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53 门


六合洪荒,寂静无声,光阴的流逝变得极为缓慢悠长,澜汐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澪涵阖上了双眼。
    那双机灵作怪的桃花眼,时乐时嗔,或悲或喜,打起鬼主意定然滴溜直转,死乞白赖之时又总是盈满笑意,让你推拒不得,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天鸾殿内血染的红莲骇得“灵泣”有些怔然,然而诺山却并未乱了阵脚,澜汐的失神为他提供了绝佳的时机,他想都未想,当即从金乌座椅上腾身压来。
    然而诺山的攻击却被阻在了一道无形的结界前,无法前进分毫,沉目望去,隐隐能见到澜汐周身环绕着一层紫色的光芒。
    诺山定住脚,微微皱眉,猝然发力,强攻那道诡异的结界,澜汐却突然转过身,面容平静,然而紫眸中却尽是冰冷肃杀,诺山心头一跳,连退数步。
    澜汐并不曾动手,却在刹那间掀翻了整座天鸾殿的顶梁,诺山甚至不曾诧异外头暗如黑夜的诡谲情况,抬头看了看,随即面无表情地问道,“你是何人?”
    澜汐眸色微闪,诺山一惊之下,仓促逃出天鸾殿,一时狼狈不堪,而殿内尚未反应过来的“灵泣”和风俙俱是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愤怒和绝望已然泯灭了澜汐的心性,上古神力不费吹灰之力便占有了这幅躯体。
    诺山侥幸逃生,立定天鸾殿上空,不知何时,白昼竟是宛如黑夜,整个天界都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中,他在喘气的间隙极目望向第一重的边境,登时目眦欲裂,当即回身,不顾一切地飞往天陵山。
    守备处灯火通明,而鬼兵的营帐也是对阵叫嚣,他看得真切,大批的游灵兵团自后方包夹了他那二十万的守兵,鬼族战鼓雷鸣,攻破第一重天境只是时间问题,而为游灵兵团送来福音的正是这大片大片邪魅的黑暗,那是左夏的木灵咒——浮木迷日。
    左夏自第九重一层一层混进天宫后,沿途仔细安设的便是浮木迷日的暗桩,如今每重三点,层层汇聚,直至交织在第一重的上空,彻底覆盖了整个天界,遮蔽金乌,迎来黑暗。
    诺山便知,左夏安排好一切,只为能尽早看到冷音。
    澜汐只是在天鸾殿耽误片刻看了眼澪涵,自是立时追上了诺山,诺山且战且逃,被澜汐压制得胸中气血翻涌,竟也能抑制住愤怒,并不纠缠,一路便退到了天陵山皇陵。
    左夏刚刚抱出冷音的遗体,一抬头与诺山看了个对眼,诺山当即俯冲而下,朝着冷音的遗体便是一掌,左夏大惊失色,足下急运几步,堪堪避过,紧随其后的澜汐便再也未给诺山二次出手的机会,缠斗愈发狠绝,招招见血,诺山终于杀红了眼。
    宛如杀神在世的澜汐,让左夏深深看了许久,他从未见过他,可他知道,那是他的孩子,是他和冷音的孩子,他是澜汐,他试探般开口唤了声,“澜汐?”
    诺山捂着胸口正在平息乱窜的灵气,澜汐稍稍停手,冷冷地看着左夏,眸光扫到他怀中的冷音时,又暗沉了几许,随即缓缓说道,“离开这里,带着她,离开这里!”
    左夏自然不同意,澜汐二话不说抬手一掀,立时便将左夏送出天陵山,随后又冷若冰霜地看着诺山。
    诺山心中极为烦闷焦虑,当初为何没能杀了这孽种?依澜汐的实力来看,鬼才相信他急速成才,突飞猛进,这等霸天的威力,当世都是罕见!诺山勉力压制着喉头的血气,沉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讨债的人。”
    诺山面色阴沉,当即又是一个凌厉闪身,躲过澜汐的进攻,心思急转,澜汐的攻击密集而又霸道,他根本没有时间念诀,催动天门遁甲,可若只是这般一味地躲避,惨败便是注定,怎么办?怎么办?
    绝境逢生,诺山心中豁然,当即站定回身,眨眼间便攻入澜汐守备范围,猛然抬起手腕,狠狠咬了一口,随即将混着麒麟精气的天君之血洒向了澜汐全身。
    至纯至阳的麒麟火,能焚尽万物,不留灰烬。
    这是损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做法,可诺山已然顾不得许多。
    浑身的血散去半数,轰然而至的烈焰将整个天陵山都照得通火辉煌,诺山静静看着怒烧的火球,面色苍白,眼中却是自得愉快。
    伴着火球中传来的一声“嘎达”脆响,许是骨头烧断的声音,诺山牵了牵嘴角,正待转身离去,此时却从身后接连不断传出“嘎达嘎达”的声响,诺山不可置信地转过身,便见火球上遍布着纵横交错的裂痕,“嘎达……嘎达……”,最后“砰”地一声尽数爆裂,无数细小的火球碎片簌簌掉落,自地上看去,天陵山的空中俨然便是一场火流星。
    诺山心跳猝停,接着澜汐的手便自他胸腔中心穿透而过,心头一片冰凉。
    十万鬼兵前方迎击,万余游灵后方包抄,二十万守兵更是内讧不断,瑛止和梵侑的人率先嚷嚷地弃守,纷纷倒戈,一时之间,天君的退杀令犹如空口之谈,失去了天君绝对的效力,军心涣散,不过半个时辰,在守备处的一片混乱中,鬼兵轰开了天宫的大门。
    “灵泣”被悉数调回天鸾殿时,清渊便悄么声地出了清和殿,将柔然自后宫中接出,嘱托赛影好生看顾好娘亲的安危,赛影看着蓦然清醒的夫君,只失神片刻,便带着柔然躲进了她在清和殿暗藏了多年的暗窖中,清渊感应到了澜汐的灵气,而且非同寻常,慌不停地便要去天陵山,却被赛影一把扯住衣袖。
    相顾无言,赛影几次张了张嘴,却一语未出,清渊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自她手中轻轻扯出衣袖,走了几步,突然回身,在赛影额头重重印下一吻,随即头也不回赶去了天陵山。
    风驰电掣地赶到天陵山时,看到的便是那一幕血腥噬心,眼见着澜汐的手自诺山胸腔中搅动,似是要攫取他的心脏,清渊心头一颤,当即大喊一声,“住手,澜汐!”
