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繁华

第42章


三十五六度的高温,两人的衣服早已被汗湿透,黏在肌肤上,使人胸闷不透气,即便这样,薛秦还是不停地往她身旁挪,直至他触手可及她被汗*的发梢,才轻轻地托起她的头,枕在他的腿上。
做完这一切,他已满头大汗,全身脱力。
事情并不像他们所预见的那样顺利。警方带人赶到的时候,绑匪显然没想到他们精心安排的计划会被人破坏地这么彻底,他们很快猜想到这跟他们抓来那个小鬼有关,于是一怒之下,就要拿薛秦开刀,明晃晃的匕首在刺眼的耀阳下硬是把唐婉兮吓出了一身冷汗。相比之下,薛秦要冷静许多,只是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和紧握的拳头突显了这个少年的紧张和惊吓。
之前被唐婉兮枕着的腿此刻竟麻得难以挪动,眼看着尖刃避无可避地刺下来,这个女孩儿竟然一跃而起,吃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薛秦往旁边一推,握着匕首刺下来的手臂被猛力一撞,打了个旋转,力道虽小了很多,但仍是直直地扎在了唐婉兮的后背上。
伤口顿时血流如注。
睁眼的时候,熟悉的白色床单,经久不变挂在床尾的药水瓶,还有背后绵绵蚀骨的痛。一双明眸在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人时,明显呆愣了一瞬。
对方感受到她的目光,顿时如芒在背,冷着一张脸,嫌恶地把头撇开:“你什么时候能给别人少惹点事,天都要塌下来了。”
唐婉兮怒火中烧:“是啊,你巴不得我死呢,这样你和唐婉清想怎么勾肩搭背都不会有人碍着你们了!”
谭玉琢眉目间的神色比方才更冷了几分:“她是你姐姐!你嘴巴能积点口德吗?”
“不好意思,”唐婉兮露出一副可惜的表情,牵扯到背上的伤口,疼得她龇牙咧嘴,“我这个人就是没什么良知,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你越护着她,我越讨厌她,没有她我今天根本就不会躺在这里!”
“你信口开河的本事倒是见长,你什么时候能别再仗着大家对你的宠爱为所欲为?你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一样多为别人想想?你是不是觉得就因为你得了不治之症全世界的人都得让着你宠着你惯着你?你觉得自己很可怜是不是?事实上在我眼里,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已经狠狠地朝他挥了一巴掌,不过电光火石间,在那响亮的清脆声回荡在整间病房后,她无可抑制地哭出声来。
在这里遇见薛秦是个意外。
虽说人生何处不相逢,但如果可以,基本没有人会选择在医院重症监护病房里过年三十。
许诺没有躲闪,面容也并未见慌乱,只泰然推开病房的门,脚步放得很轻,语调也很轻,用一种和老朋友聊家常的口气说道:“你知道吗?医生说再不做手术,她连小年都很难熬过去。”
薛秦点头:“我听说了,什么时候动手术?”
“就在这两天,”许诺将老人斑白的灰发往旁边捋了捋,使病人看起来更清爽干净一些,“我一直在想,如果失败了,我该怎么办?”
房中的吊灯没有开,许诺只是把床头的台灯扭亮,把光的强度打到最低,她柔和的表情在晕黄的灯光轻抚下显得十分安详宁静,就连平时最爱挂在嘴边的冷笑都放柔了弧度,薛秦专注地看着她,连她面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都不愿意放过。
“这么多年,一直忘了跟你说一声对不起,”她并没有抬头看着他,但不难听出她语气里的微颤,“尽管我知道,对不起毫无用处。”
他也坐下来,离她一步之遥。
他捉住她的皓腕,许诺也不挣扎,任他把袖子往上拉,把表轻柔地摘下,随着手腕上那条狰狞的疤痕随之冲撞脑海的,是多年前不堪回首的记忆。刀刃刻在身上的伤,她一日未死,就有痊愈的那天,爱情刻在心上的伤,她很难说出,会不会有痊愈的那天。
她笑,有种自嘲的味道:“真丑。”
“怕死吗?”
“当然怕。”
“那你当初哪儿来的勇气把自己一次又一次逼上死路?”
她抚慰性的笑笑:“上辈子的事了,哪里还记得。”
他也笑,笑得勉强:“你回来了,真好。”
许诺说不出的酸楚,她再也笑不出了,脸上是前所未见的疲惫和病弱,她试图逃离这样令她窒息的久别重逢:“瞧我,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六年了,还是没什么长进。”
他不反驳,只是把她的手塞进自己的掌心,似乎是想要驱散她周身的冷意:“我从一开始就在想是不是你回来了,明明你从未伪装,可我就是不敢相信。我不止一次想过,如果你还活着,你这一生,定是不愿意再回来了。”
许诺摇头:“你错了,只要他还在,只要谭玉琢还在,我就终会回来。”顿了一会儿,又补道,“我的东西,我要自己拿回来。”
他不太愿意从她的嘴里听到那个名字,握在她手上的大掌紧了紧:“你跟盛扬……”
“是他救了我,”她接过他的话,语气平平,像是在回忆一件往事,带着几分幽然,“给了我,很好的生活,至少这几年,我没再受过一次伤。”
除了那次流产。
她突然想起那个无辜的孩子。
算了,算了。她摒弃了脑海中的那些不愉快:“走吧,我爸他们可能待会就要过来,到时候就麻烦了。”
“好。”他起身,帮她披上外套。
薛秦牵着她的手,一路都没有放开。
“离开他吧。”他把她送到楼下,点燃一支烟,一双与黑夜融在一起的黑眸紧紧地锁着她的面容,语气十分坚定。
许诺可怜兮兮地瞧着他:“离开他谁养我?”
