半空中,周身环绕的灵压却是一而再再而三地逼退木蓝,任他将一把魂烈刀舞得天花乱坠都不顶用,木蓝胸中憋闷,眼睛便红了。
    四方护法那边刚接手还烧着的圣子大人,都不曾仔细有时间怔愣,青黛瞬间便撑起结界,告诫圣子切莫撤去那身护灵咒,她要用自己的结界和圣子的护灵咒中间的夹层控制住火势,而另一边,白芷更是一刻不停地就地画出咒符,咒语脱口而出,那些得令追杀过来的侍卫都教紫苑暂时抵制住,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松不得,不能松!
    木蓝此生习成过后从不曾用过的招数,在如今红了眼的情况下,便是打算要破釜沉舟了。
    他将魂烈刀收起,后退一步飘至澜汐身后,咬破自己的拇指尖,就着血从自己脸上一路画到锁骨处,煞是血腥可怖,澜汐只瞄了一眼便心惊不已。
    数万年前,始尊天君征服天界初时,仍有残余蛮人集结,妄图赶走那些侵略者,夺回他们自由的土地,而为了驯服第九重天境凶残妖异的蛮人,始尊天君便派了他最为得力的干将左令使前去镇压,那一战旷古烁今,那群蛮人被逼入绝境,越发嗜血暴动,拼着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宛如蜡炬最后的一段,光华盛放,顷刻归于平寂。
    那群蛮人中的大巫在族人的层层保护下,最终成功施放了禁术——烈焰逐日。
    大火烧了足有七七四十九日,当时由着左令使率领的三万大军尽数折在了那片诡异的密林中,而制造这一切的蛮人更是无一人存活,当真是同归于尽,令人骇目惊心。
    始尊天君修隐端坐在天界的第一把金乌座椅上听闻此言,久久不能平静,深思良久,便令人不论敌我,将能收回的骨骸均以英雄之礼下葬,在将一切交由右令使,天君胞弟喻楼打理后,修隐拖着一身疲态回了寝宫,而由此引发的兄弟之间矛盾的激化,那又是后话了。
    澜汐小来独自玩耍,爱好久而久之便只剩读书一门,御用书房内上至屋顶,下到地板夹层内的书都教他读了个遍,而那个禁术正是记载于流传民间的传本小记中,别人做不得数,澜汐却是过目不忘,这才一眼认出木蓝脸上、脖子上的符咒是那失传已久的烈焰逐日。
    以火攻火本就不是上策,澜汐更担心木蓝兵行险招,烈焰逐日过于霸道,怕他白白断送自己性命,就在他要回身制止他时,蓦然自身后涌起一股狠厉的灵压,澜汐一惊,身子已然随着那股力量朝着澪涵那个方向飞去,随即便听到木蓝急切勉强地呐喊,“速速带着圣子离开此地!”
    时间仿若被无止境地拉长,一切显得那么缓慢,木蓝推开澜汐的手尚不曾收回,对首一直静然不动的诺山却突然后发制人,同样暴怒的天君借着体内麒麟精气的残虐,竟也是不顾死活地用上禁术——天门遁甲。
    怒吼的灵压摧枯拉朽地直冲着木蓝而来,木蓝此时已然管不了澜汐甚或圣子可曾逃开,一声厉喝,将酝酿着的烈焰逐日送出了手,一时之间,天昏地暗,尺椽片瓦,疮痍弥目。
    澜汐只觉一阵白光闪得他睁不开眼,爆炸的巨响过后,暂时失聪的耳朵里更是令人心惊的寂静,谁也不曾料到,面对木蓝舍命一击的诺山竟然还有攻击的余力!
    澜汐耳不能听,只是直觉身后有危险,便奋力在空中转过身,为护住身后不远处的澪涵,竟是生生承受诺山追杀的那一击,刹那间只觉得浑身骨头似是要寸寸尽断般,随即他便失去了知觉,直至被鬼族所救,也是有幸才得以保住一命。
    已是古来稀的御前一阶大夫西棠依旧精神矍铄,他一手搭上澜汐的脉门,感觉到对方一瞬间的僵硬,西棠倒是神色不变,细细诊过一番后便对侍候的丫头说道,“身体倒是没有甚大碍,只是仍有些气虚,让膳房的丁长史熬点粥膳,人族就是虚弱,还有,再备些热水,待公子用过膳喝下药后伺候着他洗漱一番。”
    得了令的丫头规矩地退了出去,西棠这才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虚弱人类,“你可知我要说什么?”
    澜汐这时才偏过头看着西棠,虽然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儿,可是仍能感觉到他散发出来的强烈气压,不简单。多说多错,不说不错,更何况澜汐本身就是个清冷之人,如今又灵力尽失,极是虚弱,犯不着讲的话他连嘴皮子都懒得掀起来,所以他一语不发地闭上眼假寐。
    西棠也没料到这个“人族”会如此冷静,更贴切地说应该是漠然,对阎罗界的银发蓝瞳毫不诧异,身处于对人类来说完全天马行空的地方却没有一丝恐慌,甚至于现在他的命还在不在他自己手里他也一点都不关心,他还是人吗?西棠如此想便这般说了,“你一点都不像人类。”
    澜汐心中一跳,缓缓睁开的双眼中却波澜不惊,他迎上西棠那双犀利明亮的蓝眸,突然勾起了嘴角,那是一个极浅极浅的笑容,宛如午夜昙花,一闪而谢,却在那一瞬间惊艳四座,黯淡了四周的光景,直接暖入他人身体的四肢百骸,直至心底,恍惚间如沐春风,能教人卸下所有防备,只沉浸在那一抹勾人的笑意中。
    醉昙香。
    这是澜汐一百岁生日那一年,母亲亲传的,唯澜汐一人承袭了母亲的紫瞳,也只有他一人能修习这招醉昙香。虽说眼下灵力尽失,眸色尽数转黑,但是亏得澜汐生的一张好皮相,稍微掌握一些诀窍,这醉昙香也能发挥出其效力之一二。
    然西棠毕竟活了七十多年,一开始确实迷失在了少年的笑容里,可是思绪一旦不受控制,潜意识里的反控制神经就开始运作,一个恍惚间,西棠就恢复了理智,刹那间,身体做出反应,意识清醒的时候,他已经将少年的手反剪到身后,将他整个人翻过来压在了床上。
    “你一点都不像老鬼。”被压制住的澜汐并没有抵抗,而是开口说出了他在阎罗界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干净慵懒,冷漠淡然。
    西棠一愣,连忙松手跳下床,又换上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骂道,“你个小崽子,有胆色。”
    “承蒙错爱,不过与你相比,我确实只算小崽子。”澜汐坐起身,理了理刚刚被扯乱的衣裳。
    “你到底是谁?”
    “重要吗?你也知道,我并没有什么灵力,只不过就一双眼睛能看,在你面前也只是雕虫小技。
    ”澜汐揉了揉被捏青的手腕,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心里也开始嫌弃人类脆弱的躯体。
    “呵,有意思。”西棠惯性地捋了捋胡子,“一会儿喝了粥洗个澡再睡,以你现在的状态休息个两三天就能活蹦乱跳了。”
    澜汐自动过滤了“活蹦乱跳”四个字,也没有那个闲心陪着那老头儿打文字战,便面朝里躺下接着养神,失了灵力的身子真是虚弱得不像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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