    诺山疼得指尖打颤,徒劳地双手握住澜汐的胳膊,意欲拔出他的手,而澜汐在听到清渊的声音时,怔了片刻,缓缓低下头,俯视着脚下满脸焦急的人。
    清渊不敢大意,澜汐一停手,他便飞身上天,一手便抓在了澜汐胳膊上,沉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不能让你背负人命,更何况,他是我的父亲。”
    澜汐定定地看着清渊,波澜不惊地紫眸看得清渊心尖直颤,这哪是活人的眼神!清渊不安地抬手自澜汐眼前晃了晃,柔声唤着,“澜汐?我是清渊。”
    澜汐渐渐皱起眉头,他认得这人,他是清渊,是他的哥哥,自幼便疼惜他的哥哥,有什么好玩好吃的都让与他,哪怕他无理取闹,哥哥都会甘心理亏哄他开心,可是他的哥哥却险些被他娘亲取走性命,可是他的哥哥从未怪他,他说他永远都是他的哥哥,他说,他不愿让他染上人命,是他素来温柔儒雅的哥哥……
    冰冷无澜的紫眸中刹那间覆了一层水汽,一眨眼,清泪便猝然划过脸庞,清渊不由睁大眼睛,手足无措,澜汐哑着声音说道,“他杀了我娘,他杀了木蓝,他杀了澪涵!”
    清渊心头巨震,悲痛异常,抓着澜汐的手在猝然收紧后渐渐松了力道,他扶着澜汐的脸庞,肃容说道,“便是他理该千刀万剐,都不能由你动手,你是我的弟弟,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手染鲜血,心灵堕落。”
    缓过劲的诺山不由嗤笑,勉力后撤一步,趁着二人松懈之际,将澜汐的手拔出自己的心口,随口吐出一滩鲜血后,说道,“你们一个逆子,一个孽种,倒是般配得紧,情深意重啊。”
    清渊握紧澜汐的手将其拉至身后,对着诺山说道,“你是我父亲,我如何也不能于你怎样,可你身负重伤,不若就此束手就擒,好歹宫里的太医尚能替你治疗一番。”
    诺山一声冷笑,道,“不用你猫哭耗子,朕命不由天,又怎得会主宰于你们这些毛头小儿手中。”
    说着抬手便要盖上自己的天灵盖,竟是自绝的举动,清渊一惊,出手也知来不及,岂料,自诺山身后突然出现了一道黑色漩涡,一只巨大的手骤然出现在了他们眼前,随即将诺山紧紧握入手心。
    清渊看着眼前骇人的手掌,不禁失语,便听头顶之上响起一道悠然沉静的声音,“原该是你命绝于此,可你竟然胆敢伤及喻楼的灵,便是万死难辞其咎,天罚对你过于仁慈,便来我这玄天境,好让你清楚明白你犯得究竟是何不可饶恕的大罪。”
    随着声音的消散,那只巨手握着诺山便缓缓退回到漩涡中,清渊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说不清心中的感觉是悲伤还是轻松,澜汐却突然出声,镇定问道,“你是真正的神?”
    久久的静默,在澜汐认定那人不会答复之时,那道悠然的声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澜汐跨过清渊,定定看着尚未退回的巨手,说道,“你极是在乎我体内喻楼的灵,我便用他的灵与你做一笔交易。”
    “哦?你又怎知我不能直接取出他的灵,竟还会受制于你?”
    “你定诺山的罪,便是因为他伤到了我,才伤及了喻楼的灵,我若死了,喻楼与我一体,定也活不了。”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想要什么?”
    “澪涵的命。”
    “我以为你会要回你娘的命。”
    “天族死后灰飞烟灭,一世便是永生,数万年的法则我还不至于狂妄到试图打破它,可是澪涵不同,她本就不是天族,她甚至不是一个完整的灵体。”
    “你认为我会同意复活歩莲的‘魄’?”
    “何必故作姿态?第一重天境的结界本就是你出手才放我和澪涵进来的,你要的原就是她的命,再让我以喻楼之灵来换取。”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些,那道声音才缓缓说道,“我素来便不喜聪慧之人。”
    “只可惜,喻楼和歩莲皆是聪明慧黠。”
    天顶传来一阵悠沉沉的笑声,随即那声音又说道,“好厉害的小鬼头,我许你入玄天境,你若是能找到我,我便复活你的澪涵,又有何妨?”
    澜汐不禁喜上眉梢,当即说道,“多谢始尊天君。”
    那声音顿了顿,无奈叹了口气,说道,“我真真是不喜欢聪慧之人。”
    澜汐微微一笑,闪身便要纵入漩涡,清渊心头一跳,连忙将人扯了回来,惶惶不安,澜汐自若道,“这天界的事,日后定要哥哥做主,不能让我天族日日不安,哥哥还有得烦心,我此去玄天境,定会平安归来,帮我看护好澪涵。”
    看着澜汐眼中的坚定不移,清渊不得不松手,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那片黑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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