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魇

杨子城在这定州又玩了半个月，啥事不做，每日只要吕路为他提供些好吃好玩儿的玩意儿，便拉着白静荷与澜汐前往娱乐一番，期间，连建翎快马赶来问询的朝役都被他官腔官调地打发了，吕路这一颗心总算是有了着落，眼瞅着这杨子城便是个无用贪禄之辈，后续倒也容易了些。
    这一日已是用过午膳，杨子城兴致冲冲地驾临刺史部，拉着吕路直说是近日三定湾有祭祀，他本欲前往，但问吕大人可否愿意同行。
    吕路忙说，“下官职责所在，不可擅离职守，恐是要有损杨大人好兴致了。”
    杨子城说道，“这有何难？百姓祭祀，你堂堂定州刺史竟不能前往？那要如何与民同乐？为民祈福？”
    吕路一想，也有几分道理，这三定湾便是红莲教的势力，若是杨子城参观祭祀时又被红莲教收买，他这日子可就又不好过了，当即作揖，连声应着，“如此，便却之不恭，下官便同大人一道去祈福一番。”
    杨子城倏尔皱眉，说道，“此事当以不惊扰民众为上，你我可微服前往。”
    吕路颔首称是，一行人当即启程，刺史部留下了古敬亭暂为接管。
    ****
    五日后，杨子城车辇一路游玩着抵达沿海新安郡，正是祭祀举办地，海边已然准备得热火朝天，吕路派了快马，早为他们订好客栈、观景台，杨子城刚和吕路道了别，各自进屋，不多时澜汐和澪涵便推开了杨子城的房门。
    杨子城低声问道，“古敬亭可有消息？”
    澜汐自怀中掏出加急信，递给杨子城，回道，“千里加急，请大人过目。”
    杨子城速速展开信，通篇看过后，就着意娘递过来的烛火将信焚烧殆尽，沉声道，“我们离开后，便教古敬亭给江州刺史周锐去信，仿吕路口吻，只说杨子城耿直不阿，怕是会坏事，应尽早除去为好，如今，我们一路耗去了五日，此番，周锐的杀手定然已经埋伏在了新安郡，只待明日下手。”
    意娘接道，“将军放心，祭祀的队伍中已安插了不少我舞团之人，明日定全力保护将军安危！”
    杨子城突然叹了口气，幽幽说道，“这周锐是个急躁脾气，遇事莽撞，才能用此一计，可其他参与其中的贪官恶臣，我却无法再继续探查，可叹，可叹啊！”
    澜汐说道，“杀鸡儆猴的道理，为官之人自是深明，况且，你若是极刑相逼，以这周锐、吕路之胆小鼠辈，或许还能钓到诸多大鱼，大人莫叹。”
    杨子城点了点头，吩咐各自回去好生歇息，明日定是一场苦战，保护自己要紧，切莫丢了性命。
    澜汐进屋前被白静荷一把拉住，白静荷突然说道，“放心，明日我定会护你周全。”
    说完一溜烟就跑了，澜汐怔愣了许久，将那股莫名的心绪压下，默默进了屋。
    ***
    海边祭祀，多半求得就是出海顺利安然，收获丰富余足。
    渔家姑娘们穿着与海同色的衣裳，将裙摆撩起，系在腰间，光着小腿在水边舞蹈，个个头顶着箩筐，祈求鱼虾满箩，渔业兴旺。
    小伙子们则是直接光着上身，由祭司在他们身上涂描鱼跃海浪的图腾，敬畏大海，敬畏鱼神。
    岸边上聚集了成千上万的人，他们将手中的小鱼苗或是海藻纷纷投向大海，祈祷丰收，人们脸上满溢着笑容，顽皮的孩童更是东走西窜，拿着糖葫芦或是风车，你追我赶，天真无邪地快乐着。
    杨子城很是动容，他见识过红莲岛上生活的艰辛，可他仍能从渔民眼中看到希望，看到盎然的活力，他咬牙，誓要为这些可爱、快乐的百姓讨回水路生计！
    观景台在高楼之上，杨子城心痒，不顾吕路的反对，毅然下楼汇入茫茫人海之中，意娘腿上功夫了得，自然寸步不离，可澜汐到底跟不上，不一会儿便被人群冲散，四下望去，人声鼎沸、欢乐不已，可他却自心底升起一股格格不入之感。
    “瞎看什么呢？当心丢了！”
    一道爽朗的声音冲入耳膜，那么熟悉，那么安心，澜汐心中一喜，骤然回头看到的却是白静荷，不由退了笑意。
    白静荷莫名其妙，这人总是这般，一时晴一时阴，怪人！可看着他在人群中张皇失措的落寞，她又觉得心口堵着般难受，只得说道，“你且跟着我，我说过要护你周全，自然算数。”
    澜汐抿着嘴，一言不发地跟着白静荷，白静荷起先还有些膈应，哪知自她双脚沾水后，便似如鱼得水般，突然活蹦了起来。
    想来也是，她这实打实水边儿生长的孩子，如今离了水都有个把月了，今日能如此贴近大海，自然心旷神怡、神清气爽。
