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偃桥双眼瞬间睁圆，心脏“噗通”直跳，恰在此时，一道黑影疾风般闪进后关门落锁，屋子里眨眼间便多了一人，偃桥后知后觉，当即出手，那人堪堪挡住，趁机低声说道，“是我，左夏。”
    偃桥瞠目结舌，定眼细细望着，竟真得是左夏！当即问道，“你没死？”
    左夏收回手，苦笑道，“说来话长。”
    偃桥明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侯爷却突然说道，“那就不要说。”
    左夏一愣，探头方看到屋里毛色灰白的侯爷，两只便互瞪着眼，偃桥虚咳一声，话明了此神物的来历，左夏便说道，“清渊倒是与我想到了一处。”
    偃桥皱眉，“风俙如今大权在握，瑛止和梵侑又极为不顶事，如今怕是宫里宫外的护卫都全然一新了。”
    “策反倒也不用各个游说，我们放出些风声便是，素来人言可畏，三人成虎，诺山再如何天命加身，也抵不住民心不向，很快，弃地的暴动便会越发壮大，而澜汐不日也会带着鬼族的援兵抵达，先发制人自古便是常胜诀窍。”
    偃桥仍然犹豫不决，侯爷眨眨眼，突然说道，“本侯定会吉人天相，千岁安然。”
    左夏和偃桥对这莫名之言面面相觑，左夏试探说道，“可是清渊想要转达于您，他和柔然的安危，请您莫要忧心？”
    偃桥沉吟片刻，作出决定，“老夫这就去会会瑛止和梵侑。”
    “您还是莫要露面，找个信得过的便好。”
    “你们岂是当老夫垂暮老人？老夫这一身灵力还不曾化去，用不得你们操心！”
    左夏闻言只得作罢，说道，“晚辈还要潜入第一重天境，先行告辞。”
    偃桥点了点头，二人便先后出了府邸，紧急行动着。
    当弃地的暴动逼近第七重天境时，诺山才惊觉事情棘手，只是此时再行派兵镇压，也遮掩不了整个天界不断流传的骇人之言。
    残暴不仁，冷酷无情，毒杀亲子，暗害天后，囚禁天妃，追捕圣子，一条条列出来都昭示着诺山“暴君”的恶行，民心流失，军心不稳。
    诺山在天鸾殿内气急败坏，抬手便将上奏的这些谣言烧得只剩灰烬，匆匆退了朝后，独独将风俙留了下来，压抑着愤怒问道，“可曾寻到左夏的下落？”
    风俙连忙躬身，小心回道，“尚不曾，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灵泣’近日有在第三重天境感知到他的灵力。”
    诺山横眉怒目，“朕的天境都是一群畜生在守备吗？！竟然会放一个活人悄么声地靠近朕的天宫？！”
    风俙不由噤声，跪倒在地，“天君息怒！”
    诺山急促喘着气，片刻后说道，“流民的处理手脚干净些，让‘灵泣’去办，朕不想再听到任何闲言碎语，加固天宫的守卫，增派人手到天陵山，无论如何不能让左夏上山！”
    风俙领命而去，诺山独自靠在金乌座椅上，面色阴晦不定，沉思良久。
    两日后，弃地的暴动在正规军队的镇压下，势头锐减，此时，澜汐带着十万鬼族精兵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弃地，沿着暴动途径之地，一路无人阻挡地杀到了第七重天境，给予诺山当头一棒。
    诺山不由暴怒，将外散的“灵泣”急速召回，守卫在天鸾殿前，又急急传令，任何守备处将领不得擅离职守，若有违者，兵可斩之，取而代之，若是将领和士兵均敢后撤，便是一个不留，军法不容！
    风俙面对如此阵仗，不由有些胆颤，看着诺山雷嗔电怒，略一思量，小心说道，“每一守备处的兵力约有五万，如此分散怕是抵不住鬼族大军，还望天君另做打算。”
    诺山这才稍稍冷静下来，将第五、第六重守备军派往第七重，随即不顾风俙反对，竟是将第二、第三、第四重守备军尽数调来第一重，死守天宫，风俙无计可施，只得最后劝道，“派‘灵泣’几位高手前去取那澜汐小儿的头颅，鬼族无人领队，定会溃不成军。”
    诺山此时觉出身侧这老不休如何喋喋不休，当即一挥袖袍，险些将风俙掀翻在地，嗔怒道，“那澜汐回了天界，岂会是原地守着鬼族替他开山通道？一旦我天兵与鬼兵战事胶着，他定会从天上，直接攻破结界，长驱直入！‘灵泣’如今一个都不能少，必须坚守天鸾殿！”
    果不其然，三日后，鬼兵终于攻破了第七重守备处，却在第一重天境遭遇重兵，不得不原地扎营，停战休整，而澜汐却并不在营帐中。
    决明和白芷留在帐中指挥作战，而澜汐则带着澪涵、青黛他们一同前去攻破第一重结界。
    起先，澜汐本想悄么声地独自前去，却被守着他营帐的澪涵逮了个正着，澪涵死乞白赖一定要跟去，竟是连“不能同生，但求共死”的豪言壮语都吵天嚷地地叫唤着，澜汐束手无策，只得点头，这一点头，澪涵的小尾巴们便一个个嚷嚷着也要跟来，最终，军师白芷惨遭“遗弃”，不得不与决明一起留在阵前。