薛秦白了她一眼:“即便回到唐家,他们也不会让你吃苦的。”
许诺挑眉:“你认为我还会再回去吗?”
他将视线定格在她的脸上,试图看清她的表情,却被她很好地藏在漆黑的夜里,他将未完的烟掐灭,郑重其事地将她看着:“如果你不愿意再回唐家,我可以陪着你。哪里都可以。”
许诺看着他半晌,笑出声来:“瞧你这个样子,跟奔赴刑场似的,都老大不小的人了,怎么还跟十六七的孩子一样?”
他也笑,带了几分调侃:“虽不再年少,却并不妨碍我轻狂。”
“年少轻狂是要付出代价的,比如我,”这些年来,她是真的不停地在自己种食的恶果里挣扎,“最后一无所有。”
☆、第三十九章 缱绻
她站在楼梯口,长发被风带过,凌乱得挂在她的肩头,她立在离街灯较远的阴影处,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直到银白色奔驰远的淡出离开她的视线,她才悄然吐出了一口气,表情晦涩难懂。
她还没来得及掏出包里的钥匙,就被门口迎面而来的挺拔身影吓得差点一个跟头要栽下去,幸好对方眼明手快地拽住了她的胳膊,虽迅猛,但力道很柔。
许诺心神未定:“这么晚了你在这儿干嘛?”
男人侧脸盯着她瞧,目光在楼道间感应灯的探照下显得格外柔和,许诺揉了揉发疼的眉心,她大概是头晕了,怎么会觉得谭玉琢的眼里都是缱绻的柔意。
“不是你说的吗?有家的人不一定开心,所以我出来,”他向她伸出手,淡笑扬眉,“来找寻我的开心。”
“哦,”许诺点头,“你是来寻开心找乐子的。”
男人忍不住笑了,拍拍她的头:“快开门吧,难道你要让你的客人一直在门外吹寒风?”
许诺没有接话,叮铃哐啷的钥匙声在被两个人的呼吸声吞没的深夜里显得很是刺耳,她极有耐心地找锁,转动,开门。男人站在她的身后,即便没有贴得很近,她也能感觉到他灼热的呼吸,几乎触手可及他的体温。
她没有想起来要换鞋,也没有打算热情地招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不行,不能这样。她在心里叹气。许诺转身看着他,屋里不似楼道昏暗弱光,明晃晃的白炽灯将他的轮廓照得清晰,她才看清他手里还拎着超市的购物袋。
“你买的什么?”她上前拎过他手里的东西。
他任她拎过去,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上:“来你这里蹭顿饭,又怕你这儿什么都没有,就自己带材料来了,咱们可以包饺子,简单又便捷,你不要告诉我你还不会包饺子?”
“谁说我不会了?”许诺瞪他。
“那就好,”他笑的很欣慰,“我不会。”
许诺拿着购物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这一生再没有任何时候如此时此刻般缱绻温馨让人眷恋,她执着了半生的男人眉目沾染如月华淡而馨柔的温情,这样美好而令人沉沦。
温柔总是来得这样迟。
还有一种油然而生的无力感。你看你看,她总是拿这个男人毫无办法,他把给唐婉清的柔情随便施舍一点给她,她就可以把自己的世界颠覆。
混杂着卑微和经年的绝望。
世间任何的美好和幸福一旦冲破了原本可以承载的界限,那么悲剧往往接踵而来。得到的时候越满足,失去的那一刻往往也是无可言语的痛楚。许诺此刻就有这么一种错觉,她把她的上半生回想了一遍,林林总总,青葱岁月和豆蔻年华,往往离不了他。他对她恶意排斥也好,憎恨怨怼也好,都因为他是她的执念而被她一点一滴刻在脑子里。越痛越执念,越执念越痛。
到今天,这样的执念已然成为一种戒不掉的瘾。
真糟糕。她悲哀地想。
“怎么了?”他看她站在原地怔了很久,不觉皱起眉头,“还是说真不会弄?那就算了,”他劝她,“我骗你的,包饺子我还是会的,今天我下厨,不过你要给我当帮手……”
许诺艰难地退开两步,她不敢抬头,疲惫地闭上眼:“谭玉琢,算了吧。”
她已经记不清跟自己说过多少句“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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