    没片刻功夫，白静荷便撸起了裤管，三步两步蹦到了浅水滩，回头招呼着澜汐一道过来试水，澜汐想说，找着杨大人要紧，到底不知周锐买了多少杀手，光凭意娘一人，怕是应付不来，可是他看到白静荷脸上灿烂纯真的笑容，突然便不知如何开口，一凝眸，脱了鞋袜拎在手中，探脚踢了踢水。
    白静荷瞧着澜汐那小模小样，眼睛滴溜一转，掀起一道水浪便泼向澜汐，澜汐顷刻间便成了落汤鸡，白静荷仰天大笑一番，叉着腰指着澜汐说道，“美人出水！美人出水！哈哈哈哈！”
    澜汐眸色一沉，捂嘴咳嗽两声，突然揉着额头，晃荡了两下，白静荷一紧张，慌忙跑过来，紧张地询问他可是哪里不舒服，岂料，注意力集中在澜汐身上，没防备脚下“暗桩”，“啪嗒”一声趴在了浅滩上。
    白静荷兀自控制着自己的怒气，趴在浅滩上挺尸，澜汐抬脚踢了踢，淡淡说道，“还是找到杨大人要紧，这孩子般的胡闹会误事。”
    白静荷听完，不禁腹诽，孩子般的玩闹？有种你莫要绊我，就由着我一人耍这孩子般的玩闹呀？小人！小人！可恶！可恶！
    澜汐又踢了她一脚，白静荷抬起头，吐出嘴里的沙子，咬牙说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可我是小女子，报仇大事，哼哼，就在当下！”
    说话间一把抱住澜汐的腿将人掀翻在地，一个擒拿术便将人压在身下死死制住，澜汐虽是察觉白静荷有异动，奈何人族的身子，还不会武功，又如何躲得过身轻如燕的白静荷？
    许是落身之处刚好有些许扎人的砂砾，白静荷扬眉吐气之时，澜汐闷着声一直在咳嗽，白静荷不屑道，“使诈就要出其不意，用过一次的招数对我白静荷是不会管用第二次的！你换个招儿吧！哈哈！”
    澜汐仍旧不做声，低低咳着，且越咳越频繁，渐渐有些气喘，白静荷推了他一把，心虚问道，“你……可是真的身子不适？”
    澜汐腾出一只手，想要摆手示意无碍，岂料一口气没憋住，直接喷了口血出来，彻底吓傻了白静荷。
    待那阵急喘过去，澜汐抬手擦了擦嘴角的血迹，虚弱地说道，“可能劳烦你先起开？”
    白静荷盯着那一滩黑中带紫的血，讷讷地松开桎梏，澜汐得以解脱，起身拍掉身上的细沙，眨了眨眼，又踢了些沙子将血迹掩盖，对着傻愣愣的白静荷说道，“这是固疾，无碍，你不用愧疚，本就与你无关。”
    白静荷吐出一口气说道，“何人伤你？”
    澜汐转身，淡淡说道，“寻到杨大人要紧。”
    “可还能治？”
    “……寻到杨大人要紧。”
    “你会死吗？”
    “……”
    “你，会死吗？”
    澜汐不曾回头，云淡风轻的声音随着海风飘散，白静荷听得出那淡漠中的寒意，他说，“神医谷的那名疯医说我一时死不了，可也治不好，你可满意了？去找杨大人。”
    白静荷在原地怔了许久，仰头都收不回突然涌出的泪水，她伤心，难过，悲切，委屈，可她不知道这到底是为何？
    澜汐穿好鞋，朝着祭祀台走去，头也不回，白静荷揉着眼睛，咬牙切齿地跟上，她对自己说，等此事告一段落，她就立即回红莲岛，她想家，想丰穆，想那里无忧快乐的日子。
    她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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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不其然，杨子城正在同祭祀闲谈，祭祀是当地渔民中的长老，德高望重，便负责主持仪式，杨子城就同他聊了聊渔业收获、水路航运的事情，收获倒也不少，澜汐远远便看到了意娘，突然耳边风起，寒光闪过，一条黑影迅疾地刺向了祭祀台。
    仿佛得了号召般，一时之间，自四散的民众中间，铮铮亮出几十来把闪着幽光的刀，竟是淬了毒，澜汐眼色一沉，这周锐当真心狠手辣，晃眼间，白静荷三两步奔过来，一把将澜汐扯向身后，自腰带上解下九节鞭，拉开攻势。
    杨子城自高台上大吼一声，“不想死的都给我趴下！”
    瞬间，恐慌逃散的民众抱头蹲在地上，将杀手暴露无遗，意娘一挥手，舞团的姑娘们都手执兵器，将杨子城围在了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