    九重天宫的结界是始尊天君留下来的，至今无人知晓，缘何始尊已经仙逝数万余年，这天族的九重结界依旧坚不可摧。
    以澜汐原先的灵力或许也不定会选择攻击结界，可如今他体内显然流动的是弑君者的灵力，且又有灵兽饕餮助阵，自是要尝试一番。
    云端之上，澪涵、青黛、紫苑并西棠为澜汐护法，澜汐在阵中沉心催动咒语，一手攻击结界，一手依扶饕餮，饕餮灵力急速流失，伸着舌头喘气，澜汐亦是汗如雨下，面色苍白。
    静默的僵持仍然持续着，结界却是丝毫未动，澜汐免不得有些气馁，正在此时，澪涵从旁侧飘来，一手握住澜汐的手，输送着自己的灵力，说道，“让雪儿歇息歇息，我来帮你。”
    澜汐面沉如水，却也甩不脱澪涵的手，只好将自身灵力使得出神入化，岂料，结界上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漩涡，不由分说地便将他二人吞噬而入，离得最近的青黛一惊之下仓皇出手，也只来得及触碰圣子衣衫的衣角，眼睁睁看着他二人消失在他们眼前。
    紫苑疯了般击打着结界，连着西棠一起都只是徒劳，青黛想了片刻，自后面抄手敲晕了紫苑，带着雪儿回了驻地，只说与其在结界上浪费时间，不如快些回去告知白芷他们，让他们速速想办法破城。
    穿越之旅并未持续多久，澜汐紧紧抓着澪涵的手，眨眼间便意识到他们这是回到了天鸾殿。
    恍惚间竟如隔世，细细想来，其实不过半个月的光阴，澜汐静静看着金乌座椅上的诺山，不由攥紧了澪涵的手。
    “灵泣”已然包围了天鸾殿的殿门，诺山对着这凭空出现的二人，平息了起初的惊愕后，不禁说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你二人这般勇敢，到底英雄出少年。”
    风俙立在阶下，接道，“只是有勇无谋，还是欠缺了些。”
    诺山眉目微沉，说道，“拿下。”
    如今，澜汐对付起“灵泣”来，也算势均力敌，只是攻击结界耗费了他不少灵力，行动间少不得有些迟缓，好歹澪涵从旁协助，引过部分压力，好让澜汐有时间恢复，一时之间，“灵泣”竟也制不住他二人。
    诺山但坐上首，双目深沉，却并未出手，风俙朝着旁边的阴影递了个眼色，便见他缓步走出来，低低叫了声，“小涵？！”
    澪涵一听声音极是熟悉，想都不想当即回头，手中动作一顿，霎时被五个“灵泣”包围，而那人更是一声之后，急如闪电般斜插进来，持剑直击澪涵后心。
    澜汐一手震开身侧的“灵泣”，急慌补救，浑身破绽大开，诺山不失时机，猝然出手。
    澪涵面色尽失，顾不得抵抗，高声大喊，“小心！”
    随即，身体便被数道凌厉的灵压穿透，一柄灵剑更是血淋淋地自她后背直插胸前，澪涵却置之不顾，因为她看到澜汐没有躲过诺山火灵咒的偷袭，浑身浴火，却仍旧坚定地朝自己走来。
    澪涵咬牙将自己从灵剑上拔出，回头看了那人一眼，竟是嫣然一笑，道，“原是你，早在澜汐被血日刃袭击时，我便该猜到，除了溯汐殿的人，又有谁知道二殿下心情烦闷时便会去映莲塘，柴叔，你好狠的心。”
    说完也不顾柴叔纷繁的脸色，毫不疼惜地聚集胸前的血液，朝着澜汐凭空划着符文。
    澜汐被火焰吞噬，看不见却感觉得到，当即嘶声力吼，“不！”
    澪涵属木系，根本救不了澜汐，只得以血为媒介，发动血灵咒——湮灭。
    克尽五行，悉数吞灭。
    澜汐周身的火焰被湮灭吞噬后，看到的便是倒地不起的澪涵，面容苍白，地上更是开出一朵鲜艳妖异的红莲，衬着花中之人越发白皙、剔透。
    澪涵觉得有些冷，想要叫澜汐过来抱抱她，又觉好笑，不由牵起了嘴角，看那人面如死水、失魂落魄的模样，便知自己定是闯了大祸，好困，好想睡觉，好冷……这便是死吗……
    我说过救了姑姑，命便给你，可是我舍不得你，便糊弄了过去，如今这是天要我信守诺言了啊……
    可你知道么，我是多么得不想死，我还想嫁给你，我还想和你去看星辰变，我还想替你生下一双儿女，我定会好好管教他们，教他们喊你“爹”，然后叫我“娘”，等他们都成人了，娶了媳妇儿，嫁了良人，我们就不要管他们了，我们携手天涯，走遍三界，然后找一处能养活红莲的地方，每日赏赏莲花，看看夕阳，等我走不动了，你一定要背我，等你看不见了，我就替你看这世界，一花、一草、一山、一水，还有我……
    我还不想死，我真得不想死……
    澪涵尚不知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混乱之下一直喊着澜汐的名字，却在突然之间清醒过来，定定看着状若失神的澜汐，决绝说道，“可曾记得六十年前，我破了大殿下所设棋局，便问你许我个答应？”
    “力所能及，必竭尽全力。”
    “澜汐，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